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勸君莫作獨醒人
“子然”,夏淺櫻叫他,他轉身,她看著他,眼裏的悲切分明,她說:“下次你見到她的時候,記得告訴她,你愛她。”
夏淺櫻出其不意突然對蘇子然出手,對他施定身術,然後施展絕學幻化出虛無縹緲之境打開空間,將他送出去。雙手繼續結印,那手勢是要施展地裂訣。
這一刻蘇子然才明白,她是他的知音,他卻不是她的知音,連她愛他,他到這一刻才明白。他當她是知音,便當她也隻是把他當做知音。
那些人大呼:“不好!”然後集體同時對夏淺櫻出招,以阻止她繼續結印。
夏淺櫻卻全然不顧,生生各挨他們一掌,鮮血從她嘴角大口大口地噴湧而出,終於取得了結印的時間。地裂訣一出,那一招驚天動地,高入雲霄的翹天崖轟然倒塌,劇烈的山崩地裂將蘇子然與那些人遠遠隔開。
夏淺櫻將地裂絕的殺傷力的中心點就朝那黑衣男子擊打出去,他來不及逃,立時粉身碎骨,血肉四濺。所有傷害蘇子然的人,她都不能姑息,絕不能姑息!
而姒離憂,那是蘇子然自己傷自己,她無能為力,其餘的傷害他的人,都必須付出最昂貴的代價。
地裂絕傷人十分,自傷五分,分三層,夏淺櫻施展了最高層的地裂山崩,本已受了重傷,必死無疑。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蘇子然看見她笑著望著他,從空中翩然落下去。夏淺櫻將蘇子然送去櫻花林,在櫻花林設下櫻絨結界,那樣太虛境的人就無法找到他,她雙手結印散盡最後的靈力封閉空間。
他看著她在空中笑著往下墜,她就這樣死在了他麵前。
他想起她喜歡的那首詞:風絲一寸柔腸,曾在歌邊惹恨,燭底縈香。芳機瑞錦,如何未識鴛鴦。人扶牆,月依牆,是當初,誰敢疏狂!把閑言語,花房夜久,各自思量。
蘇子然在漫天櫻花飛舞的空中往下墜,他看著周身飛落的櫻花,他也問:淺櫻,如何未識鴛鴦?
他重重地砸在地上,暈了過去,然後一滴淚從他眼角落下來,砸在櫻花瓣上。
而那個原本有可能成為天衡山第一任女掌門的夏淺櫻,身死荒野無人收,任鳥啄任蟲咬任狼叼。
夏淺櫻用最後的靈力將蘇子然送到這一片樹林,幻化出櫻花,飄落在這片森林裏,她陪了他六百年,而他想了她六百年。
那一年,他踏著晨光出麵在她麵前,這一天,他愛的那個女子踏著她幻化的櫻花而來。夏淺櫻被他刻在三生石上,而姒離憂被他刻在心尖上。
蘇子然縱然神功絕世,卻落得那個愛他的女子為他死了,而他愛的那個女子他也救不了。而禦劍飛行飄然俊逸的他,雙腿殘廢,六百年來,一個人,在這櫻花林裏,寂靜度日。
他原本可以成為太虛鏡萬人敬仰的守護者,被世代傳頌,高山仰止,卻因為她,蘇子然三個字成為太虛鏡的禁忌。
無論是太虛鏡最被推崇的陰陽穀的穀主和天衡山掌門弟子竟然逆天想救兩個凡人,還是四門派合力截殺死傷慘重,都不是光彩的事,涉及的是陰陽穀與其他四方的恩仇糾葛。
陰陽穀穀主下落不明,夏淺櫻身死,四門派亦不能再深究,否則便是徹底與陰陽穀決裂。而陰陽穀,穀主欲逆天在先,四門派亦多人死傷,亦無法再追究。於是雙方都選擇了將這一段說不清的恩怨,以蘇子然帶著夏淺櫻離開陰陽穀作為終點。
阿離茫然地看著那些畫麵,不是這樣的!師兄與櫻師姐一向是神仙眷侶,他們才是一對,為什麽師兄喜歡的人是她?櫻師姐死了,師兄殘廢了,都是因為她?
阿離握在手中的玄機菱花鏡“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阿離刹那覺得天翻地覆,再也沒有辦法看下去。她抬頭,神思恍惚,隻覺得這必然是黃粱一夢才對。
師兄在她的眼裏,從來都是隻關心天下蒼生的人,他是雲州的守護者,大愛無疆,她以為他對她好隻是因為他對所有人都好,隻是因為她是他的師妹。
那時候,櫻師姐曾經跟她說,等一個人明白,是這樣無望的一件事。她心裏隻記掛著哥哥與蔚哥哥,從未曾想過櫻師姐說的話有什麽深層含義。
為什麽會是這樣?阿離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眼看就要倒下去,贏墨昭趕緊抱住她,兩個人順勢坐在地上。
阿離緊緊地抓著贏墨昭的衣服,悲切地問:“墨昭,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
她看著贏墨昭,他們對視,他看著她鎮靜冷淡,她隻能承認這一切真的都是發生了的。可她多麽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就像無數次她從夢中醒來,如釋重負,輕輕地對自己說還好原來隻是一場夢而已。
可她知道,自己最不願目睹的噩夢,往往是最真的現實。阿離雖然明知道答案,但她還是忍不住問絕望地出口,“師兄能活到今日,是不是修煉了陰陽穀的禁術天罰術?”
