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愛與誠

  “謝爾特！”


  尤拉撲向張開雙臂的謝爾特，死死的摟住他的腰，把臉埋進對方的胸膛。


  謝爾特也摟住了尤拉，兩人緊緊的抱在一起。


  一隻深紅色的巨龍，一對深情相擁的年輕男女，構成了一幅別樣的風景。


  感受到尤拉微微抖動的身體和自己胸口的熱度，謝爾特內心湧起一陣感動，還有一絲甜蜜和幸福。尤拉仍在哭泣，淚水慢慢滲入謝爾特的衣襟。


  俯視著兩人的巨龍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它還在緩慢的揮動翅膀。完全展開的翅膀長達三十多尺，可是揮動起來卻優雅又安靜，沒有帶起明顯的風聲。


  過了好一會兒，謝爾特才拍拍尤拉的後背，安慰她不要再繼續啜泣。


  “尤拉，你幹嘛要跑過來，你犯什麽傻！”


  謝爾特為了不讓眼眶裏泛起的霧氣溢出來，隻好昂著頭說話。


  “大家，嗚嗚，大家都說有紅色的龍，還說你和伍爾夫執事快死了，嗚嗚……”


  尤拉沒有把頭抬起來，仍然深深的抵在謝爾特的胸口，一邊哭一邊回答。


  “都是瞎說，我現在不是還活著嗎？尤拉你要聽話，趕快回去，和大家一起躲到礦洞。我已經懇求這位偉大的龍，讓它放過領地的其他人，有什麽衝著我來就好了。”


  聽到謝爾特說讓巨龍衝著他去，尤拉猛然抬頭叫道：


  “不！我在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謝爾特……謝爾特你，你是我心裏最後一個重要的人！要是你活不了，我跟你一起死！”


  熱淚最終還是漫過了謝爾特的眼眶，不受控製的淌了出來。他低下頭，與尤拉四目相對。


  尤拉的眼瞳和她的頭發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漂亮，此刻她再也沒有從前的害羞，盛滿淚水的眼睛，閃著鑽石一樣的光芒。如果說眼睛是通向心靈的窗戶，謝爾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看到尤拉的心。


  摔倒時粘在臉上的泥土被汗水混合，變成糊狀粘在尤拉的臉上，在她撞進謝爾特懷中的時候又被衣服抹開，弄的尤拉滿臉都是。她還在不斷流淚，衝刷著這些泥痕。


  “（呱啦啦啦……）你們打算抱到什麽時候？或者，（呱啦啦……）你們認為這樣做能改變什麽？”


  巨龍的聲音再次響起。


  謝爾特粗魯的用胳膊抹去眼淚，轉身麵對巨龍，並將尤拉護在身後。


  “尊敬的巨龍，我這次是懷著真誠的態度稱呼您。我懇求你不要傷害斯洛福德的居民，還有我身後的這個姑娘。我們根本沒有想過要冒犯您，更不會去打擾您。領地裏出現的這個傳送型特異區也不是我們故意弄出來的，我們根本沒有這個能力。請您一定要相信我！”


  “難道你想說，（呱啦啦啦……）進入山穀的人並不是你派去的？”


  “那個人叫‘伍爾夫’，是領地的執事，也是我的好朋友好夥伴。的確是我讓他進去的，但是我的目的是想了解這個傳送型特異區，是不是跟領地出現的灰狼和豺狼人有關。”


  巨龍快速的眨了眨瞬膜，微微動了下眼珠。


  “我的記憶裏沒有你說的‘特異區’這個詞，（呱啦啦……）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想表達什麽？”


  “用你們人類的話說，（呱啦啦啦……）結果比過程重要。你們侵犯了我的領域，必須要承擔後果！”

  巨龍的語氣突然變得嚴厲，像發怒的人類一樣。


  躲在謝爾特身後的尤拉被嚇的夠嗆，隻敢露出腦袋，從謝爾特的右肩望出去。她害怕的抓著謝爾特的肩膀，攥緊衣布的雙手指關節已經發白。


  謝爾特情急之下用力朝巨龍大吼：


  “我會為自己的行為承擔後果，現在隻想懇求您考慮一下，放過其他人吧！”


  “告訴我，你會考慮低等螻蟻的請求嗎？（呱啦啦啦……）”


  謝爾特覺得這隻巨龍似乎對人類很有成見，它總是話裏有話的嘲諷自己，這勾起了謝爾特心中的某種不滿，就好像要為人類爭辯些什麽似的，他反問巨龍：

  “在您的眼中，我們恐怕還比不上螻蟻。因為從一開始，您說的話就充滿著對人類的偏見和鄙夷，而對螻蟻您可是提都沒提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是這樣，是有人類得罪過您嗎？恐怕敢那樣做的人，早都化成灰了吧，您還沒有解氣嗎？”


