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縹緲孤鴻影
若水長公主一邊打轉,一邊著急地說:“完了,完了!莫鳶再三叮囑這簪子意寓什麽吉祥如意,南淮曆代相傳的,要是讓莫鳶知道,我把母後賜給我的如意簪給摔斷了,她肯定再也不讓我踏出臥房半步了!”
兩個宮娥跟著她打轉,急忙說:“長公主,不能說‘完了’,不吉利。”
若水長公主霍地停下來,嬌嗔地說:“這人如不如意跟個簪子和說的話,又有什麽關係呢?是誰規定的,真是討厭!”說完嘟著嘴生氣,說不出的嬌俏可人。
這些侍衛都是若水長公主的近身侍衛,看見這場景,顯然早就司空見慣,默默地退了回去。而若水長公主跟宮人也沒去注意進來的人,更是說明發生這種事是家常便飯。
若水長公主忽然靈光一閃,眼眸一亮,“我知道了!埋了!斷了是不吉利,掉了就沒那麽嚴重了。快,快,趕緊挖個洞埋了。”
於是三個人一陣忙乎,把那簪子埋了。
埋完了,若水長公主在上麵“噠噠噠”地跺腳,搬了個盆栽放在上麵,這才滿意地笑了。一抬頭,看見景寒殊站在那,嚇一跳,心虛地吐了吐舌頭。本就是極為漂亮的人,清新單純的神韻,更顯得無比俏皮,聰明伶俐。
若水長公主假裝沒看見景寒殊,拘謹地擺了姿態,淑女地往屋裏走。走到一棵開滿花的樹下,那花大朵大朵地盛開,花色潔白,精致的美,便依在樹下裝作嗅聞著花香,回頭偷看景寒殊的眼色。
隻見景寒殊看著她笑,一向笑比河清的男子,原來笑起來這樣溫柔,如同陽光融化白雪般的柔情。風吹起他的衣袂,而他挺拔的身軀立在那裏,如同巍峨的青山,沉穩堅毅。
清朗的月光下,花下佳人一回眸,臨去秋波一轉,無盡風流。若水長公主極為羞怯,把臉一捂,跺腳,就急忙往裏跑,無盡旖旎風態。
阿離聽完了問:“景寒殊是什麽反應?”
“姐姐說,景寒殊好像歎息了一聲。”
他是歎息嘛……阿離想,他是歎息著若水長公主還隻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卻為了南淮,為了她的哥哥,前往到處都是陰謀詭計的帝都和親,這樣單純的小公主,隻怕活不長久吧。
來西陵大半個月,阿離樂得逍遙,整天窩在飛羽宮。西陵王要是來了就打打架、鬥鬥嘴,不來就自己看書,照顧桔梗花。
這可急煞了西陵王的一眾妃嬪,眼看對手這樣強大,卻連人家的麵都見不上。飛羽宮又獨占一隅,打探消息也不容易。阿離要是十年不露麵,難不成就十年不見麵了?
西陵的王後,是宜敬侯的妹妹杜夢巒,西陵王當太子時便嫁給他為妻,頗有賢名。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很受西陵王敬重。於是一個個都旁敲側擊地提醒王後,要去看看飛羽宮的那位。
杜王後終究也坐不住了,賢良淑德,那是在不危及地位的時候。飛羽宮的那位擺明了樂得在飛羽宮逍遙自在,既然她不露麵,總要去看看,總好過坐以待斃。
西陵王為南淮的這位長公主的到來,在整個西陵王宮種滿了桔梗花。又說安樂長公主不喜曬到陽光,於是整個王宮各處就擺滿了各式各樣精致清雅的傘。西陵王為她花的心思,事無巨細,麵麵俱到。總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讓西陵王這樣費盡心思。
這日天朗氣清,於是杜王後率著一眾宮女太監,前往飛羽宮。
杜王後穿的直裾錦袍色彩鮮明,紋飾絢麗,外罩一層輕薄透明的襌衣,那禪衣薄如蟬翼,輕若煙霧,緣為雲紋絨圈錦,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極為華美與高貴。高翹的驚鴻髻上一支九尾金鳳步搖很是惹眼,更添華貴。杜王後正值花信年華,眉目如畫,朱唇皓齒,真是豔光四射。
阿離看見她隻是點頭示意,並無謙恭之色。杜王後從容自若,笑容可掬,似乎絲毫不計較西陵王下的這道僭越的詔命。
杜王後爽朗一笑,“妹妹果然是個絕代佳人,怪不得王上這般寵愛有加。”
阿離笑而不答。
杜王後熱絡地說:“妹妹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跟我開口,王上一再囑托我,務必要好好照顧妹妹。”
阿離點了點頭,隻顧自己看著窗外的桔梗花。就這樣幹聊了一會,阿離並不開口,隻是笑,心不在焉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杜王後隻得道:“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看妹妹。”
阿離卻轉頭看著她,忽然說:“王後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杜王後笑笑,神色自若地說:“我不知道妹妹是什麽意思。”
阿離諷刺地說道:“我想,嬴墨昭,他要的隻怕不隻是中州的天下,他要的是整個雲州,西吞西羌,北並狼桑,哼!春秋大夢!”
