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蒹葭楊柳似汀洲
“隻有她幸福了，我才會放得下。姐姐總會找到屬於她的幸福，我希望姐姐離開南淮，離開了，才有可能忘記，忘記了就可以重新開始。”
隻是多年後，站在?山的懸崖上，欒意珞對池弦安說：“我以為姐姐修習《逆天術》的代價，就是每年七月初七都要忍受脫胎換骨之痛。如果，我知道她要付出的真正代價，那麽，那怕讓我死，那怕就讓她留在南淮日日夜夜地生不如死，我也絕不會讓她去西陵，我就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哪兒也不去！姐姐，你說過從此我們相依為命的，姐姐，你騙我！”
而阿離對這一切都不知道，一路北上，到西陵都城長陽大概要一個半月。
九月十七日，越接近西陵，就越接近那年的莘國，越接近那些塵封的往事。總是要去看看的，阿離駕馭著桔梗花席，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涅槃塔。
涅槃塔九九八十一層，矗立在長陽，在夜空下，顯得那樣雄偉，那樣孤獨。涅槃塔是一座精致的石塔，以鬥拱作為支撐結構，各層分布平坐和簷，一層一層地疊上去，玲瓏剔透，巧奪天工。
都說九九歸一，可惜卻沒有人能回到原點。
神族返回神界時，卻在莘國留下了涅槃塔和《逆天術》。而《逆天術》具有毀天滅地的力量，亦能扭轉乾坤，這是不合天下製?之理的，沒有人知道神為什麽留下《逆天術》。
阿離扶著涅槃塔，像是看著故人，“涅槃，哥哥與蔚哥哥都不要我了，可你依舊在這裏，所謂的物是人非，是不是就是這樣子？”
阿離貼著涅槃塔，緩緩繞著它走。那年這裏是禁地，而今無人問津。那年這裏重兵把守，而今卻是遊玩勝地。那年，她就是在這裏，跟著哥哥一起一步一步走到涅槃塔頂層，然後所有的一切，每個人都沒有第二個選擇的可能。如果他們都愛得少一點，也許今天就不會這麽痛苦，而今……
剛好走了一圈，繞出來就看見西陵王嬴墨昭笑嘻嘻地站在她麵前。
西陵王眉飛眼笑地看著阿離，戲謔地說：“小安兒，為夫在此等候多時了。”
阿離扶額，她六百一十七歲了，為什麽一天到晚要被二十五歲的的小子調戲呢？而且，還見一次被調戲一次！
西陵王娓娓道來：“是不是在想，為夫是怎麽知道你會來這裏的呢？這可著實花費了為夫的一番心思啊。不知是誰六歲跟安陽公主打架，她的手上就留下了某人的牙齒印；九歲爬樹掏鳥窩，摔下來摔得鼻青臉腫；十一歲溜出宮，差點被拐賣……”
阿離覺得林昌意這個吃裏扒外的，肯定是把玄機菱花鏡給嬴墨昭看過了，玄機菱花鏡是可以看見一個人的過去，回去一定要好好清理下門戶！
西陵王用了一刻鍾來細數阿離那些年幼的事，然後得意洋洋地說：“你說，這樣一個人，會一個半月都安安穩穩地坐車輦、住驛站嗎？”
涅槃塔對於阿離的意義每個人都知道，所以西陵王知道阿離是必然會來此的。
阿離便也隻得笑吟吟地問：“你等我做什麽啊？”
西陵王收起笑容，認真地說：“我說過，我會在西陵的王宮裏，種滿桔梗花。你來的時候，就會看見桔梗花開，我是來帶你去看桔梗花的。”
西陵王向阿離伸出手，他的手懸在空中，麵帶微笑，眼眸關切。有那麽一瞬間，阿離都覺得站在眼前的這個男子，是真的關心自己的，被一個人嗬護著真好。
這次，阿離沒有拒絕，她緩緩將手往前送，她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五指握攏，她的手就被覆蓋在他的大手裏。阿離不自覺地局促，手就有點僵直，因為她不愛他。西陵王卻像渾然不覺，拉著她往前走。
他們手牽著手，在夜空下踱步到西陵王宮，然後翻牆進去。終究天下人都知道南淮的安樂長公主還在路上，南淮與西陵的名譽還是要顧及的。
西陵王身姿矯健，翩翩落地，回頭笑看著阿離，牽著她的手一直不放開。
阿離發現，眼前的這個男子，他不如哥哥英俊，哥哥有著這世上最好看的側顏，也不像蔚哥哥笑起來眼睛彎彎，可是那種雄霸天下的氣勢，桀驁不馴的風度，總是讓人想起狼王，高貴的狼王站在陡峭的懸崖上，仰天長嘯，威震天下。
