第二十三章 傾國傾城為哪般
贏墨昭從飛羽宮出來後,徑直去了衡央宮,杜夢巒迎出來行禮,贏墨昭親手將她扶起。看不出他是什麽心情,他伸出手那麽自然,就像九年來他們從未有過間隙一樣,他敬重她,她愛戀他。
可杜夢巒知道,隻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們早已是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到從前。她讓他與端木離憂再也無法挽回,他又如何肯善罷甘休?但是她不後悔,既然他對她無情,她必然見不得他有情人終成眷屬。
贏墨昭坐下後,將那盞茶吹了又吹,閉著眼,半晌才悠然道:“記得你初嫁給孤那時,端莊大方,知書達理,又聰明能幹。太子府裏的事情,你從不會讓孤操心。隻是那麽持重的人,看見孤卻害怕得緊,手指尖不停地顫抖,明明心裏害怕,卻總是裝作鎮定從容。”
杜夢巒聽著贏墨昭回憶起當年,緊繃的心不禁有了一絲柔軟。原來自己害怕,他也是知道的。是啊,那時是害怕的,害怕這個自己傾慕已久的男子,可會像自己喜歡他一樣喜歡自己呢?害怕這樣美好的喜結良緣,會不會隻是一場夢呢?那時,總是猜,猜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子?溫婉的,還是聰慧狡黠的?安靜的,還是活潑俏皮的?
“人人都稱頌太子妃賢惠,孤也覺得若要母儀天下,該當如此。杜家的女兒,與她哥哥一樣,都讓孤甚為寬心。也正因為這樣,孤對你是縱容的……”
縱容?杜夢巒從不曾想到,在贏墨昭心裏竟然是對自己縱容的!杜夢巒苦笑一下,也是,這後宮爭寵,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死在她手裏的人是不計其數,可她們不死,那麽死的就是她杜夢巒!這些他可懂?
話語一轉,贏墨昭疲憊地說:“夢巒,孤說過孤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為何要逼孤走到這一步?”
這才是他想說的吧?他是想說他對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了,若有任何後果,皆是她咎由自取。杜夢巒悲從中來,不甘心地問:“你忘了嗎,你說過要稱霸天下,你說過你隻是利用她!你不愛她!”
贏墨昭看著杜夢巒心中的不甘,無論他警告多少次,她還是這樣執迷不悟,不禁厭煩地說:“就當為了兩個孩子,你不要以為有你哥哥在,他們二人就可安然無恙。你若為王兒著想,就該知道你這麽做是會害了他的。”
是了,這場爭鬥裏,她以為她必然不是輸家,至少大家都是一樣痛苦了,可是她的孩子奪嫡之路卻也被自己挖得坑坑窪窪。若是不愛該多好?隻是一切為時已晚。
贏墨昭站起身,看著杜夢巒,歎息一聲,“夢巒,孤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看著贏墨昭的背影,杜夢巒眼裏的不甘的火焰,終於無能為力地漸漸熄滅下去,為了她的孩子,就此收手吧。隻是,隻怕有些事已經來不及。
半月後,查出先前吳美人、梅妃滑胎,皆是王後所為,王後身邊的長禦便是證人,證據確鑿。西陵王下詔,王後淑德敗壞,恃寵而驕,收王後璽綬,禁足於衡央宮。
阿離在飛羽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握住琉璃簾的手十指緊扣,手掌暗力一扯,那琉璃珠子瞬間崩塌而下,散落一地。等了半個月,找足了證據,他竟然想就這樣算了嗎?不!絕不!
隻是做這件事之前,要想去一趟帝都。大夏危如累卵,傾覆不過就這幾日了吧。總是要去見那兩個人一次的,若是這次不去見,隻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阿離到帝都的時候,決定先去見韶清嬋,那個已經貴為大夏皇後的女子。
阿離看著她的背影,清冷的月光下,那個背影婀娜曼妙,光是背影就這樣美妙無雙。可她卻站在冷風裏,迎著風孤寂地仰望星空。她的身影看起來那麽寂寥,和哥哥那麽像,像是擁有了所有,隨手就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更像一無所有那麽孤單與寂寞。
若是有這樣的佳人陪在身邊,是不是哥哥就不會那麽寂寞了呢?這樣相似的兩個人,卻沒能走到一起,是多麽遺憾的事……
阿離緩緩地走到她身後,輕聲問:“如果時光倒流,你還會這樣選擇嗎?”
