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尤拉的勇氣
“天啊！是龍嗎？！龍，是龍啊！”
“伍爾夫大人快回來！”
“我是在做夢吧？！快走，對，大夥兒快逃啊！”
圍觀的人群一片混亂，各種呼喊與尖叫聲混在一起，像被搗爛的香料一樣撒在空中。驚慌和恐懼不可抑製的傳染給了原本在看熱鬧的每一個人。這些人的行動也是慌不擇路，有人被撞倒，有人被踩踏，中間少不了要夾雜著呻吟聲。婦女和兒童特有的哭喊聲更是加劇了此時驚恐的氛圍，場麵已經失控。
斯洛福德的居民們都沒有見過龍，就像謝爾特一樣，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正確的喊出“龍”這個詞語。就好比從未見過鬼魂的人，也會因為看到向自己飄來的白色人影而大叫“有鬼”。
“大家快拉繩子！”
德維克已經抽出斬劍，頭也沒回大聲吼道。他知道手中的武器恐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那頭龍一旦穿過“鏡子”來到斯洛福德領地，隻要它願意，光憑炙熱的吐息，就能把整個領地燒成廢墟，甚至這裏的每個人都得化為灰燼。
但拔劍是德維克的本能，戰鬥已經是他靈魂的一部分。
“快！快拉！把伍爾夫執事拽過來！”
伯恩斯隊長已經反應過來，與他的兄弟還有馬歇爾用力拉動繩子，幾個人的身體已經傾斜到了很大角度，手臂上血管凸起，奇怪的是繩子在“鏡子”中的部分紋絲不動。而他們身後的幾個自衛巡邏隊員仍然處在無法行動的驚恐狀態，甚至有人站也站不穩，兩腿抖的厲害。
瑞托已經取箭上弦，對準了自己看到的龍，可他的姿勢已經變形，根本拿不穩短弓。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射出去，隻好慌亂的問謝爾特：
“現在應該怎麽辦？！我要攻擊它嗎？老天爺，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龍！紅色的龍！我可從沒見過任何一隻龍啊！該怎麽辦……攻擊嗎？不不不，也許它並沒有敵意呢？主動攻擊不是找死嗎？光靠短弓也殺不死一頭龍啊！要怎麽辦啊，我要瘋了！伍爾夫還在那裏，我真是太蠢了，幹嘛要讓他進去呢？魔法，對，魔法，傑西卡的魔法！
謝爾特的大腦急速的運轉著，各種想法電光火石般的劃過腦海，最後他將希望寄托在了傑西卡身上。
“傑西卡！”
“都別亂來！不然伍爾夫就死定了！如果激怒了那頭紅龍，讓它來到這裏，咱們所有人都得完蛋！”
傑西卡的聲音有些顫抖，她緊張的盯著紅龍，並警告眾人不要做出魯莽的舉動。
艾爾娜已經鬆開了謝爾特的胳膊，隻是呆呆的看著龍，口中喃喃的念叨：
“真的是龍耶，確實是龍，從來沒見過呢……”
真的是要瘋了！艾爾娜公主你到底是在發什麽瘋？現在是發揮好奇心的時候嗎？你難道沒聽過故事嗎？龍都喜歡吃長得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
“謝爾特大人，我們拉不動繩子啊！見鬼，真是見鬼了！”
伯恩斯隊長在怒吼。
紅龍巨大的身軀已經幾乎降到了地麵上，它那顆比整頭牛還大的頭顱正對著呆坐在地上的伍爾夫，在看了一眼麵前渺小的人類後，紅龍便不再理會，而是徑直朝著“鏡子”外的眾人飛去。
“德維克！傑西卡！快帶艾爾娜小姐離開這裏！瑞托你也快逃吧！”
謝爾特在緊要關頭想到了公主的安危，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朝德維克與傑西卡喊話。
盡管謝爾特沒有指揮德維克與傑西卡的權利，但是在聽到謝爾特近似命令的提醒後，德維克與傑西卡還是按照謝爾特的話照做了，他們一左一右拉著艾爾娜的胳膊開始撤離。瑞托也緊隨在後麵。
“那你怎麽辦？”
“對啊，謝爾特你不逃嗎？”
傑西卡和瑞托都焦急萬分的問道。
我該怎麽辦……我其實很絕望啊！
“我是這裏的領主！我當然要保衛自己的領地！”
話一出口，謝爾特就抽出長劍，雙手緊握劍柄，將劍尖指向前方。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心髒已經跳得快要穿胸而出。可與此同時，他又感受到一股豪情和熱血，直衝大腦，驅走了恐懼的陰霾，這是謝爾特沒有料到也從未有過的體驗。
