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寂寞沙洲冷

  “費恬與項太子不和天下皆知,而費恬深知夏帝好女色,夏帝納娶了若水長公主,挑撥夏帝與太子的關係就易如反掌。對費恬來說,扳倒太子,再扶一個皇子登位,那樣即使夏帝千秋之後,他不但會平安無事,而且榮華富貴也是信手就可拈來。隻是有莫比跟景然川在,又豈會由得他胡來?再則,若水長公主心性單純,絕非善於謀略之人,太師姑就不怕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阿離巧笑倩兮,伸出一根食指來回搖擺,“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出其不意,方能攻其不備。陰計外泄者敗,明暗易形,強弱便易勢,說不得,說不得。”


  “太師姑不怕我告訴西陵王嗎?”


  “我是什麽打算,你以為嬴墨昭真的一無所知嗎?你未免太小看嬴墨昭,嬴墨昭這會正暗自拍手叫好呢。同道相成,他比我更想看大夏自亂陣腳,大夏失道,方才可以人人得而伐之。嬴墨昭隻會助我一臂之力,絕不會加以阻攔。”


  “如此,不是更有利於西陵嗎?但南淮絕不會為他人做嫁衣吧。”


  阿離理所當然地說:“那是自然。”卻不再多說。


  林昌意也沒多問,轉而說:“莫比與景然川怎麽會同意?而且為什麽南淮悄無聲息?”


  阿離笑笑,沒有回答。


  後來史記:夏幽帝十三年,幽帝求南淮長公主為太子摹妻。至國,女好而自娶之。


  短短一句話,冷冷地闡述了一個事實,無視了一個美好韶華女子的所有悲哀與痛苦,而背後的故事從來不像史家那樣一筆就能帶過。


  曆史上從來不乏女子的身影,隻是她們的愛恨情仇,她們的喜怒哀樂,無人問津。她們隻是曆史的陪葬品,為的隻是烘托一段曆史的可歌可泣。


  所謂曲上無直下,夏帝驕奢淫逸,費恬觀察入微,揣測夏帝的心意,為夏帝引進了無數美人,從而受到夏帝的寵信。但一直苦於項太子派的打壓,夏帝雖然不喜歡莫丞相與景大將軍,但終究還是信任的他們的。長此以往,一旦太子登基,他必死無疑。


  李太後接見費恬的時候,若水也在。阿離站在紅木彩雕屏風後,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到費恬看見若水的時候的眼神,眼微微地眯合,同商人在估價一件價值連城的貨物一樣,貪婪與興奮交織。


  這樣的天賜良機,費恬豈會辜負呢?阿離就知道,費恬立馬就想到了美人計與離間計。而費恬的狠毒,比阿離想的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


  瀟鳶接到消息就速來稟報給阿離,“據姐姐送來的消息,若水長公主十二月十一到達帝都,覲見夏帝。十二月十二,夏帝宴請南淮使臣晉霖君和若水長公主,名為俞城遇刺一事壓驚。席間,晉霖君被費恬灌得酩酊大醉,姐姐被支去照顧晉霖君。第二天一早,晉霖君見若水長公主一夜未歸,吵到宣室殿。一路都無人阻攔,直闖到了夏帝寢宮,就發現……”


  晉霖君與莫鳶一走,留下拿不了主意的小宮女,若水就隻能任他們擺布了,後來的場景自然是晉霖君親眼目睹夏帝與若水雙雙臥於龍塌。


  瀟鳶頓了下,接著說:“他們給若水長公主賜的酒裏下了藥,若水長公主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宣室殿……”


  據阿離所知,若水到達帝都前,費恬心情愉悅地先行快馬加鞭進入都城麵見夏帝,阿離知道費恬肯定想到了如何攪局。


  想來是費恬先回帝都,告訴夏帝若水長公主長得國色天香,再慫恿夏帝奪娶若水長公主。十二月十一日,夏帝一見,若水長公主果真傾城之貌,自然心癢難耐,再加上費恬從中遊說,出謀劃策,自然水到渠成。


  如此一來,生米煮成熟飯,無非借故兩人醉酒誤事雲雲。夏帝故意放晉霖君進來,讓晉霖君見到,就是把事情徹底做絕了。


  事實自然不可能這樣簡單,晉霖君宿醉退席後,為什麽若水長公主沒一起走?若水長公主醉酒之後,為什麽會出現在宣室殿?晉霖君怎麽能順順利利地進入到宣室殿夏帝的寢宮?疑雲重重,略一思考就知道,一切皆是原先設計謀劃好的。


  事已至此,自然若水長公主再無可能嫁給項太子,而夏帝必然也要給南淮一個交代,這名分自然是必不可少,莫丞相與景大將軍還如何反對?


