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更是落落大方、笑語盈盈,判若兩人。杭青桓也回複得跟從前一樣,愛打愛鬧。
六月二十,青玄觀弟子池弦安求見阿離。
彼時,若水公主找齊了端木太子、杭青桓、蘇晴寧聚在蘅芷院。蘇晴寧親自下廚做的點心,蘇晴寧的廚藝那是沒的說的,但凡吃過的無不說好。端木太子撫琴,扶的是《鳳求凰》,音節流亮,感情深摯纏綿。
一時間,其樂融融,似乎有些事,從未發生過一樣,但隻是似乎。
池弦安,二十有六,豐神俊朗,神清氣朗,那是不屬於世俗的清朗,仙風道骨。池弦安雖自幼雖入玄風道長門下,卻並非道士。隻是站在端木太子身邊,再出色的男子也黯然失色。
敘禮畢,阿離正色道:“你是玄風的弟子,我聽說他對你很是器重。我收你為徒如何?”
杭青桓、端木太子見過玄風道長等人對阿離亦是畢恭畢敬,所以並不驚訝。若水公主與蘇晴寧一聽,阿離這麽個十七歲的姑娘要收這二十六七的玄風道長的高足為徒,不禁大為驚奇。
池弦安驚慌地請罪:“弟子不敢!!您是師父的前輩……”
阿離不免意興闌珊,“你這迂腐的脾氣到跟玄風學得一模一樣!你隻說學與不學,稱呼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是!按輩分,弟子叫您太師姑可好?”
若水公主一聽“太師姑”,哈哈大笑,“離姐姐,原來你是個老太婆,該不會是老不死吧?”
杭青桓趕緊夾了快糕點塞到她嘴裏,笑嘻嘻地道:“若水妹妹,這如意糕可不是你最愛吃的嘛!”
若水公主滿嘴的糕點,不滿地瞪著杭青桓,明明這是她最討厭的桂花味的!
杭青桓嬉皮笑臉地道:“是不是突然發現,你杭哥哥我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啊!”
若水公主覺得有些事不動手隻動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於是追著杭青桓滿蘅芷院亂跑。
阿離並不理他們,指著欒意珞接著道:“這是我妹妹,她喜歡琴,以後你教她。”指使起青玄觀觀主的得意弟子就跟指使孫子似的。
蘇晴寧裝作飲茶,快速掃了一眼欒意珞,欒意珞依舊低著頭。
“弟子遵命!隻是弟子不明白,太師姑的琴藝遠在弦安之上……”
阿離雙眉一蹙,怒目而視,“那麽多話做甚!”
池弦安張皇失措,低頭不敢說話。
於是杭青桓去把池弦安安置在如歸院,大家也就散了。
池弦安開始給欒意珞教琴,欒意珞沉默寡言、不拘言笑,學得卻很認真。
阿離告訴過王後,六月二十五,南淮王要薨亡,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就緒,端木太子自然要來接若水公主回宮。
六月二十四,池弦安與欒意珞在學琴。
杭青桓便跟著端木太子一道過來了,兩個人走到門外,就聽見欒意珞說話。
欒意珞先是抬頭看了一眼外麵的人影,卻故意裝作沒看見,忽然說:“池公子,你知道為什麽姒姑娘再也不彈琴了嗎?”
池弦安望了眼窗外的人影,看著欒意珞不接話,繼續彈琴。
欒意珞並不在意,接著說:“那日姒姑娘的手暴露在陽光下,傷著了,那以後再也沒有彈過琴。”
池弦安手一收,那弦就斷了,“噌”的一聲格外刺耳。
“我查了很多醫書,如今也學了琴,姒姑娘的手,恐怕是傷及筋骨了。縱然看起來都好了,可我再也沒見她用左手,所有要用力的時候,用的都是右手,她的左手廢了,是不是?”說完,欒意珞默默地看著池弦安。
池弦安輕輕歎了口氣,負手而立,“再也聽不到那樣的琴音了……”良久,繼續道:“欒姑娘,好好照顧太師姑,她是不能照到太陽的,切記!雲州隻怕沒有人是太師姑的對手,但是陽光對於她老人家是致命的。”
端木太子與杭青桓神情凝重,突然聽見後麵有響聲,回頭看見若水公主手撐在柱子上,臉色難看。
若水公主看見他們回頭,擠出一個笑容,“我去與離姐姐告個別。”說完轉身就快步走了,轉過彎,扶著牆撐著身體,許久,苦笑了下,決定去找阿離。
阿離在碧荷池旁,拿著魚食在喂魚。
若水公主看了半響,才上前,若無其事信口問:“離姐姐,你很喜歡魚嗎?”