“你會死的！那可是頭紅龍！這裏沒人能擋得住它，就算是鷹嘴要塞的精兵也不可能！”
明白謝爾特心意的傑西卡情緒更加激動，她不想讓謝爾特一根筋的去送死。
艾爾娜也回頭呼喊：
“謝爾特！請快離開那裏，我們可以一起走！”
“伯恩斯老兄！快帶謝爾特走啊！要來不及了！”
聽到德維克的話，伯恩斯兄弟和馬歇爾趕緊衝到謝爾特的前麵，他們全都拔出了各自的武器，似乎不打算撤離。而那些根本就是普通農民的自衛巡邏隊員已經自己先跑了。
“謝爾特大人！讓我們擋在這裏，您快跑吧！城裏還有幾匹馬，是伍爾夫執事叫人準備的！請跟公主一起走吧！”
“伯恩斯你說什麽？什麽馬？你想讓我謝爾特丟下大家自己逃跑？門都沒有！”
“那是接公主回城後的當天，伍爾夫執事從牧民手中買下的！執事大人知道公主的馬已經在進入領地時被射殺，他擔心我們擋不住更多的傭兵，特意備下的！您快跟艾爾娜公主他們騎馬撤離吧！”
巨龍隻是非常緩慢的揮動著巨大的翅膀，它的整個身體輕盈的像根羽毛，可以輕而易舉的勻速飛行，此時它的頭部和前胸已經穿過了“鏡子”，展開的翅膀卻由於太長，無法跟著穿過去，巨龍就像被卡在那裏一樣。
咦？它是被卡住了嗎？哈哈！
可是謝爾特高興的太早。
巨龍瞥了一下“鏡子”的邊緣，隻是眨了眨瞬膜，“鏡子”的尺寸就突然開始擴大，直到變得足以讓紅龍在揮動翅膀的情況下通過。
謝爾特感到一陣眩暈，巨龍的身軀比得上領主宅邸的大小，就那麽慢慢的壓過來，讓他喘不過氣。
伯恩斯兄弟和馬歇爾已經無法擺出基本的劍術起勢，全都臉色蒼白的抬頭望著。謝爾特覺得前方的幾個人還能站著就已經堪稱英雄人物了。當然，他認為自己也不差。
巨龍停了下來，翅膀仍在緩慢的揮動著，它的身軀就那樣穩穩的懸停在離地麵十尺左右的地方。
要，要攻擊了嗎？我要死了嗎？
謝爾特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結果嗆到了自己，他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喀喀喀……”
彎腰咳嗽時，謝爾特轉頭觀察四周，原本在周圍的人早已作鳥獸散，艾爾娜等人正往城裏跑，他們一麵奔跑一麵不停的回頭張望。
死就死吧！以後我的故事一定會被傳頌的！可憐的尤拉，我已經無法做你的丈夫了，將來你一定要嫁個好男人，如果你生出的孩子像我一樣英俊瀟灑、聰明伶俐的話，就給他取名謝爾特（shelter）吧……
已經做好就義準備的謝爾特作勢就要往前衝，巨龍竟然口吐人言：
“（呱啦啦啦……）人類，（呱啦啦……）人類的語言真是太粗糙了，我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你們的語言了。”
它會講話？不打算直接弄死我們嗎？
謝爾特隻覺得身子發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認為巨龍如果要打算發起進攻，根本沒必要用人類的語言打招呼。
擋在謝爾特前麵的伯恩斯兄弟和馬歇爾也在互相張望，他們不明白這頭龍是什麽打算。
巨龍偏著腦袋看了看斯洛福德的主城，隨後低下頭，看向謝爾特。
謝爾特發現巨龍的瞳孔跟蛇一樣，是細長的豎瞳。它正盯著自己。
“你是……（呱啦啦啦……）是那個小鬼？”
巨龍說話時沒有明顯的張嘴動作，聲音卻清晰的傳到謝爾特的耳朵裏。
在說我嗎？小鬼？
謝爾特鼓起勇氣回答對方：
“你，你是在說我，我嗎？”
他的聲音在哆嗦，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巨龍的瞳孔變了，從豎瞳瞬間轉換成圓瞳，就跟人類一模一樣。謝爾特看在眼裏感覺寒意陣陣，他實在是害怕這種詭異。這種感受就好比是自己正在與之交談的人類，擁有像動物一樣的瞳孔，並且可以隨意變換形狀。
巨龍的聲音又傳來：
“我討厭不相幹的人類，（呱啦啦……）讓他們走開，趁現在還來得及。”
雖然巨龍的語氣並不特別，就像一個正常說話的中年男人，但是謝爾特卻感受到強大的威勢，也不敢對它的要求視若無睹。
“伯恩斯隊長，請你們先回城吧，之後請帶領大家前往煉石礦洞避難。”
“可是謝爾特大人……”
“聽從命令！”
“遵，遵命……”
謝爾特態度堅決，語氣嚴厲。伯恩斯隊長無可奈何，隻能先帶著兩個兄弟和馬歇爾慢慢後退。在猶豫了片刻後，伯恩斯隊長最終帶著其他人朝城裏飛奔而去。
