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隻消幾個黃昏
格茸的笑容迅速收了起來,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有時候,我覺得很難過,為什麽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隻有鬥爭跟欺騙,我不知道他們在爭些什麽。榮華富貴,權益名利,都是些冷冰冰的,可每個人都趨之若鶩,愛這樣溫暖,卻被棄之如履。”
阿離忽然明白為什麽格茸對贏墨昭的愛來的如此轟烈,在贏墨昭折服那個人的時候,也折服了格茸這個小公主的芳心,但那個人是誰呢?格茸不會告訴自己,一向單純的格茸,決定了的事總是特別堅持,她既然選擇了堅守這個秘密,就必然會堅守到底。
阿離也不追問,順著格茸溫和地說:“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爭也要爭,我們若是退出了,我們愛的那些人怎麽辦呢?我們活著不就是為了愛嗎?為了愛,難免總是要受些委屈的。”
格茸這時咳嗽了兩聲,看著阿離關切的眼神,忽然眼神清明了一些,冷冷地說:“離憂,不要再來見我,這就是你對我的仁慈了。”
“格茸,是什麽原因你要拒我於千裏之外?是因為杜夢巒用傷害你來對付我嗎?可在這之前,你已經開始排除我了,那以前我們何來深仇大恨??”
“你不欠我什麽,那個人的事,我是自願的。”
阿離不相信地看著格茸,格茸的意思是,序維君的事是格茸自己有意為之?
“其實是我跟杜夢巒一起合謀的,她想離間你們,我想留在贏墨昭身邊,我跟她是各取所需。如果我在西陵出了事,為了平息狼桑蒙科庫的不滿,隻能讓我向父汗隱瞞真相,那贏墨昭就隻能如我所願,由他對我負責,他就隻能娶我,我嫁給他的心願也就實現了。”
這一定不是真的!阿離顫抖著聲音說:“格茸,你是騙我的!”
格茸嘲諷地笑著,無情地打破阿離的幻想,“從頭到尾都是我跟杜夢巒設計好的,我告訴你隻是我不喜歡你一副自責的聖人的模樣!我想要什麽就自己去爭取,不需要你憐憫,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原來果真隻有她一個人是傻子,連格茸都這樣機關算盡,她還以為隻有自己城府深,隻有自己多陰謀詭計,原來誰也不比誰清白。阿離轉身離開,被背叛的荒涼,那麽深刻地在心裏瘋狂地生長。
這個王宮,會吞掉所有的單純,這個王宮她在乎的人隻會傷害她!第一次阿離有想逃的衝動。這麽多女人的明爭暗鬥,就為了一個男人,她不喜歡這種去爭去搶的感覺。愛不是應該兩個人自然而然相互傾慕的嗎?難道是要靠千方百計去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嗎?
阿離曾經以為格茸的愛是一場無望的愛,她那樣憐惜格茸,覺得格茸很可憐,可現在看自己,自己的愛又何嚐比格茸的高貴到哪去呢?隻怕是更卑微,更可憐。至少格茸可以愛的幹脆利落,而自己對贏墨昭的愛永遠帶著不信任,她太怕被傷害,贏墨昭給不了她安全感。
舒禾看見阿離臉色慘白地出來,擔心地說:“發生什麽事了?”
阿離不想說格茸的事,隱去這一段,對舒禾叮囑說:“我曾經與贏墨昭一起北巡,是去與狼桑蒙科庫的酋長會麵。但是我現在懷疑,那次北巡他見了一個神秘的人,恐怕對我們不利。你找人查清楚,務必盡快!”
這一查,就查了半個月。過了半個月,舒禾才查清楚,那時贏墨昭是見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大夏的徐秉堯,當時的衛將軍,在平定太子叛亂中被封為忠勇侯的徐秉堯。
當時徐秉堯正被派遣到邊疆公幹,贏墨昭對徐秉堯三擒三縱,設計活捉了他三次又放他三次,最後一次甚至是贏墨昭自己親自去大夏徐秉堯的帳營,將徐秉堯抓到了狼桑蒙科庫,兩個人談了很久,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贏墨昭先智勇雙全地捉拿了徐秉堯,又用一番激昂遒勁的言論,令徐秉堯徹底折服。那樣的贏墨昭必定帝王風骨岸然,天下唯我獨尊的傲然,不僅折服了徐秉堯,也折服了格茸的芳心。
隻是什麽樣的說辭才能讓徐秉堯願意背棄大夏呢?有了徐秉堯的支持,整個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原本南淮就處於弱勢,這樣一來,南淮的勝算又少了,這天下果真還會是贏墨昭的嗎?
