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挽斷羅衣留不住
那個莘國的女子第一次來陰陽穀的時候,那天清晨她漫步在蘇子然心愛的白色山茶花花海裏。無數精美標致的白色山茶花,像是萬千雪白的碟棲息在那碧綠的樹上,似乎下一刻就會展開純白的翅膀開始絕美地翩躚起舞。
而她站在那花海裏,莞爾一笑,美得讓那片花海都立馬海黯然失色。那樣的美,隻要見一次,你就覺得不枉此生。
“天地之美,極致有你。”夏淺櫻心底的心酸油然而生,這個女子的存在大抵就是為了毀滅她的。
她遇見蘇子然的傳奇、她天衡山掌門最看好的傳人的殊榮、她百年來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叱吒風雲,卻因著這個女子的出現,都變成了不幸。
上天刹那就證明了他是公平的,她大抵在這一百年裏用光了她畢生的幸運,上天嫉恨她的幸運,所以懲罰她,於是讓蘇子然遇見了姒離憂。
她所有的幸運似乎就是為了襯托她這一刻的不幸而存在的,就像華美的開篇,猝然死在最絢爛的時刻。
可是,那麽美,是不是會人神共憤呢?所以看著柏國的百萬鐵騎踏上莘國的土地的時候,夏淺櫻想那是天妒紅顏,你看,上天從來都是公平的,蒼天也想將這個女子毀滅在這亂世之中。
蘇子然側站在葉陽公主身後看著她,夏淺櫻站在蘇子然身後看著他,那時候夏淺櫻一直在想,一向雲淡風輕的蘇子然看著那樣震撼人心的美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葉陽公主走過去,隨性彎下身,伸出手隨意地要摘一朵茶花。蘇子然卻驚慌地喊:“姒離憂!”
她嚇了一跳,怯怯地縮回了手,美中再帶三分柔怯,萬般惹人憐愛,她委屈地輕呼:“師兄……”
蘇子然輕輕地說:“師妹,不可以摘花,那都是生命在綻放。”
她乖巧地點頭,吟吟一笑。
夏淺櫻記得她曾經試探著問過蘇子然,她淡淡地問:“子然,何時為我找一個嫂子啊?”
蘇子然隨手指著身邊那大片的山茶花的其中一朵,隨意地說:“若是有人於這萬千花海中一眼看中它將它摘下,我蘇子然就娶她為妻好了。”
那時候,夏淺櫻很想去摘下那朵花,遞給蘇子然,問他:“子然,如果,那個人是我呢?”
可她終究沒有,因為她害怕,害怕她會永遠失去他,她承擔不起那樣的痛苦。
如果夏淺櫻沒有記錯的話,他指著的那一朵花就是葉陽公主想要摘的那一朵。
蘇子然用靈力灌養這片茶花,它們常年長開不敗,而葉陽公主選中的那一朵,就是這片茶花的主心骨。它盛,那麽這片花就不敗,它敗,這片花就亡。
她於這萬萬千花海中,一眼看著那一朵,就像蘇子然在萬萬千女子裏,一眼愛上她一樣。夏淺櫻忽然不想做任何抗衡,或許他愛她是注定。
後來的故事,便是如此,蘇子然代替師父教授葉陽公主占星術、占卜術,親力親為,不辭辛勞。不,不是不辭辛勞,而是樂在其中!
他是不是從來沒意識到,他喚她時那樣溫柔?像是怕大點聲就會驚嚇到她,他清亮好聽的聲音,輕輕溫柔地喊:“師妹……”
他喜歡叫她師妹,喜歡她叫他師兄。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師兄,他那樣努力在她的生命裏尋找著他唯一的位置。
無數次,夏淺櫻都想告訴葉陽公主,他愛她,可是蘇子然不願意,他不願意的事,她都不會去做,她不願忤逆他的一點點意思。
那天,夏淺櫻陪著葉陽公主練習占星術,她看著葉陽公主認真的樣子,忍不住說:“離憂,等一個人明白,是這樣無望的一件事。”
無論是蘇子然等姒離憂明白,還是她夏淺櫻等他蘇子然明白,都是這麽讓人絕望的事情。
葉陽公主隻顧看著星象圖,漫不經心地說:“是嗎?”