手心出了很多汗，謝爾特握著濕滑的劍柄，一時之間想不出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巨龍的聲音打破了謝爾特不知所措的狀態：
“人類小鬼，魔典在你手上？”
賽普恩斯魔典？它竟然知道！
謝爾特小心翼翼的將長劍插回腰間的劍套，動作很慢。他這麽謹慎是為了避免引起巨龍的誤會。
“那個，我該怎麽稱呼您呢？偉大的龍？尊敬的巨龍先生或者女士？”
“（呱啦啦啦……）人類的虛偽，就是你這個樣子。”
“魔典就在我房間的書桌上。您說人類虛偽，我同意。但虛偽也正是我們能夠生存下來所需要的手段。”
沒來由的勇氣鼓舞著謝爾特，他試圖跟眼前的龐然大物辯論。
聽到謝爾特回答的巨龍突然收縮瞳孔，又變回了豎瞳的模樣，嚴厲的嗬斥聲響起：
“荒唐！虛偽就是虛偽。（呱啦啦啦……）狡辯也是你們人類虛偽的表現之一。”
“好吧，您認為怎樣才不算虛偽呢？就像現在，我明知道您一個噴嚏就可以要了我的小命，難道還要耿直的說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嗎？比如，我是說比如，我對您說‘快滾開，你這頭該死的紅龍，這是我的領地，不許你在這裏撒野，否則我宰了你。’您聽到後會怎麽做呢？”
謝爾特與巨龍對視，已經沒有了之前那麽強烈的懼意。他接著說道：
“如果我那樣說，總不能叫虛偽了吧？然後呢？您會因為聽了我那樣的話而獎賞我嗎？我不信。我可能會被您直接吞掉，還會連累整個斯洛福德領地，您搞不好會把這裏連人帶物燒成灰燼吧？”
巨龍仍然沒有說話，靜靜的盯著謝爾特。內心忐忑無比的謝爾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
“我可以認為您默認了嗎？您看，虛偽是不好，但是它卻能保住我的小命和整個領地。我自己也討厭虛偽，我覺得虛偽就是欺騙，就是謊言。可是我們人類不得不這樣。您連魔典都知道，肯定對賽普恩斯也很了解吧？”
巨龍還是沒有說話，眨了一下瞬膜。
“這位神稱呼我為‘傻瓜’。我是沒見過什麽世麵，從小到大沒有出過領地。因此我對其他的種族僅有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商隊的人在酒館裏講的故事，這其中包括您這樣偉大的龍族。半獸人比人類耿直吧？聽說它們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要是一個半獸人站在這裏，它會怎麽辦？”
“也許會咆哮著想跟您較量一下？有沒有可能會嚇的屁滾尿流呢？逃跑可以被認為怯懦，卻不能被說成虛偽。您會作何判斷？怯懦比虛偽更高尚？”
巨龍歪著腦袋看著謝爾特，沒有張開的嘴裏發出了聲音：
“都一樣。”
它是在思考嗎？那就代表我暫時沒有危險了！謝天謝地，感謝梅麗西斯和所有神！也包括偉大的賽普恩斯！
“請允許我繼續問您，我承認自己虛偽，並且站在這裏接受您的處置。我之所以虛偽的拍您的馬，哦不，是龍屁。難道僅僅是為了自己活命嗎？不，我可以無愧於心的說，我是為了領地。為了那些朝夕相處的居民們，為了我的朋友和夥伴，也為了，為了愛的人。”
最後一句話，謝爾特隻用了很小的聲音。
“我表現出來的言行很虛偽，但是目的呢？不敢說高尚，至少也算得上符合良知吧？您又要作何判斷呢？如果您認為我的虛偽是邪惡的，並且我的虛偽惹怒了您，請您現在就殺了我吧，我反正也逃不掉了。但是我請求您放過斯洛福德的其他人。”
紅色巨龍的翅膀扇動著，地上的陰影也跟著一起變化。
“謝爾特！”
尤拉的聲音？
身後傳來的聲音是女人的聲音，這聲音謝爾特再熟悉不過，正是尤拉的聲音。謝爾特猛的轉過身，隻見尤拉正發了瘋一樣往他這裏狂奔，還不斷的用手背擦自己的眼睛。
傻丫頭！你怎麽敢來這裏！她是在哭嗎？
尤拉身上的圍裙還在，她在奔跑中沒注意腳下，被疏鬆不平的田土絆倒了好幾次。尤拉管不了許多，很快爬起身來繼續跑，不顧一切的跑。她與謝爾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謝爾特已經能清楚的看到尤拉哭紅的眼睛，和不斷流出的眼淚。
謝爾特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帶著哭腔喊道：
“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