韶清嬋轉過身來,這世上竟會有這樣美的女子,容貌絕世無雙,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太少。她朱唇輕啟,嫣然一笑,傾國傾城並可憐。
“我叫離憂,”阿離這是第一次見到她,怕她不認得,故而解釋,“安樂長公主端木離憂。”
韶清嬋輕笑,皓齒明眸,有股雲霧般的靈氣在她眉梢緩緩蕩漾。其實這個叫“離憂”的女子,她不說,她也早就知道,鏤刻般地知道。韶清嬋的聲音音清悅耳,她隻是平靜地回答她問的話,“為他萬劫不複,我甘之如飴。無論生命重來多少次,愛上他,都是我最幸福的事。”
阿離看著韶清嬋淡然的模樣,傾國傾城的佳人,卻為了了哥哥從遙遠的南淮到了大夏,侍奉在足夠當她祖父的夏帝身邊,深宮隆寵無以複加,引得夏帝父子反目、君臣不合,那樣駭人聽聞的酷刑,那樣不擇手段的陷害,竟都出自這樣美得纖塵不染的女子手裏,她的手裏到底沾了多少鮮血?沒有人知道。
阿離忽然不忍心,“清嬋,我把真相告訴王兄吧。”
韶清嬋斷然拒絕:“不!他一生憂國憂民,光明磊落,我記得他的衣裳從來纖塵不染,也不要讓他的眉宇染上任何黑暗的塵埃,他心地光潔如雪,更不要讓塵世的肮髒玷汙了他的聖潔。他的心中沒有權利與欲望,隻有天下蒼生,他隻是想要守護他的臣民,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他心中的苦隻有我知道。”
是的,隻有她知道,在南淮的王宮裏,她總是看著他孤獨的背影,一個人走在南淮王宮的九曲回廊裏,氣宇軒昂,溫潤儒雅,孤單寂靜。一個人尊貴著,一個人孤獨著,一個人寂寞著。
他的腳步很輕,卻一步步重重地踏在她的心底,跫音回響。她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樣劇烈放肆地痛著,疼痛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穿透她的心,痛到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那時,她就在心裏告訴自己:我願為你顛覆一個帝國,為你禍國殃民,為你為千夫所指,為你生,為你死。那怕你都不知道你的生命裏,有一個我。卑微肮髒如我,你不知,於我才是幸事。
阿離見韶清嬋竟對她自己這樣殘忍,哽咽地說:“你這一生都為了他,為他生,為他死,為他遭受天下人唾棄,而他什麽都不知道……”
韶清嬋眺望著遠方,似乎那樣深邃的凝望,就能看到南淮的那個人一樣,“有的人,你不一定要見到他,你也不需要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你,你隻要遠遠地觀望著他,就覺得很幸福。這一生,還好有他,一切都很美好。如果沒有他,我這一生該多麽無趣呢?”
這樣的結局並不好,她越是堅決,阿離越是想勸,“我有辦法讓你假死後再回到他的身邊,你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韶清嬋輕輕搖頭,那碧玉步搖幽幽地搖曳,襯得她更是神若秋水,“不必了,我愛他,我這一生都在為他而活,我的生命裏滿滿的都是他,也隻有他,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他想要守護南淮,守護天下蒼生,能做他的踏腳石,我覺得很幸福。能夠這樣接近他,對我來說,是莫大的幸福。何必一定要讓他知道這塊踏腳石姓甚名誰呢?”
“清嬋,輪回過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你們就真的永生永世都要錯過了。”
“他和我從來就沒有相遇,又何來錯過呢?從我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愛他,隻是我一個人的事。”
阿離知道她已經打定主意,這個女子比她更加絕決,而哥哥不知道,有個人為他生,為他死,她一生隻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愛他。阿離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知音難得的錯覺,這個人對自己這樣決絕,和自己是多麽相似!
正哀傷地沉思,阿離忽然聽見韶清嬋憂傷地說:“阿離,在他心裏有比南淮更重要的東西,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
阿離不知道為什麽,韶清嬋連死都是那樣從容,仿佛隻是去睡夢裏成就既定的幸福一樣,連她愛的人都這樣放得下,卻那樣憂傷地看著她。
隻是韶清嬋卻不知道,哥哥早就已經選擇了放棄她,當他選擇讓若水嫁到帝都的時候,阿離就清楚在他心裏南淮才是最重要的。連若水都沒南淮重要,還有什麽是比南淮更重要的呢?
阿離無法解釋,隻得無奈地說:“他已經選擇了南淮,若水的命運,已不是我能改變得了了。”
韶清嬋轉過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她的側臉那樣美,讓阿離想起來了哥哥,她同哥哥一樣有著這世上最美的側顏,和這世上最孤單的寂寞。
“你還是不明白,阿離,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韶清嬋淡淡地笑著,緩步踱回宮去,“一切照原計劃進行,你還是去看看若水吧。”
阿離笑了下,轉身離開,她慢慢地走著,這夜深得這麽沉,“哥哥,在你心裏,還有什麽會比南淮更重要呢?連若水都沒有南淮重要,還有什麽能比南淮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