嬴墨昭自認為拿下中州如囊中取物,縱然阿離阻攔,他也不見得會怕。可是他若想要一統雲州,那可就難如登天,這世上能幫他得到整個雲州的,隻有阿離一人。
他要的是開創一個亙古未有的神話,一統雲州,成就千秋霸業,這才是嬴墨昭!在他看來蒼生如螻蟻,情愛如煙雲,都不過是他掌間可以隨意把玩的流沙,唯有天下才有資格可以跟他比肩。所以他才把阿離放在身邊。
要是到時候他統一了中州,一切成了定局,阿離自然也就死心了,也就有可能回心轉意,願意幫他。何況,放這樣厲害的對手在敵人身邊,為對手出謀劃策,那可真不是明智的舉措。而放在身邊,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杜王後聽了神色一斂,很快又溫婉一笑。手一揮,宮人們就自覺有序地退了出去。
“我猜,他告訴你,我是南淮的長公主,娶了我,可與南淮建立邦交。而且我精通陣法、天象、兵法,一人可抵百萬雄師。隻要我愛上他,一統雲州指日可待。一統雲州,多麽波瀾壯闊的神話啊!一聽就讓人熱血沸騰。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愛的人叫杭青桓?他是以他的性命做要挾,我才嫁來西陵的。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殺了他?他有沒有告訴你,我……”
“端木夫人!”杜王後喝道,正言地說:“有些話,可不能亂說。”
阿離不在意地笑道:“王後在怕什麽呢?讓我來猜猜,我不但有傾城貌,更有張良計,而我不愛他。王後是在想要是嬴墨昭征服不了我,得不到我的心,隻怕弄巧成拙,反而嬴墨昭愛上我,為我身死國亡;要是我幫嬴墨昭奪天下,哪兒還有王後的立身之地啊?”
“妹妹真是會說笑,你我都是王上的妻妾,自然萬事以王上為先。何況,我們皆是女子,朝堂與天下之事,自然有王上做主,我們隻要伺候好王上就好。”
“王後覺得很好笑,那你為什麽不笑呢?你說,嬴墨昭為什麽執意要娶我?為我種下萬千桔梗,收羅無盡美傘,賜我飛羽宮,陪我看花開,是為什麽呢?自然不是拿我做人質,若論人質,若水可比我有分量多了,可西陵王卻執意娶我而不是若水。那你說是為什麽呢?若說是想要我為他開拓疆土,你說我一個女子,能有多大能耐?”
杜王後從容不迫地看著阿離,隻是微笑。阿離看見杜王後,就想起她與西陵王看花的那日,站在那樹下的女子,就是杜王後。李太後得到的消息說杜王後很愛西陵王,果然是真的。
阿離漫不經心玩著帕子,“杜夢巒,你和我之間,一開始,你就輸了。因為你愛他,而我不愛他。所以他討我歡心,而你卻要費盡思量討他的歡心,還要幫著他討我歡心。有些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爭了也沒用,情愛更是如此。他若不愛你,便不會愛你,他現在不愛你,以後更不會愛你!一開始你就注定要為他低到塵埃裏。”
不愛才可以理智得分析形勢,做出最明智的抉擇。愛一個人就失去了判斷的能力,越是愛越是計較,越是計較越看不清局勢。
“妹妹這話可不能亂說,有違婦道。”
“我當著嬴墨昭的麵也是這麽說的。”
“妹妹長途跋涉,過於勞累,還是多休息的好。”杜王後漠然一笑說,說完穩步朝外走。
阿離自顧自說著:“他敬重的是宜敬侯的妹妹,敬重的是他的王後,而不是你。永遠不要對一個不愛你的人死心塌地,你越是對他死心塌地,在他心裏越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