阿離對著她笑笑,“嗯。”
“宮裏有一種魚,我不知道叫什麽,不過很漂亮,明天我讓人拿來送你。”
“不用了,我不會養魚。我愛它們,可愛是這樣沉重的一件事,負擔不了最好還是不要擁有。這樣就很好,它們都不屬於我,我就不會失去。如果有一條魚,它是屬於我的,那麽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我會為它開心和難過。而且,總有一天,它們是要死的,如果注定失去,那最好還是一開始就不要擁有。”
若水公主心性單純,不諳世事,“離姐姐,你說的我都不懂。你為什麽喜歡魚呢?”
阿離看著遊來遊去的魚群,“因為它們很勇敢,總是往前看,它們從不回頭。”
若水公主有心事,從小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並不擅長掩飾。
阿離很快就看出她心不在焉,“若水,怎麽了?”
若水公主鼓起勇氣,自責地問:“你的手是不是再也不能彈琴了?”
阿離把魚食丟到池子裏,拍了拍手,“反正也沒人聽了,彈不彈都一樣,你不要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會這樣……”若水公主一聽到這個答案,淚水就掉了下來,泣不成聲。
阿離收了笑臉,嚴肅地說:“若水,這個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很多,無知和任性,有時候是一種幸福,沒有被傷害過的人才會無知,也因為無知所以無懼。太子把你保護地很好,你覺得委屈就能哭出來,那是幸福的,隻有被愛的人才有這個權利。若沒人愛,就是委屈死也會忍住淚,越委屈越笑得若無其事。”
“離姐姐,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這個道理在若水長公主去了帝都以後,她才明白。
“若水,你很快就會明白的……”阿離卻不再往下說,將帕子遞給她,“太子今日不是來接你回宮嗎?不要讓他等了,你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你要聽他的話。”
若水公主稍微收了眼淚,不相信地問:“離姐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嗎?”
“嗯!”
若水公主破涕為笑,“離姐姐,我會聽太子哥哥的話的。”猶豫了下,又問:“離姐姐,你想嫁給怎麽樣的人?”
阿離堅定地說:“他待我,就像我待他一樣,一心一意。”
很久以後,若水公主才知道,這是她們專門為她想的詞。而這時候的她,卻傻傻地默默記在心裏,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她們的預謀之中。
“你,喜歡太子哥哥嗎?”
阿離無奈地看著若水公主,若水對撮合她和哥哥似乎格外熱心,不止一次欲言又止想說什麽,她不知道自己和她一樣都是他的妹妹,阿離笑看著她說:“喜歡,就像你喜歡他一樣。”
若水公主眼簾下垂,失望地歎氣:“哦……”
六月二十五申時,王薨於乾和宮。遺詔曰:“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緊娶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者。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踐。絰帶無過三寸,毋布車及兵器,毋發民男女哭臨宮殿。已下,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從事。”
此令一出,南淮百姓皆稱南淮王愛民如子。
這詔書當然是王後與阿離精心準備的,至於這詔書到底是出於何人之手,沒有人在乎。禁止宴樂婚嫁,於國於民並無益處,空耽誤多少人的年華,要是依禮守喪,王子、公主都正值婚嫁年齡,守孝三年,耽誤多少大事啊。
七月初一,南淮王諡號尊為文王。
七月初三,太子即位,尊李王後為王太後。
六月二十八,阿離在蘅芷院望著星空,凝眉良久,掐指一算,心一沉。讓欒意珞書信一封送給沁水大長公主,上書:需芳齡十五,六月二十九戌時出生的女子一名,心甘情願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