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運籌帷幄
從酒館裏出來的謝爾特走在回領主宅邸的路上,還在想著尤拉說的話。
如果換作往年相同的時節,謝爾特此時應該感到“夜涼如水”了。而當下的夜晚還沒有什麽涼意。謝爾特感歎世道不太平,就連氣候都變得不正常了。
一隊巡查的人經過,向謝爾特行禮,並報告一切正常。謝爾特說了些“辛苦了”、“感謝你們”之類的話,繼續往前走。
他看見路旁的地上有隻老鼠。老鼠也發現了正在靠近的謝爾特,本能的想逃走,卻不知怎麽回事,隻能繞著圈子亂竄,就像一個驚慌失措的人類。
等到謝爾特走近些才發現,老鼠的尾巴被一根打了死結的繩子捆住。繩子的另一端被綁在一根大鐵釘上,也打了死結。鐵釘隻露出一小截在地上。老鼠根本就無法逃走,所有的努力都隻是徒勞的轉圈而已。這種努力不僅是無用的,還導致繩子一圈圈的繞在了鐵釘上,老鼠能活動的半徑越來越小。越是這樣,老鼠越是掙紮,陷入了惡性循環。
“真是隻倒黴的老鼠,是哪個調皮的小鬼把你弄成這樣的嗎?”
謝爾特蹲下來,對著老鼠說起了話。
老鼠渾身抽搐,蜷縮著。顯然,它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老鼠的尾巴上隱隱有血跡。應該是繩子勒得太緊,在它掙紮的過程中,繩子嵌入了尾巴的皮肉裏。
看著這隻老鼠,謝爾特想起了過去的事情。
八歲那年,謝爾特溜出城外,跑到灌木叢找漿果。結果掉到一個坑裏,那是城外農民挖的,用來對付某些喜歡糟蹋莊稼的動物。幸運的是,坑裏沒有削尖的木樁。倒黴的是,年幼的謝爾特喊啞了嗓子,也沒有被人聽到。謝爾特在坑洞裏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夜晚,也向所有自己能叫出名字的神祗祈禱,甚至難得的哭喊著懺悔自己幹過的調皮事,並發誓如果能夠得救,自己一定要做斯洛福德最乖的孩子。
當然,他做的這一切都沒什麽用。
母親和養父在第二天找到了他。謝爾特至今還記得母親因為擔驚受怕而哭紅的雙眼,還有父親反複念叨著“感謝梅麗西斯”的樣子。
得救後,謝爾特似乎忘了當初發的誓言,沒能做一個乖孩子。不過自那以後他收斂了很多,至少沒有闖過什麽大禍。
“吱吱……”
似乎是老鼠發出的聲響。
謝爾特終止了回憶,雙手捏住大鐵釘,試圖把釘子拔出來。
這一舉動,把老鼠嚇得夠嗆,它的身體抖動的更明顯。
由於肩上有傷的緣故,發力的時候謝爾特感到有些疼痛。拔出釘子後,謝爾特戳了一下老鼠,老鼠迅速躥了出去,消失在草叢裏。
我肯定是受了尤拉的影響,幹嘛要救一隻老鼠?這種動物特別能生,到處都是,滿世界都有它們。老鼠喜歡偷人類的糧食,糟蹋廚房裏的食物,還時不時把瘟疫傳染給別的生物,實在是惹人討厭。
哎?我們人類似乎也好不到哪裏……不僅喜歡給同類添麻煩,也會給其他種族帶來災難。作為人類中的一個,這麽想實在是不舒服啊。也許我是同情這隻老鼠吧。真希望神也能同情同情斯洛福德,原本就不怎麽樣的領地,偏偏要承擔起保護公主的責任,忠於王室的軍隊偏偏又指望不上……
謝爾特在很短的時間內,想到了許多事情,他覺得自己感性的過頭了。吐了吐舌頭,謝爾特站起身來繼續前進。
主路兩旁的屋子裏都點燃了蠟燭,燭光從窗戶透了出來。城裏隻有三百多個居民,沒有萬家燈火的壯觀,卻有種別樣的溫馨。
謝爾特邊走邊看,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
“月亮與愛戀之神露米娜唷,請您告訴我,是不是人類也會受滿月影響?尤拉今天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不會是您安排的吧?還有剛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救那隻老鼠。對了!還有艾爾娜小姐,她剛剛失去了自己的父親,在出逃的路上差點丟了性命,可我看不出來她有多痛苦和憂鬱,是因為天性樂觀嗎?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至於瘋掉的塞普恩斯,我就不跟您抱怨了,省得它找我麻煩……”
一路跟自己絮叨的謝爾特回到宅邸後,其他人都已經休息了。隻有一個侍女還在大廳等候,說是執事伍爾夫吩咐廚房單獨留下一份晚餐,放在了煉石做的保溫箱裏。謝爾特表示自己不餓,然後就讓侍女去睡覺了。
回到房間的謝爾特,發現了打開的魔典和第一頁內容的變化。他跑出去敲開伍爾夫的房門,拉著迷迷糊糊的伍爾夫到自己房間,然後把門關好。
伍爾夫不停打哈欠。
“少爺,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不行嗎?我可沒有您年輕,睡不好會影響我白天做事的效率。要是您想展示魔典的使用方法,不一定要在三更半夜啊,塞普恩斯又沒說必須在夜裏念咒語。”
“少廢話。說的好像斯洛福德有多少事要你處理一樣。我問你,除了你沒人進過我的房間吧?”