  “我隻是陳述事實。”


  “哈，您現在的語氣越來越像自己瞧不上的人類了。陳述事實是嗎？我記得人類也經常會這麽表達，像是‘我隻是就事論事’之類的，您的意思是之前說的話都是站在絕對客觀立場上的嗎？”


  “小鬼，你竟然敢質疑我的話？（呱啦啦啦……）”


  “難道不可以嗎？您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我橫豎都是個死，不如趁著還能張嘴，說出自己的心裏話，免得死後還要被說‘虛偽’。”


  尤拉聽到謝爾特的話後，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但是從尤拉的角度，隻能看到謝爾特側臉的一部分。


  謝爾特幹脆攤開雙手，認認真真的跟巨龍講起了道理：

  “我承認跟您這樣的龍族比起來，人類是低賤、愚蠢和不可救藥的。那又如何？您告訴我，龍族就是完美的種族嗎？所有龍族的個體都是無瑕無疵的嗎？您說自己是‘陳述事實’，就代表自己是絕對公正的，絕對客觀的嗎？我們人類中最傑出的騙子，他們陳述的往往也都是事實，隻不過那是一部分的事實，一部分人們想聽的事實。”


  “呱啦啦啦啦！豈有此理！你竟敢拿人類中的騙子與我相提並論！”


  紅龍巨大的翅膀猛的揮動了幾下，掀起一陣大風刮向謝爾特，但是謝爾特並沒有用手遮擋，隻是不停的眯眼，阻擋風中的細塵進入眼睛。尤拉被嚇的立刻縮到謝爾特背後。


  “您何必生氣呢？我當然不會將您與可惡的人類騙子相比。跟您對話讓我思考了很多過去沒有想過的事情，實在是收獲很大。作為感謝，我希望真誠的向您請教，也希望通過自己的辯解，稍稍消解一點您對人類的成見。”


  “小鬼，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呱啦啦啦……）這塊領地的存亡就在我的一念之間。”


  謝爾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慢慢的吐出來，他希望通過調整呼吸來平複緊張的情緒，隻有這樣才能保持思維的連貫和清晰。整個領地的存亡與其說是在巨龍的一念之間，倒不如說是在謝爾特的一念之間。假如謝爾特沒能說服巨龍，一切也就到此為止了。


  “呼……我明白您的意思。請允許我從‘陳述事實’說起。您是充滿智慧的龍族，可以使用人類的語言，不僅如此，您的言語中流露出跟我們人類一樣的情緒反應。這麽說來，您跟我們擁有類似的感情，無論是陳述事實，還是表達觀點，都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客觀。不客氣的說，我懷疑就算是龍族，也不會達到全知，這也就意味著您了解到的事情不是全部，結論和觀點做不到完全正確。”

  “繼續說下去。”


  巨龍沒有反駁。


  “感謝您的寬容。您問我會不會考慮螻蟻的請求，我先不回答您。我聽得出來您在諷刺我們人類，諷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隻懂得恃強淩弱。我講不出生存的大道理，隻想反問您，假如您和我們人類一樣，不考慮比自己弱小的生物的感受，是不是意味著至少在這一點上，您其實和我們人類差不了多少，不會高尚到哪裏去？”


  “嗯……我可不會跟你們一樣。”


  太好了！它中計了！


  謝爾特信心大增，覺得自己已經有了一點把握能說服巨龍改變主意。


  “我就知道您會這麽回答！因為您是偉大的龍族！就算像您這樣傳奇的巨龍也無可避免的有著缺陷，但是比起人類，簡直可以忽略瑕疵，稱得上完美！”


  “我是讓你陳述觀點，不是讓你阿諛奉承。”


  差點說過頭了！這頭龍可真不好糊弄啊！


  察覺到巨龍不悅的謝爾特立刻停止了溜須拍馬，一本正經的回到了之前的論證上：

  “對不起，有時候阿諛奉承也是一種生存的手段。”


  “哼，又是狡辯。（呱啦啦……）人類全都是無可救藥的禍害，你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幹了什麽。”


  這口氣，多大仇一樣。我們人類到底幹了啥？


  疑惑不解的謝爾特沒有轉移話題，他趁熱打鐵，為自己做辯護：

  “全部？您為什麽要這樣說呢？我記得故事裏的賀坦特領主好像提過一個觀點，他說沒有完美的種族，但是有可能出現完美的個體，隻要克服自己種族的缺陷就可以了。您覺得呢？”


