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過了幾天, 油漆味也都散盡了,「青亭居」這樣一收拾, 整個面貌都煥然一新, 看著很是清新幽雅。
秦氏挑了個晴朗的日子,親自去「墨竹軒」和顧望舒說遷居的事。
她穿著月藍色菱花緞褙子, 梳墮馬髻, 插了一支牡丹花狀的華勝,花蕊處鑲著一顆紅寶石。眉目溫柔, 一臉笑意。
「四弟最近身體怎麼樣, 可好全了?你大哥一向事情多,竟沒顧得上來看你, 可別見怪。」
顧望舒恭敬地行了禮:「蒙大哥大嫂照顧, 都已痊癒了。大哥入朝為官, 自然是最辛勞的。哪裡就怪罪了。」
秦氏又問了他學堂上的事,可趕得上進度。少年也都一一仔細地回了。
「前一段因你病著, 不易挪來挪去,就委屈和宣哥兒擠在一處了。你大哥知曉后說我辦事不恰當,這不, 我趕著把「青亭居」收拾出來了, 雖地方小些,勝在離學堂近, 能省你許多功夫。」秦氏是世家嫡女出身, 從小規矩就好, 被教養的端莊醇厚。這一番話說下來, 更是圓潤妥帖,半點錯處也沒有。
「勞大嫂費心,望舒謝過了。」
新明宣剛從趙淵處回來,聽說母親來了,忙過來東廂房請安。
秦氏微笑著讓他起來,問他最近進飯香不香,睡覺怎麼樣,天漸漸冷了,衣物可保暖。
「母親,我一切都好,您不用擔心。」新明宣自小是在秦氏身邊長大的,他的一概衣物、鞋襪,她都是親自做了給他。他非常親近母親,孫姨娘雖是生母,反而不常去。
孫婆婆給秦氏倒了茶。她又說了會閑話,才安排小廝幫著顧望舒搬家。新明宣也慌著幫忙,說是幫忙,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尋常的衣物帶著就行了。棉被、日常用物什麼的,「青亭居」新準備的都有。
一行人到了「青亭居」,把東西放下。秦氏新安排了四個小廝,兩個婆子,兩個丫頭留下伺候顧望舒。
「要是有什麼需要的,打發人去和我說,千萬別客氣。」
顧望舒躬身謝過,請秦氏喝了盞茶。她又略坐了會,才站起身說還有事要忙,讓他閑了去大房坐坐,都是自家兄弟,可別生分了。
顧望舒點頭答應著,起身送她出去。
新明宣看秦氏臉色不大好,就有些擔心,過來攙了她一併往「德惠苑」走。路上,他忍不住埋怨:「給四叔遷新居這麼繁瑣的事,母親怎麼親自做了,打發個穩妥的婆子就行。您身體又不受用,累著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望著長得比自己還高一頭的兒子,滿眼都是疼愛:「傻孩子,母親身體好的很,不用擔心。」
顧望舒一直在門口站著,看著母子二人的身影遠去了,才轉身進了院子。
「主子,奴才從未見過這麼精緻的院子,有花有樹的,而且那缸睡蓮里竟然還有指尾粗的小金魚。」
「東西廂房的布置奴才也偷偷去看了,桌子被褥一應俱全,都是簇新的。」虎子跟在顧望舒身後喋喋不休。
少年沒有說話,徑直往正房去了。秦氏脾氣溫和,為人實誠,他早有耳聞。別的不說,就看她對庶子的態度也能知曉一二。再看這院子裝飾成這樣,連膳房都幫他準備了……確實像她做事的作風。
晚間,新德澤來「德惠苑」吃飯的時候,秦氏就把今天給顧望舒遷居的事情一併說了。
「……這些小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他舀了一碗紅棗木耳粥遞給秦氏。繼續說道:「我前幾日去學堂見了族學的先生,宣哥兒的文章有些進益,再督促努力一把,希望明年的春闈能考中進士。」
「倒是四弟,先生對他大加讚譽,還讓我看了他寫的文章,確實是個有本事的。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秋闈必能中舉,且名次不會靠後。」
新德澤看起來很高興,話也比較多:「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就更應該對他好了。新府榮耀是最重要的。」