她的滿心牽掛著她的哥哥和蔚哥哥,她的心沒有任何一點點餘地可以留給蘇子然,而蘇子然的心也沒有任何一點點餘地可以留給她夏淺櫻。
夏淺櫻歎息了一聲,什麽也不再說。
莘國惠王二十一年六月十六,那個高傲的女子葉陽公主跪在他麵前,她抬起頭,說:“師兄,救救哥哥,救救蔚哥哥,求你……”
他雲淡風輕地說:“天意不可違。”
可是站在他身後的夏淺櫻,看見他負在背後的手不停地在顫抖。他笑著轉身,雙手縮回袖裏懸於腰際。
她悲切地喊:“師兄……”
他腳步一步都未停留,依舊白衣飄然,回了葉清閣。她在門口跪了兩日,他兩日未踏出閣門一步。烈日下,她挺著背,絕決而又高傲。
夏淺櫻摘下那朵花,撐著傘走到她身邊,蹲下來,將那朵山茶花遞給她,輕聲無力地說:“回去吧。”
葉陽公主不接花,看著她,淒然地問:“櫻師姐,什麽是天意?天意比哥哥和蔚哥哥的性命更重要嗎?他為什麽不願意救他們呢?”
夏淺櫻將花放到她左手中,將傘遞給她,依舊隻是輕聲說:“回去吧。”
因為她知道這天下大抵是抵不上眼前這個女子的淺淺一笑的,她知道他會去救他們,她知道。
葉陽公主試圖站起身,但因為長久的跪著,膝蓋早已失去知覺,立馬就跌倒在地上。她右手猛然撐地,手嵌進去許多尖銳的小石子,立時血肉模糊。
她傾坐在地上,看著葉清閣,淚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神從痛切轉為絕望。許久,腳恢複了知覺,站起來,蹣跚地邁著腳步,絕望地離開。
夏淺櫻回到葉清閣,看見蘇子然臨窗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一向雲淡風輕的眼眸裏,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燒,灼痛了她的心,將夏淺櫻最後的故作堅強燒的不留一點灰燼。
她背對著他,一滴熱淚悄無聲息地砸在石麵上,像她隱忍了五十年的感情,那樣熱烈瘋狂卻隻能無聲無息地埋葬在她一個人的心底。
他哀傷地問:“淺櫻,為什麽我沒有比他早遇見她呢?如果我比他早遇見她,也許……”
連蘇子然那樣雲淡風輕的男子,也終究看不開一個情字。這人世間,你和我,都要被情所傷,無一幸免。
夏淺櫻打斷他的話,淡然地說:“所有的假設都是沒有意義的,你們的緣分便是如此。”
夏淺櫻曾經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她和他的緣分便是如此,莫要不甘,莫要抗爭。
可無數次,夏淺櫻看著蘇子然,心裏無比心酸,她默默地在心裏問:“子然,其實,我很想知道,如果,如果子然你沒有遇見姒離憂,那該多好?你我縱然不能雙宿雙飛,至少還能相依相偎,隻是如果……”
她這一生隻願愛他,隻能愛他,她不想逃,那怕知道是必然的劫難。
七月初七,夏淺櫻陪蘇子然去救舜華太子與蔚清源,途徑翹天崖的時候,遭到另外四大勢力的截殺。
為首的黑衣男子作揖道:“此處美景,還請蘇穀主稍作休息。”
蘇子然輕描淡寫地說:“我若是不呢?”
那黑衣男子冷冷地說:“那我等隻好陪穀主等今晚亥時過了。”
五個時辰的大戰,血染他白色的長袍,殷紅依依,卻依舊是那樣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如同精美的白色山茶花傲立在遍地腥雲中,熠熠生輝。
那些人絲毫不給他們機會殺出重圍,莫說救舜華太子與蔚清源,再戰下去,必死無疑。可是他不肯放手,因為那是她愛的兩個人。
擒賊擒王,蘇子然果斷地與黑衣男子奮戰,終於招架開其他人的進攻,占了上風,他的劍指著他,卻有一瞬間的猶豫,太虛境同為守護雲州護的力量,不該自相殘殺,尤其是他逆天而行有錯在先。
而那黑衣男子毫不猶豫地側著退開,一劍飛擲,貫穿蘇子然的兩個膝蓋。蘇子然蹲下來將劍拔出來,鮮血飆湧而出,染紅了腳下的大地。
夏淺櫻看著蘇子然,隻覺得她的心被絞碎了一樣,那一劍比砍在她身上還要痛十分,痛得她渾身的血都在沸騰,痛得她忘記了師父所有的教誨,恨不得所有人都死在這一刻,那怕這些人很多是昔日並肩作戰的人。
夏淺櫻衝到蘇子然身邊,帶著他撤退。
終於到了絕境,被逼上了翹天崖頂。他用劍頂地,撐著身體,他回頭對她笑了笑,然後對那些人說,“淺櫻與此事無關,全是我蘇子然一人,你們放過她,既往不咎,我就以死謝罪。”
“蘇穀主,太虛境的規矩您是知道的,我們決不能放你們中的任何一人走,姒舜華與蔚清源必須今日死於梁城。陰陽穀與我們同為守護人世間的力量,二位違背天意,此事要交由太虛境共同裁決。陰陽穀同為守護雲州的力量,穀主該知道我等並不是要難為穀主,也必然不是為了取您性命。”
但逆天而行是太虛境的禁忌,犯者無一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