  南淮的送嫁使臣是晉霖君端木燿,南淮王端木琮的弟弟,此人臭名昭著,人暗稱潑皮無賴,貪財好色,決計不肯吃半點虧,但也頗會審時度勢。


  阿離與李太後商議了許久,才定了此人作為使臣。一則夠不要臉,二則也是個聰明人,三則作為若水長公主的兄長,身份也合適。


  夏帝強占兒媳理虧在前,可是南淮終究是臣國,若是大夏態度強硬,終究吃虧的還是南淮。可是對一個無賴來說,就難以以常理而論了。若論聰明才智和老謀深算,誰比得過莫比與景然川啊?對付聰明人,最好的就是無賴,因為夠不要臉夠不講理,秀才遇到兵,自然就有理說不清了。而南淮沒有理由不借此得到更多,何況若是南淮息事寧人,那才是讓人懷疑呢。


  那天的具體情況是這樣的,晉霖君見此情景,立馬坐在地上鬼哭神嚎,撕心裂肺地喊:“天殺的啊!我冰清玉潔的、苦命的、可憐的若水妹妹啊!”


  景大將軍就不禁疾言厲色地說:“晉霖君!成何體統!不得無禮!”


  晉霖君像是被嚇到了,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你們是不是要殺人滅口?”


  然後晉霖君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喊:“王兄啊!您接到聖旨是何等高興啊!說有項太子這樣的妹婿,是南淮的福氣啊!我恭恭敬敬地送我們的妹妹來帝都啊,可是你看啊,皇帝見咱們的妹妹漂亮,就把她拐上了龍床啊!他們還要殺臣弟滅口啊!”


  晉霖君說完在地上打滾,滾來滾去,哭天搶地,不依不饒,完全不顧臉麵,完全沒有愧對潑皮無賴這個稱號!

  莫丞相隻得硬著頭皮說:“晉霖君,那依你說,現在是要如何才好啊?”


  “你們賠!賠我個冰清玉潔的妹妹!”


  太子少傅費恬諂媚地說:“不如,還是賠別的吧?”


  “不!當年西陵下重聘想娶我妹妹,王兄說黃金萬鎰、白璧十雙,車馬百駟也不足若水一笑來的重要啊!你們這些個天殺的,要買賣我妹妹啊!沒人性啊!啊!”


  費恬見計謀已成,心裏驚喜,卻裝作無奈地說:“長公主國色天香,自是無價寶啊。可如今不是生米都煮成熟飯了……”


  夏帝看晉霖君這樣撒潑,剛要發怒,就看見若水長公主抱著被子,哭得肝腸寸斷,梨花帶雨。


  晉霖君見此,借機更是歇斯底裏地喊:“妹妹啊,你說可怎麽辦啊?這天地君親師,為兄如何才能為你討回公道啊?”


  晉霖君接著爬起來坐在床沿,哭天搶地地說:“我苦命的妹妹啊!你可是我南淮的長公主啊,打小母後跟王兄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他們欺負我們兄妹啊!”


  華美的幔帳後,若水抱著被子,把頭埋在裏麵,高貴如她,從小到大何曾受過半點委屈?除了阿離,旁人都不曾對她大聲說過話。


  可現在被設計失了女兒家最揪心的清白身,眾目睽睽之下,她的兄長當著她的麵討價還價,把她賣給可以當她祖父的那個一味貪圖美色、不顧禮義廉恥用卑鄙的手段強占兒媳的老皇帝!她高貴了十五年,這一刻被毀滅得麵目全非,血淋淋的體無完膚。這樣的羞辱比死更殘酷!若水衝過去撞牆,一死或能百了。


  晉霖君趕緊拉住若水,一邊還假裝哭泣,“妹妹啊!我們一起死了算了!”一邊輕聲在她耳邊說:“你想想王兄,你若不在了,他會怎麽辦?若是南淮與大夏開戰,死的是誰?”


  若水倒在床上,淚水泉湧而出,她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在這一刻,她覺得冷,好冷,好冷。


  夏帝趕緊過來扶著若水,“為慶賀朕與美人的這場良緣,賞南淮黃金萬兩,車馬百駟,白璧二十雙,再免五年歲貢。”


  若水淚水連連,強撐著身子,顫著聲音說:“若水,謝吾皇隆恩!”


  焉有用自己的財富增強敵國的道理?莫比立馬想反對,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沒有那個皇帝喜歡臣子反對的,何況夏帝剛愎自用,最恨別人反駁他,此事已成定然,多說無益,隻怕隻會使夏帝對自己心生厭惡,對費恬更加寵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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