「我今日去看他,還和宣哥兒一樣的年紀呢,看著就穩重許多。可見這些年沒少吃苦。」秦氏給夫君夾了一塊鹹水鴨,說道。
「別的都不為,就只為父親的囑咐,我們也該對他好一點。」
新德澤抬眼去看妻子,心裡柔軟一片,當年他執意娶秦氏做正房,就是看上她孝順本分,能幫著他持家過日子。
時間過得很快,農曆十月初一,立冬。新家有個規矩,在這一日,是要全家聚在一起吃頓團圓飯的。無論你當時在忙什麼,到午膳這個點時你必須得趕回來。
秦氏一大早就去「念慈苑」求見新老太太,既然是團圓飯,豈有新老太太不出席的道理。意料之中的又吃了閉門羹。她把親手縫製的冬襪和棉襖交給秀梅,囑咐她明日給新老太太換上。棉襖襯裡用的是外邊鋪子送來的新棉花,綿軟新鮮的,穿上也暖和。
秀梅拿著這些東西給新老太太送去的時候,她怔了一會,說道:「難為她還記得我這個糟老婆子。」
張嚒嚒看她神情蒼涼,想說些話,抿了抿唇,終究沒有開口。
「姑娘,看開些。等新老太太想通了,也就好了。」回去的路上,乳母許氏看秦氏一直悶悶不樂,就低聲勸她。
「我沒事,許媽媽。今日有的忙呢,你先陪我去看看花廳看看,今兒準備在那裡擺宴席。」
「我安排了採風、采月在那裡鋪排,又總放心不下,怕出什麼亂子。」秦氏腳步加快的往前走。
「放心吧,兩丫頭都是穩妥的,知道事情該怎麼做。」
秦氏剛到花廳,一眼便看到新荷穿著粉色的襖裙,翹著小腳坐在游廊廊沿上吃糕點,女孩兒吃得認真,她來了都沒看見。
雲玲眼尖,看見大太太來了,忙屈身行禮。
新荷聽到聲音,也反應過來,從廊沿上下來,向秦氏跑去,「母親。」摟著她的雙腿撒嬌。
「我一大早來給母親請安……您不在屋裡,聽丫頭們說花廳熱鬧,就來這裡看看。」
秦氏彎腰把女兒抱了起來,笑道:「今日我讓林師傅放你一天假,不用去「芳菲閣」了。」
「哇,真的嗎?謝謝母親。」她還處於童稚的時候,天天被拘著學女紅,就算內里年紀再大,還是會厭煩的。
「小丫頭片子……去玩吧,中午的時候記得早些過來花廳,有你最喜歡吃的菜。」秦氏看女兒滿臉的驚喜雀躍,愛戀地笑了,揉了揉女孩兒的額發,哄她。
新荷答應一聲,領著雲玲就跑遠了。
「這樣活潑,多好的孩子。」許氏看著大小姐的背影,笑了起來。
新家人口不多,擺兩個圓桌就綽綽有餘了,秦氏安排丫頭們拿了大紅描金邊的桌布鋪上。把一應的葵瓜子、糕點、水果、芝麻酥糖等也準備了。又去了府里的膳房一趟,看了看菜樣。特別囑咐包了羊肉餃子,立冬補冬、不補嘴空,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歷年的立冬宴席都是新老太太親自操持的,今年由她來,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著,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新荷早聽說顧望舒新搬了家,挪去了「青亭居」。她一直都想去看看,只是最近被林師傅困在「芳菲閣」,教她什麼蘇繡的技巧,對她要求又極高。前世也沒見她這樣對自己過。每日里只忙著練習,就沒什麼時間了。現在倒是個好時候。
因是立冬,老先生又是族裡的人,素來知道新家的規矩,學堂便也放了一日假。讓他們去吃團圓飯。趙淵許久未回趙家了,實在想念母親,就趕著回去了。
顧望舒在東次間里練字,微側著頭,眉眼如畫。新來的丫頭秋桂進來送茶,只偷瞄一眼,便失了神,四爺如此的仙人之姿……
少年不經意回頭,發現丫頭竟看著他發獃,心裡厭惡感頓起,喝道:「誰讓你來書房送茶水了,出去跪著。」
虎子在院子里掃地,聽見動靜,回頭便看見嬌俏的秋桂臉色通紅著從屋裡走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剛想問問怎麼回事……
「四叔。」新荷由雲玲抱著走了進來,她好奇地看著秋桂,這個丫頭犯了什麼事?