林昌意點頭,索性知無不言,“修習天罰術可以延長人的壽命,已經六百年了,太師祖撐到今日,已是強弩之末。”
師兄活不久了嗎?他們才剛剛見麵,久別重逢,剛生離完就要死別了嗎?不!一定要救師兄,不管付出什麽代價,她一定要救他,她要他活著!
阿離顫抖著聲音問:“天罰術被陰陽穀作為禁術,被太虛鏡視為邪門歪道,修習天罰術有什麽後果?”
既然真相已經揭開到這裏,也就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林昌意痛心地說:“天罰術有違天理,不遵循天地法則,因修習程度不同受到的天罰也不同。根據太師祖的境況,應該此後九世都會死於二十五歲生辰那天……”
一個男子美好的年華,突兀地在最璀璨最意氣風發的二十五歲戛然而止,他將九世都死在二十五歲!九世的他是否明白,他九世悲慘的命運,隻因他在那年雲淡風輕地愛了一個女子?
愛與被愛,原來都由不得你選擇。
阿離一直以為,她的人生裏隻有哥哥與蔚哥哥,隻有他們會為她傾盡一切,她也隻為他們傾盡一切。她冷了的心的防備,刹那被粉碎。
她以為她這一生不欠任何人,可她到現在才知道,有個人沒有為她而死,卻為她生不如死。
贏墨昭衣袖裏的手不自覺地握拳,傷口裂開滲出血來,那傷口忽然覺得痛得厲害。
端木琮是她的哥哥,杭青桓是為她死過一次的心上人,蘇子然為她背棄天下雙腿殘廢等了她六百年,林昌意是她的同門,連易昶靜都長得跟蘇子然一樣。唯有他,獨獨隻有他與她,他們之間的聯係隻有這天下,無關情義,隻關利益。
阿離踉蹌地起身,贏墨昭扶著她,阿離走入竹屋,看見蘇子然已經靠著椅子睡著了。阿離依著窗坐在藤椅上,看著蘇子然的睡顏,那樣安靜,眉宇間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意味,卻看得阿離心生疼。
修習天罰術的人,到了接近生命的終點,便會由不得自己控製地不時的睡著,一天醒著的時候不過兩三個時辰。
阿離眼眸中多了一些列冷,她必然不會讓他死的!哪怕再次逆天而行,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她都絕不會再讓他一個人去。阿離伸出手去接櫻花,那是用幻術幻化出來的櫻花,因為落在手裏的時候沒有重量也沒有溫度。櫻師姐,她是怕他寂寞,所以化成這櫻花來陪著他。
“這裏的櫻花是不是很美?”
阿離忽然聽到蘇子然柔聲問,阿離轉過頭,看著蘇子然,淺笑著走到他身邊,蹲下來,乖巧地說:“很美,很美!”
“你喜歡嗎?”
“嗯。”阿離點頭,然後找借口央求地說:“這裏的櫻花很美,我很喜歡,我可以留在這裏嗎?師兄,要不我們一起回陰陽穀吧?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師兄,我會聽你的話的……”
阿離說到後麵言語哽咽。
站在門外的贏墨昭聽了,心一緊,心裏立刻就浮上不可以三個字,她不可以離開!她那都不能去!
蘇子然心疼地看著阿離,從前清靈頑皮的小師妹,如今帶眉梢眼角都溢滿了清冷,“都嫁人了,怎麽還這麽胡鬧?”原是責備的話,卻說的盡是寵溺。
“我跟他做不得數……沒有人能奈何得了我。”阿離嘟著嘴說,然後扯著蘇子然的衣袖,“師兄,我們一起回陰陽穀好不好?反正哥哥和蔚哥哥都不要我了,我隻有你了!你不要也不要我啊,錦年……”
贏墨昭聽了,心裏冷哼一聲,做不得數嗎?所有的事都隻能他說了算,可由不得她說不算就不算。贏墨昭眼裏凜冽的寒光一現,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揚了一下。
阿離原本想說錦年已經死了,我真的不想看見那樣的悲劇再次發生,我真的不能再承受一次了!可想到錦年不禁聲淚俱下,“師兄,為什麽你們都不告訴我,師兄,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喜歡……”
“師妹!”蘇子然斷然打斷她的話,“師妹,莫要胡思亂想,我喜歡的人是淺櫻。”
贏墨昭透過開著的門,看著蘇子然,不禁問愛到底是什麽呢?
夏淺櫻到死都沒有告訴蘇子然她愛他,而蘇子然,他六百年的等待,隻為了再看這個丫頭一眼嗎?蘇子然對阿離,他願意為她生為她死,願意為她逆天六百年,願意為她折壽九世,卻不願意承認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