阿離看著桔梗花,除非逆天,否則隻怕天下大勢已定。哥哥與贏墨昭已經走到敵對的一步,過不了多久,就要兵戎相見了。
隻是當杜夢巒派人送來贏墨昭的賞賜的時候,阿離才知道陰貴人、新進的王美人都有了喜訊,雙喜臨門,贏墨昭大喜,來送禮的公公的原話是:“王上著王後娘娘賞賜六宮,以賀陰貴人、王美人身懷六甲。”
送到阿離宮裏的是一柄琉璃如意,跟原先她宮裏的贏墨昭讓人布置的如意八分相似,阿離看著那如意,徹骨心寒。
阿離不知道是贏墨昭故意要傷害她,還是在他心裏自己是不屬於這六宮之一的人?又或者隻是他無心一句話,旁人多做文章。可縱然是有心人想讓她心冷,可若不是他真的做了這些事,旁的人又怎麽有機可乘呢?所謂的約定,隻怕也隻是鏡中花、水中月的虛幻吧。
阿離站在外麵,對著桔梗花,吹了一夜的風,做了一個決定,她做的決定從來都不易被更改。
舒禾將阿離站在外麵一夜的消息稟報給了贏墨昭,贏墨昭來的時候,看見阿離翹首望著天邊的旭日,那朝陽半露半羞澀地掩藏在雲朵裏,雲朵在太陽光的照射下變得金黃燦爛。
她麵無表情站在遼闊的桔梗花海前,涼風颯颯放肆地吹,她的衣裙在風中劇烈地翻滾。那一刻,仿佛她與整個世界都是無關的,遺世而獨立,似乎片刻就要羽化而去。贏墨昭的心劇烈地痛著,想要努力抓住什麽,卻感到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她要的,是他的命!
贏墨昭走上前,阿離聽到聲音回過身,淒然地看著他,眼神茫然,夢囈般問:“你愛的人不是我嗎?為什麽她們都懷著你的孩子?”
阿離身體軟軟地就往下到,贏墨昭趕緊抱著她,兩個人跌坐在地上。贏墨昭觸碰到阿離的肌膚,火燒般燙,發燒了!燒得很厲害。
贏墨昭趕緊將阿離抱回內殿去,阿離在贏墨昭的懷裏像個脆弱的孩子,她翹著頭微笑地問:“我們的約定是不是隻是一個謊言?”
贏墨昭不接話,隻是大步往裏走,這丫頭怎麽這麽折騰自己!
阿離自顧自地接著說:“你說你陪我留在林家莊,其實是為了取得西陵的財政命脈;師兄去的時候,你說是為我傷心難過,卻在暗中見了徐秉堯,經營著你的雄圖霸業;你礙於我不能娶格茸,可格茸出了事你不得不娶她,你心裏是不是也鬆一口氣?終於可以不違背你對我的承諾娶了格茸,告訴你自己你是被迫的;聽說你又將新添子嗣,你是不是很開心?這些,是不是都是真的……”
阿離望著贏墨昭,希望他能反駁她不是這樣的,可是贏墨昭的眼神告訴她,他承認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走到了床榻前,在床榻前抱著她不放,眼神幽深,漠然地說:“是,你說的都是真的。”
“那天,序維君挾持了我們三個,是不是即使我沒有能力救自己,你還是會選擇杜夢巒?”
“是!”
阿離淡然笑了,當然是真的,她心裏其實是清楚的,她隻是想要他給她一個理由可以繼續癡心妄想下去,可他還是殘忍地將它打碎了。
她騙自己太久,告訴自己她沒那麽愛他,告訴自己她是想殺了他,告訴自己隻有哥哥才是最重要的……但這一切都是假的,而他做的那些事卻都是真的。
贏墨昭輕輕放下阿離,冷然反問:“你對我又有幾分是真的呢?在冰雪城,你聽到了檮杌說皇者之血,你難道不是想為你哥哥逆天嗎?”
“是!”
“你眼睛明明看見了,卻還是假裝看不見。七月初六,杭青桓要帶你走,你不走,真的是相信我嗎?你說無論我十分對你真心,你對我是真心的,這是真的嗎?你難道不是一早就知道我在,故意說給我聽的嗎?”
“是!”
“七月初七,你故意冒險留下來,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那麽痛苦,不就是想仗著我心疼你,想讓我放棄天下跟你遠走高飛,將天下拱手讓給你哥哥嗎?”
“是!”
“你明明知道你素日飲食裏有摻雜麝香、紅花,你還是都喝了,你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懷上我的孩子!”
“是!”
“那……你我之間的那個約定,是不是也是假的?”
“是!”
贏墨昭聽了,憤然一揮手,就將案上的琉璃如意掃落在地,如意應地碎聲清脆,是不是跟心碎的聲音是一樣的?贏墨昭冷然道:“你無情,我無義,誰也沒有對不起誰!”
贏墨昭說完疾步怒氣衝衝地走了。
阿離看著他的背影,虛弱蒼白地倒在床上,“你我之間的約定是假的,隻是不遵守約定的人是你!你可以反悔七月初七對我諾言,也就可以反悔這個約定……”阿離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入繡著鴛鴦戲水的繡枕,“贏墨昭,我們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