院里的奴才、丫頭看見府里最受寵的大小姐來了,慌忙著彎腰行禮。
「起來說話吧。」小姑娘聲音很是清脆。
雲玲卻顧不得旁的,她看向虎子問道:「可有跌打葯?」
「怎麼了?」
「姐兒來的路上摔倒了,胳膊磕傷了。」
虎子一驚,這才注意到大小姐的裙擺上沾了濕泥。
「快去拿葯。」顧望舒大步走了過來,接過新荷就往正房走去,「怎麼如此不小心?疼的厲害嗎?」
「想著快點見到四叔嘛,所以一路就跑來了。沒想到……」小姑娘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道:「疼。」
秋桂瞄了一眼被抱進屋裡的大小姐,低下頭去。
少年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臉色冰冷,「胡鬧,以後好好走路,不許再跑、跳……你是府里的嫡小姐,要端著姿態。」說著話,把她安置在圈椅上。
虎子從內室拿了一個扁平的黑色小瓷瓶交給顧望舒,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傷的是哪只胳膊?」
「左邊。」新荷怒了怒嘴。
雲玲小心翼翼地幫她把袖子往上捋了捋,手腕上方擦傷了好大一片,滲著血絲。
她皮膚白皙如玉,又有些嬰兒肥,看著就觸目驚心了。
少年薄唇抿著,用手指挖了一坨藥膏小心地抹在傷處。剛一接觸,新荷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咬著嘴唇,極力忍耐著,胳膊都發抖了。
「這葯辛辣些,但是見效很快,你忍一會。」顧望舒用手給傷處扇著風。
雲玲看著大小姐的模樣,又心疼又自責,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
過了一會,傷處真的涼爽些了,疼痛也減輕了許多。顧望舒又給她抹了一遍葯,才把袖子放了下來。
「四叔,這「青亭居」住著可還順心?」新荷一路走來,看這裡擺設的處處考究,就知道母親是費了心思的。
「順心。」少年只回了兩個字,便起身去了東次間,他的字才練了一半。
新荷看他臉色陰沉著,院里又有跪著的丫頭,想了一會,從圈椅上下來,也去了東次間。她靜靜地看了會四叔,突然就明白過來。莫非在她來之前,四叔和這丫頭髮生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過,這也難怪,以四叔這樣的人品相貌,被丫頭們喜歡也是常有的事吧,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
她有些好奇,這個未來要權傾天下的青年首輔會娶什麼樣的女子為妻?是才貌雙絕還是高門嫡女?
新荷搖了搖頭,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他不管娶誰都和自己沒關係吧……她只想四叔會在新家傾頹的那一天伸手扶一把。
當然,她也希望四叔會過得很幸福。
小姑娘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的眼神實在是詭異,顧望舒伸手扶了扶額,「為何這樣看著我?你也想練字?」
鬼才想練字呢,新荷連忙搖頭,她對求學若渴什麼的完全理解不了,主要是也沒那個坐下練字的定力。前世在秦氏的威壓下,勉強練了一手小楷,卻也被先生打得手都快廢掉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恐怖。
「四叔,我是看你寫的字好看。」
顧望舒看著身高還沒到自己桌面的小姑娘,有些詫異,她真的能看到他在寫什麼?!