阿離便微微地蹙了下眉，哥哥有這樣的一個敵人，真不是一件好事。繼而淺笑，哥哥要的，她總是會給他的。她選擇了一條萬無一失的路，退一萬步說縱使這條路最後行不通，縱然冒險，無論付出什麽代價，她總是會給他的。
夜幕中的西陵王宮，亭台樓閣精巧工致，簷牙高啄，回廊環繞像勾心，飛簷高聳如鬥角，宏偉壯麗。而在這樣磅礴的氣勢中，桔梗花恰如其分地融入其中，在地麵上開出精致的花朵，添了雋永俊秀的韻味。
西陵的桔梗花花期比南淮的要晚，它們依舊開得如火如荼。阿離與西陵王相攜共看桔梗花開，和風吹拂，輕搖著苑囿中繁茂的草木，吹拂著他們的衣擺。
阿離的心情是寧靜的，她離開?山以後，從未如此淡然安寧。從這一天開始，她無需再遮遮掩掩，無需口是心非，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他知道她的一切，她不需要在他麵前扮演著誰。
阿離由衷地說：“墨昭，無論是巧合，還是你有意為之，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你都在，謝謝你。”
因為，在今天之後，他們再見之時，便是想著如何讓他愛上自己，願意為她而死。讓西陵王為一個女人而死，任何人聽了都會說是癡人做夢。可是阿離相信，任何人都會為愛而死，因為她願意，所以她相信，別人也是會願意的。
西陵王意氣風發，朗聲笑道：“丫頭，你和我都是孤獨的，不如讓我們相愛試試。”
相愛是多麽美好的一個詞，你愛的人剛好也愛著你，而不是你的一往情深，他的無動於衷。
那一夜，他們一起觀月賞花，在桔梗花麵前，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天上的星辰看著他們，他們趕在桔梗花花期過去以前，在明月的見證下，約定去相愛，每一場遇見都是一次再度降臨的幸福，這一次，他們能否握得住呢？
西陵王與阿離兩個人相依而坐，明月當空，桔梗花開。西陵王拿出雅塤，塤聲在樓宇宮殿之間遊走。阿離不知道這是什麽曲子，她的心慢慢地開始遊離，南淮的桔梗花已經要落了吧，南淮的明月是不是也一樣明亮呢……
不知過了多久，阿離回過神，發現西陵王側身站著，遙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什麽，阿離看不清他的表情。低頭卻看見遠遠的一棵樹下，站著一個女子，燈光闌珊，看不清容貌，直直地看著西陵王。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傷心人，阿離歎了口氣。
西陵王聽見她的歎息聲，側過頭，看著她，粲然一笑，和天上的星辰一樣璀璨。怪不得會有女子為他守候在黑夜裏，癡心不悔。
西陵王把雅塤遞給她，肅然說：“丫頭，你的心裏，你的眼裏，隻能是我！因為你是我的。我可以給你時間去忘記，但你要記住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定情信物啊？阿離默默地伸手接過來，默默地在心裏哀歎，一個破塤就把自己這麽個冰雪聰明、善解人意、活潑可愛的絕色美人給賣了！太不劃算了啊！
阿離臉上笑吟吟的，心裏繼續念叨，眼裏是他，這好說，至於心裏，對不住，她愛想誰就想誰，他管得著嗎？還有什麽叫做“你是我的”？真想一腳就把他踢到西羌，把他送給西羌袒胸露乳的野人當夜宵！送給？貌似他也不是她的啊，嗬嗬……
阿離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石頭，遞給西陵王，笑吟吟地說：“今兒也沒帶什麽，你就湊合湊合吧。”
哥哥從小就教育她天上不會掉餡餅，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絕對不能白拿人家東西！雖然說起來這石頭也是嬴墨昭，可是她撿的就是她的，反正她拿東西跟他換了，她不欠他的就是了。
西陵王接過那石頭，左端詳右端詳，總覺得自己被坑了，他那塤……哎，不提也罷。他抬頭看阿離，臉差點就要抽筋，她那是什麽表情？這西陵王宮的石頭不是他的嗎？她拿他的石頭跟他換他常年帶在身邊的塤，還一臉好吃虧好肉痛好心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