“沒有。侍女們都很懂規矩,您又不是不知道。沒有經過允許,她們是不會自己進來打掃房間的。公主等人更不會唐突的進入這裏。”
“那就好。暫時先不要讓艾爾娜小姐知道魔典的事情。你來看看,魔典第一頁的內容變了,居民心情的評級變成了D。”
伍爾夫揉了揉眼睛,借著燭光檢查了第一頁的文字。
“看見了?有什麽想法嗎?”
“是因為公主的到來吧。白天您也看見了,居民們都很興奮。這位知識之神真是有意思,竟然給領地評級,還給出幾個指標。”
“有意思?我看是神經病吧!?剛得到魔典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撿到了大便宜,天上掉寶貝。結果啥也沒撈著,稀裏糊塗就被這位塞普恩斯派了差事。要是幹的不好,我可能會丟掉小命呢。伍爾夫你要是覺得這事兒有趣,不如我求求塞普恩斯,把魔典和任務全交給你好不好?”
伍爾夫嘿嘿一笑,趕緊推脫:
“嘿嘿,少爺您別這麽說,普通人哪有機會得到神的關注,塞普恩斯肯定是看中了少爺的天賦。我是比不了的。”
“馬屁精。”
“您怎麽能這麽說我呢,我講的都是肺腑之言。少爺,您半夜把我拉過來,不僅僅是問這個吧?在大廳議事的時候,您可是讓我刮目相看啊。”
“坐下說吧。”
兩人坐到椅子上,謝爾特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伍爾夫,咱們先不管塞普恩斯是怎麽想的,魔典上的更新至少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艾爾娜小姐的到來,對斯洛福德有重要的意義。”
已經完全清醒的伍爾夫點點頭,等著謝爾特繼續說明。
“我希望借助艾爾娜小姐的公主身份以及名望,幫助領地獲得更多資源。”
“我和少爺想到一塊了。公主的到來是一把雙刃劍,在給斯洛福德帶來危險的同時,也帶來了機會。”
“確實是這樣,伍爾夫。我想大部分艾布倫王國的居民,還是向著王室的。一些領地也是如此。更不用說鷹嘴要塞的精銳駐軍。老國王執政也沒幹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倒是元老院那些貴族,大多不是好東西。我記得伍爾夫你說過,國王被刺也是因為動了元老院貴族的奶酪。”
“是啊。”
伍爾夫調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覺得比較舒服後接著說:
“元老院的那些貴族,是世襲製的。最初的那批人,都是跟隨第一任國王到落影城遺址的騎士。元老院的建立,是國王對騎士們功績的犒賞,也是出於對艾布倫王國長遠利益的考慮。國王為自己製了一幅枷鎖。第一任國王的想法是好的,希望元老院能製衡王權,避免不肖子孫胡作非為。可事情哪能都按照人們的想法進行呢?既然王室有可能出現不肖子孫,騎士的後代中同樣會有小人出現。唉……”
講到這裏,伍爾夫歎了一口氣,顯得很感慨。
“聽說老國王被刺之前,打算限製元老院貴族不斷增加的特權,更是準備徹底革新王國的法律體係。老國王希望以‘艾布倫王國大法典’作為最高的上位法,各領地的地方法典不得違背大法典的條款。正是這部大法典,明確禁止貴族擁有私兵,還廢除了大量不合理的貴族特權。也不知道這種非同小可的事情,是怎麽泄漏出去的。我想,叛亂的貴族們肯定是得到消息後,決定利用紅煞人牽製了國王最精銳軍隊的時機,刺殺了國王,控製了首都落影城。”
謝爾特聚精會神的聽著,燭光映照著他的臉龐,看起來確實像個正在運籌帷幄的領主。
“原來是這樣……你怎麽沒跟我說過這些呢?作為執事,應該多輔佐我,多說些有用的情報才是。”
“我以前是想說,可您也要願意聽不是?”