「那啥,咳~四叔,我要去花廳了,再晚怕趕不上宴席……」新荷被瞧得后怕,忙著往外走,她可不想被揪住練字。
「站住,著什麼急,我和你一起過去。」顧望舒大步走過去,把她抱了起來,剛摔過跤還這樣冒失,真是……路過院子時,和虎子交待:「你今日不用跟去了,留下來好好教教他們規矩。」
「是,奴才知道。」
新荷看著少年瞬間冷漠的側臉,下意識就背過身去。
顧望舒拍了拍小姑娘的後背,他隱約能感受到她的恐懼,想來是被自己剛剛說話嚇著了,以後在她面前可得注意點。
新府的下人們都很忙碌,今天是個大日子,主母早就交待下來了,辦好了統統有賞。他們一路走到花廳,都是請安問禮的聲音。
秦氏正指使著丫頭們在桌旁擺上圓凳,看見他們過來,笑眯眯地:「又淘氣了,怎麼能讓你四叔抱著?」
「她胳膊摔了。」顧望舒行禮后,淡淡地說了一句。
「怎麼回事?」秦氏聽他這樣說,就顧不得什麼了,她心疼女孩兒,瞟了跟在後面的雲玲一眼,責怪不言而喻。
新荷看了眼四叔,示意他放自己下來,「母親,沒事的,一點也不疼。」她下地后,走到秦氏面前,仰頭說道:「而且,四叔已經給我上過葯了。」
秦氏瞪她一眼:「多大的人了,還能把自己摔傷。」說著話,去檢查她的胳膊。看著是好了些,也不腫了。
「謝謝四弟,荷姐兒給你添麻煩了。」
「大嫂太客氣了,她是我侄女,這都是應該做的。」
兩人正說著話呢,新德澤兄弟倆也來了,他們先去「念慈苑」給新老太太請安,結果被拒之門外。
顧望舒上前一步,行禮:「見過大哥二哥。」
「這邊坐,來,自家兄弟不用客氣。」新德澤手一揚,率先去席上坐了。
新德育側身同顧望舒說話:「聽大哥說,你明年是極有意向中舉的。」男人穿著深褐色襴衫,高大英俊,說完話便爽朗地笑。
「是,四叔一定會中舉的。」新荷還沒等顧望舒說話,她就小跑著過來,搶先開口。
小姑娘聲音稚嫩,帶著毫無掩飾的驕傲。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起來。顧望舒心裡卻波瀾起伏,他從來不知,這孩子會對他有如此信心,無理由的偏袒與肯定。
「喲,咱們荷姐兒又是怎麼知道的?」新德育蹲到新荷面前,逗她。
「……」新荷愣住了,這該怎麼說呢,總不能說自己是死後重生的,所以比較了解她這位四叔的能耐。
她轉身去看顧望舒,發現他也在看著自己,如玉般秀美的側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淡淡的光輝,微微笑著、如詩如畫。
新荷像是被蠱惑了,不自覺說道:「因為,因為四叔長得好看。」
「噗~」新德澤正在喝茶,聽見女孩兒的話頓時噴了出來。
有的丫頭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慌著拿帕子擦拭。
「哈哈哈……」新德育揉了揉小侄女的頭髮,越發覺得她童趣、可人。
顧望舒看她停頓半天,以為她要說什麼了不得的道理,沒想到最後來了這麼一句。當真是讓他哭笑不得了。
「好了,別皮了。」秦氏笑著招手叫雲玲過來:「領她去「德惠苑」換身衣服,瞧瞧這一身的灰塵。」
「是,奴婢遵命。」雲玲屈身行禮后,領著新荷下去了。
不多會,李氏領著丫頭、婆子並兩個兒子也到了。小胖子新明維看見秦氏就伸手求抱,他很喜歡這個話語溫柔的大伯母。
等新荷由雲玲領著再過來花廳時,人已經坐滿了。
新德澤兄弟倆又加上顧望舒,新明宣是一桌。女眷這邊有秦氏,李氏和新明揚、新明維再加上新荷,這又是一桌。
新家人口單薄,自從新老太爺去世,新玉珍出嫁后,就冷清了許多。如今,新老太太又長居佛堂、不理世事,這宴席就更顯得寥落些。好在,氣氛還是融洽的。二叔在勸父親喝酒,兩人都是有說有笑的。
「……母親。」新荷穿著暫新的茜紅色菊紋緞襖,雪白的挑線裙,撲到秦氏懷裡撒嬌。
「咱們荷姐兒真好看,衣服是新做的嗎?」李氏小心地喂大兒子吃魚,和她說話。
「是,母親親手給我做的。」
秦氏摸了摸女兒的小臉,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大嫂的綉活就是好,鍛襖領口繡的海棠花竟像真的一樣。」