  巨龍歪了歪腦袋，才給出回答：

  “我不知道說出此話的人類是誰，不過他確實有自知之明。”


  “我替那位充滿智慧的人類感謝您的誇獎。回到最初的話題，關於虛偽，我們人類有太多類似的缺點，伍爾夫執事也經常說人性中有很多惡的部分。也許我現在還沒有太多閱曆，無法體會的那麽深刻。可是我想說，世事如此，命運如此。”


  “又在胡言亂語，不要把自己的劣根性推給命運！（呱啦啦啦……）”


  聽著謝爾特與巨龍的對話，尤拉漸漸的忘記了害怕。她發現此時此刻的謝爾特，完全沒有平時嘻哈笑鬧，犯傻而又不羈的作風，根本就是傳說中的勇者！敢於為了愛人和整個領地，與可怕的巨龍據理力爭，甚至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這樣的男人正是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心思完全放在與巨龍辯論上的謝爾特不會察覺，身後的十七歲少女那充滿深深仰慕和愛意的目光。他必須將二十年來的所見所聞所感全部壓縮起來，提煉出在當前狀況下能夠拯救自己和尤拉，拯救斯洛福德領地的靈丹妙藥。這顆藥不是自己吃，是喂給巨龍，並且謝爾特必須讓巨龍自己主動吞下。

  “您別生氣，請聽我解釋。我並沒有推脫，借用您之前的話，我是在‘陳述事實’。是誰創造了這麽多種族呢？阿卡斯克嗎？反正我是不清楚。不管是誰創造了我們人類，他沒有想過把人類變得更好一點嗎？為什麽要讓我們有那麽多不好的缺點呢？我們不像您，作為個體是如此強大，甚至擁有媲美諸神的力量。我們是如此的弱小，唉……”


  謝爾特情不自禁的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像我這樣的男性人類，算得上高大了。可是讓我赤手空拳的去跟灰狼拚命，結果連想都不用想。我們的腦子還算好使，可以使用工具，可以琢磨策略，難道這也有錯嗎？我們不僅要麵對其他種族的威脅，還要對付自己的同類，不多動動腦筋能活下去嗎？我們不能跟您比，我們連活著都已經感到很艱難了。”


  “所以，作為人類的我們，有些人性裏的缺陷是與生俱來的。有些是為了活下去不得已采取的手段，手段也許不那麽光彩，但也要看使用手段的目的是怎樣的，不是嗎？就像我的長劍，如果在歹徒手裏，可能會成為殺人的家夥。在我手裏，它是救人的工具，包括我之前對您舉劍相向，並不是為了虛名，要成為故事裏的屠龍英雄，我是為了保衛大家。”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了。不知道您是否滿意，我再次懇求您放過其他人，所有的懲罰都由我一人承擔！”


  “不！不要！”


  尤拉從謝爾特身後衝了出來，張開雙臂擋在了謝爾特的身前。


  “尊，尊敬的，紅，巨龍……”


  激動的尤拉急切之下，連話都說不好。


  “你在幹什麽，尤拉！”


  謝爾特要把尤拉拽到後麵，然而尤拉卻十分倔強，死死的用胳膊攔著謝爾特，她鼓起全部的勇氣，向巨龍大喊：

  “您，您是要人承擔責任嗎？請，請讓我來承擔吧，求求您，放過他吧，放過其他的居民！聽說您這樣的龍族，都喜歡吃……吃純潔的少女，我還是處女，請您吃了我，放了其他人吧！”


  我的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麽啊！那可都是故事裏的東西，竟然當真了？！偉大的露米娜，我請求您庇佑尤拉，千萬別讓巨龍答應啊！


  謝爾特使勁的拉扯尤拉，可是對方卻拚命抵抗，一步也不退讓。尤拉已經停止了哭泣，她的目光牢牢的盯著巨龍的眼睛，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呱哈哈哈哈！”


  巨龍發出了像人類一樣的大笑。


  “你是從哪裏聽說的？呱哈哈哈！”


  謝爾特一時愣住了，不知道巨龍為什麽發笑。而尤拉還是很認真的盯著巨龍，隻想要巨龍答應自己的要求。


  巨龍的瞬膜飛快的眨著，似乎被逗的很開心。


  “有趣。我改變了主意。但是我要把選擇權交給你身後的小鬼。”


  巨龍的瞳孔又變成了圓瞳，它盯著謝爾特說：

  “要麽把這個女人交給我，要麽毀滅整個領地。（呱啦啦啦……）告訴我，你要怎麽選？”


  猶如被狠狠砸了一棒，眩暈感幾乎讓謝爾特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