謝爾特一時語塞,隻好回到之前的話題上。
“不說這個。既然是叛亂,正義自然就不在造反的貴族一邊。艾爾娜小姐來到斯洛福德領地的消息,是肯定會傳出去的,畢竟傭兵殺手都追進領地了。我的想法是,幹脆主動宣傳這件事情。商會的商隊每一象都會來三趟。算算日子,他們應該快到了。我想請艾爾娜小姐以公主的身份正式接見他們,這樣一來,商隊就會把消息傳到各地。”
伍爾夫笑了起來,接上了謝爾特的話:
“這樣一來,或許就能吸引其他地方忠於王室的居民前來,特別是首都和附近領地飽受騷亂困擾的人們,從而增加斯洛福德的總人口。咱們領地大量的可耕土地正好派上用場。運氣好的話,叛亂中幸存的首都士兵也會前來,最好再來幾個德維克那樣的近衛,或者恪守騎士道的騎士。”
“哈哈,伍爾夫,咱倆還是很有默契的嘛。不僅如此,艾布倫商會雖然控製了許多貿易,賺取了不少財富。可是商會成員的地位並沒有多高,貴族老爺們仗著手裏有私兵,肯定沒少壓榨這些商人。我認為,可以主動尋求商會的支持。撇開道義忠誠不談,他們都是精明的商人,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幫助斯洛福德就是在投資一筆大買賣,一旦公主最終平定叛亂,登上王位,必定會完成老國王的遺誌,屆時商會將成為最大贏家。隻要鷹嘴要塞的駐軍還忠於王室,平叛就有很大希望成功,商會肯定曉得這一點……”
隨著交談內容的深入,伍爾夫的心情愈來愈好。謝爾特的表現完全超出了他最樂觀的想象。作為領地執事,伍爾夫是看著謝爾特長大的,這種感情已經不是簡單的主仆或師徒之情。
兩人的交談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謝爾特感覺困倦,這才打住。
謝爾特送伍爾夫回房後,來到書桌前,合上了魔典。時間不早了,天亮後還要參加行動,他打算先休息,於是吹熄蠟燭後就躺下了。
恍恍惚惚中,謝爾特發現自己正站在後院。果樹下有人,像是一個三口之家,小男孩正和父母嬉鬧。謝爾特認出了樹下的人:
老領主、母親和自己。
“媽媽?還有那家夥……為什麽我會看到自己?這是夢嗎……啊!我知道了,塞普恩斯你又在捉弄我!”
謝爾特幹脆不用敬語了,他突然變得很生氣。
“塞普恩斯經常捉弄你嗎?果然很符合它的作風呢。”
是個女人的聲音,同樣無法分辨傳來的方向,聽起來有些嫵媚妖嬈。
“你認識塞普恩斯?這麽說的話……你又是哪位神?我說你們是不是都特別無聊,所以才喜歡捉弄人類呢?就算是這樣,不能換一個人嗎?”
“我知道自己實在是長得太帥了,就連諸神也無法抵抗我的魅力,但你們就不能在白天找我嗎?!老是跑我夢裏算什麽啊,隻有小偷才會在夜裏潛入別人的家中。我可真服了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神!”
“快說吧!又要讓我幹什麽,不過我可以先回答你,我!不!幹!要殺要剮就來吧!”
謝爾特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他注視的方向,還是在果樹那邊。
“脾氣還不小嘛,滿腹牢騷,油嘴滑舌。不過呢,我要糾正一點。這可不是你自己的夢,它是我給你的喲~”
“什麽意思?”
“真是個傻瓜。你的記憶裏有這樣的場景嗎?沒有。不過你渴望眼前的是事實,不是嗎?”
“你憑什麽這樣說,神就了不起嗎?神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嗎?我從沒想過眼前的場景,我也不會去想。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請讓我好好睡覺吧。”
說是這麽說,謝爾特的行為卻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他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間,直勾勾的看著對麵不曾發生過的“夢”。
一聲歎息傳來。
“可憐的小鬼。人類果然是個自相矛盾的種族。既然你不想要,我就讓它結束吧。順便提醒你,魔典又可以使用了,也許這一次有驚喜喲。”
謝爾特閉上了雙眼,他知道自己就要失去意識了。
一滴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真是的,夢可以這麽真實嗎?
這是失去意識前,謝爾特最後想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