「弟妹太誇讚了,小巧而已。」秦氏笑的十分溫婉,給女孩兒舀了燕窩粥,讓她先慢慢喝著。
新明維在乳母那裡剛吃過奶,「咿咿呀呀」地擰著小身子非要往秦氏的方向去。
「這孩子,和大嫂就是有緣,每次看見你、比和我都親。」
秦氏喜歡孩子,看小胖子一臉委屈兮兮的表情,心都軟了,忙讓乳母把孩子抱過來。
小胖子一到她懷裡,蓮藕似的小胳膊就纏上了她的脖子。
李氏瞥了小兒子一眼,臉色有些冷。這孩子如此喜歡秦氏,她心裡便有些不痛快。看來,以後還是少和大房的人接觸吧。
午膳吃到一半的時候,從外邊進來個丫頭,趴在李氏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就快速的出去了。
花廳里正是熱鬧,丫頭、婆子們進出更是絡繹不絕。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這些小舉動。
李氏擺擺手,讓身邊的大丫頭年兒附耳過來,交待了幾句。
新荷剛吃完一塊虎皮肉,膩的很,剛想喊雲玲幫她倒杯茶水來解一下,抬眼就看見李氏的大丫頭正經地行了禮,一臉慎重的出了花廳。直覺告訴她,肯定是有什麼事。
「姐兒,怎麼了?」雲玲看著她無意識地望著遠處發獃,問道。
「……哦,沒有。你給我倒杯茶吧。」
「好的,你等會哈。」雲玲答應一聲,去了外間。
「梨香居」離花廳並不遠,夾道走到頭也就到了。年兒剛到門口,就被早已等候著的春紅迎了進去。
「姨娘在屋裡等著呢,姑娘請吧。」春紅客氣地開口。
年兒低頭掩飾過眼中的鄙視,笑著說道:「勞煩了。」
李畫屏在正房裡坐著喝茶,看見春紅領著人進來,起身熱情道:「原來這就是二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果然是個美人胚子。」
「姨娘謬讚了。」年兒屈身行禮,瞄了眼、眼前的女人。只見,她身穿象牙白梅花紋褙子,雪白的月華裙,腰間系著水紅的飄帶。小腰盈盈一握。雙眸如剪水秋瞳,看人一眼像帶鉤子似的。的確是個相貌出眾的。
「坐吧。」李畫屏手一揚,轉身又吩咐春紅:「給年兒姑娘倒茶水來。」
「你客氣了,奴婢不敢。春紅姑娘不必忙了,姨娘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們太太還等著消息呢。」年兒伸手攔住春紅,笑著說道。
李畫屏咬了咬嘴唇,「我就喜歡姑娘這直來直去的性子。」頓了頓,她又開口:「春紅,你去門口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
「是。」春紅答應了聲,往門外走去。
「前幾日二太太托丫頭找過我,說有要緊事要談……不知姑娘方不方便透漏一二?」
「二房規矩嚴,恕奴婢不能胡說。」年兒眉頭微皺,果然是個狐狸精,還沒怎麼著呢,就先想著套話了。
「姨娘如果真想知道……何不隨奴婢去見一見二太太?」
「姑娘說笑了,我身份低微,只是個姨娘,哪裡有資格去見二太太……」李畫屏轉頭看著窗外,沉默著,彷彿對這件事絲毫不關心了。
年兒眼神里狠厲一閃而過,這還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她咬牙道:「要是和大房主母的位置有關,姨娘可有興趣?」
女人勾唇笑了,她看也沒看年兒:「我可是個膽小的人,你說話這樣大逆不道,要是傳到大太太耳朵里,就不怕被打一頓扔出府去?」
「姨娘可不敢隨意安插罪名給我,我也是個膽小的人,保不齊待會出院門時就嚇得腿軟了。」年兒伶牙俐齒、分毫不讓。
「聞名不如見面,二太太的丫頭都如此風趣,想必二太太本人更了不得……」李畫屏捂著嘴嬌笑。
「姨娘親眼看看,不就都知道了……「望月閣」隨時歡迎你。」
「……好,那就麻煩年兒姑娘先幫我傳達一聲。」
年兒屈身行禮:「奴婢知道怎麼做,姨娘不必費心了。倘若沒別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畫屏「嗯」了一聲,招呼院里的春紅:「把人好生送出去。」
「年兒姑娘,這邊請。」春紅說著話,遞給她一個上等的分紅:「我們姨娘是個直爽人,說話有時候不太講究,姑娘千萬別見怪。還望在二太太面前多美言幾句。」
年兒略一客氣,就收下了。
兩人說著話出了「梨香居」,春紅眼看著年兒的身影遠去了,才轉身回來。
「人送走了?」李畫屏問道。
春紅「嗯」了一聲,垂頭站在一旁不說話。
「這是怎麼了?我知道你不贊同我和二房聯手搞垮秦氏……但是,僅靠我們自己的本事或者說生個孩子,永遠也不可能坐上當家主母的位置。」
女人有些歇斯底里,「前幾日,二太太派小丫頭來打探我的口風時,我也堅定的拒絕了。」
「可是,今天呢?說是府里立冬一起吃團圓飯,但是有人通知我去嗎?憑什麼別人活得風風光光,我就偏偏活得連個人都不如。」
「秦氏倒是好手段,還打發丫頭送餃子來,說什麼立冬就該吃頓餃子,她當打發叫發子呢。就這,府里的人還個個說她賢良。」李畫屏喘著粗氣坐在圈椅上,眼圈紅了。
春紅嘆了一口氣,給她倒了杯熱茶,無奈道:「妾室不上桌這個規矩,是新府歷年來都有的。你看大少爺的生母,還有二老爺的姨娘……哪一個不是安穩待在自己的住處。」
「憑什麼?我偏要爭一爭。秦氏能當主母,我為什麼就不能?」
「以前還看不出來,總想著新府家宅安寧的很……但是,李氏派人來找我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什麼歡聚一堂、和睦相處,都是表面裝出來的……至少,她和秦氏之間的嫌隙就不小。」
李畫屏繼續說道:「女人總是了解女人的,我覺得,李氏想弄死秦氏的心,可不比我少。」
春紅搖了搖頭:「或許姨娘說的對,但是你想過沒有?二太太嫁進府里一連生了二個兒子,大太太卻只有一女,為什麼新老太太會讓大太太主管府內中匱。」
「新老太太眼明心亮的很,可不只是因為大老爺是嫡出的……」
「重點是——大太太的娘家也是惹不起的。」
「如今,看著新老太太不管事了……但是,府里真鬧出了事,她會第一個站出來護住大房、護住秦氏。」
她還要說話,女人卻煩極了,打斷道:「你總說這樣的大道理,可是有什麼用呢?我不一樣只是個姨娘。」
「行了,你出去吧。我累了,要歇息。」
春紅原地站了一會,沒吭聲,安靜地行禮後退下。李姨娘連事情都看不明白,還妄想著和二太太聯手,還真是自不量力。李氏是真心想幫她坐上大房的位置嗎?恐怕不是吧……她的手段只會比秦氏更狠。到時候,她哭都找不到地方。
夕陽西下,秦氏張羅著上了餃子,大家吃后也就散了。新德澤酒喝的多了點,站起來的時候就有些不穩。她叫來幾個小廝把他攙去了「德惠苑」。
新荷因惦記著下午宴席時李氏的丫頭外出一事,走路就很慢。雲玲跟在後面,以為她吃多了,悠著散步呢,也不催她。
主僕二人回到「蓮苑」的時候,看見雲朵和幾個二等丫頭一起坐在廡廊下做女紅,天氣冷了,大多做些家常穿的冬襪和昭君套。雖說今年府里也各人發了兩套冬衣,但這些小些的物件卻是沒有的。
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坐在一旁幫忙分絲線。
此時,看見她進來,都站起身屈身行禮。
「天色暗了,仔細傷著眼睛,都回去歇習吧。」新荷說著話就進了內室,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對自己屋裡的人總是寬容的,能護一分便是一分,想著大家都不容易。就算偶爾犯了些小錯,她也不計較。
雲玲打了水進來,服侍她洗臉洗腳。
窗外的天漸漸黑透了,寒氣慢慢滲到屋裡,新荷起身把窗戶關了。
她又坐著發了一會呆,準備睡覺的時候,雲朵過來了。
「……姐兒,剛剛有個丫頭來報,說是「梨香居」的李姨娘把春紅罵了一通……沒打聽出來是為著什麼事情,春紅的嘴巴很嚴。」
新荷點點頭,有些疑惑,春紅向來聰慧、謹慎,為什麼會挨罵。再說,李畫屏一向都聽她的……莫不是,兩人為了什麼事出現了大的分歧。
她突然想起一事,仰頭問雲朵:「我之前讓你去查春紅的來歷,可清楚了?」
雲朵「嗯」了一聲,說道:「她原來是新老太爺院里的丫頭……老太爺去世后被李姨娘要去「梨香居」的。家世什麼的倒沒有,聽說是個孤兒。」
「行,你下去吧,李姨娘那邊你多留點心思。我總覺得會出些什麼事。」
雲朵點頭:「放心吧,姐兒,奴婢知道怎麼做。」
凌晨丑時,暮色沉沉。熱鬧了一天的新府終於安靜下來,萬籟俱寂。
「青亭居」的書房、一燈如豆。顧望舒在看《大明律》,這本書是新老太爺留給他的,一直都珍藏著,不敢丟失。
片刻后,院門輕輕一響,虎子領了個人輕手輕腳地從外邊走進來。他今天恩威並施地訓過話后,「青亭居」的小廝、丫頭就老實了。眾人聽聞不用夜間起來守夜,也不用近身伺候主子吃喝,臉上就有了笑容。這樣清閑自在的活計自然是越多越好,反正月錢又不會少。
虎子讓李然獨自進去書房,他坐在廡廊下守著,以防萬一。
一進屋,老管家就要跪下行禮,顧望舒趕緊上前一步,把他攙了起來,扶著他坐到圈椅上。
「少爺,前日老奴拿著玉佩去鎮國將軍府認親,葉老太太一眼就認下了,哭個不住,聽聞您在新府住著,說要立即前來。還好被您及時趕到的大舅攔住了,說是多年未見,想約個時間,私下裡先見見。」
顧望舒看老管家激動的手指顫抖,遞了一杯茶過去,說道:「別急,先喝點茶水。」
李然很意外,這馬上都親人相認了,怎麼看著反而更平靜了。
「少爺,這是您嫡親的外祖父家,如果搬去鎮國將軍府住,肯定會比待在新家強的多。他們自然也不會虧待您。」
少年站在窗口往外看,身影高大、落寂。
半響后,他冷聲說道:「你容我再想想。」明明老管家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他的心坎里,他卻說不出要離開的話。
荷姐兒是第一個沒有任何目的、任何企圖願意全心全意對他好的人,她事事都維護、討好著他。這樣被人時時刻刻重視的感覺是那麼好。他真的要去一個沒有荷姐兒、完全陌生的地方嗎?
但是,新家又絕對不是久留之地。他非常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他需要至高無上的權勢來為父母翻案。很明顯,鎮國將軍府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助力。
至於親情什麼的,顧望舒壓根就不相信。鎮國將軍府什麼地方?葉至勝廝殺戰場半生,正一品大員。三個兒子也都是爵位加身。這樣的家族要真的想徹查一件事,找一個人,怎麼會十多年都杳無音信?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從未真正的放在心上。
在燭火的映照下,少年的側臉冷峻如冰,眼神說得上無情。
「少爺,老奴知道您在想什麼……」李然嘆了一口氣,新老太爺沒死的時候,他一直服侍在左右,後來又親眼看著他百般受苦……心性如何一點點變的堅硬冷酷。
「依老奴看,至少葉老太太她是真心的想念您,哭得那麼凄慘,這做不得假。旁的先不說,就只顧念著夫人,您也該去看看她。」
顧望舒臉色鬆動了下,「夜色深了,我先讓虎子送你回去。」
「少爺……」
「……你容我再想一想吧」少年說道:「如果,我決定了什麼時間和他們見面,會提前告知你。」
李然長嘆一聲,堅持行禮後退下了。少爺吃苦受罪這麼多年,私心裡,他希望他能過上更好一點的生活。他應該被家人護著,像大少爺一樣,恣意成長,活成少年人該有的模樣。
月牙高高地掛在天空,散發著冷淡、昏黃的光線,給人非常模糊、冷清的錯覺。夜深露重了,顧望舒還在窗前站著。陣陣寒氣撲面而來,他凍得鼻尖都通紅了,卻覺得這樣或許是好的,寒冷一向能讓人的腦子更清醒。
「虎子,少爺最近在新家過得怎麼樣?」路上,老管家問道。
虎子撓了撓頭:「很好啊,大太太親自給布置的房子,一日三餐也有專人伺候。」
「大太太?」
「對呀,她是個很好的人,沒有架子,對誰都和和氣氣的。
李然想起來了,以前她常去給新老太爺請安,他遠遠地見過一面,很是孝順、知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