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艷骨(五)
她如今成了惡鬼, 再不是一開始的新鬼,身份地位的變化, 導致她的衣著也跟著改變。她的紅衣,雖不是一開始的嫁衣, 卻為了記住生前的恥辱和恨意, 選擇同嫁衣一般鮮紅如血的顏色。
祁星漣是君子,修為極高, 硬拼是拼不過的,那也唯有智取。
果真, 她一脫衣裳, 祁星漣猛地閉緊雙眼轉過去, 手中原本抓著的衣裳也猶如拉到什麼蛇蠍般立即扔掉!
菱娘「咯咯」一笑, 脫身遠去。
一月後, 純陽宮中。
「師父。」
祁星漣微微低頭,站在他身前的白衣老道轉過身:「星漣你有心事。」
祁星漣顰著眉:「此次徒兒下山遇到一位女鬼,她戾氣很大,屢傷數人性命, 可我卻沒除她。」
白衣老道面色很平靜:「為何不除呢。」
祁星漣道:「她身世很凄慘, 我四處打聽了一下,得知她爹娘自小就對她不好, 等她十八歲那年他們為了她的哥哥, 也為自己的榮華富貴將她賣入青樓。進入青樓后裡面的人逼良為娼, 使她受盡折磨, 最後又被憶城的官老爺看上, 娶納做十姨娘。那官老爺年過六十,最喜歡折磨姑娘,她不從他們就與一個神婆勾結,將她以求雨的名義活活燒死嫁給水神。師父,我查過了,她殺的人都是她生前害過她的,除此之外她並未害過其他。」
白衣老道頷首:「果真是位可憐的姑娘,只是你打算如何?」
祁星漣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目喚道:「師父。我想渡她。」
老道不說話,他道:「她本性並不壞,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以至於鬼的惡性佔據了她原本的善性。所以我想,我想渡她。」
老道閉眼長嘆一息:「鬼自甘墮落成鬼王,鬼心懷善良勤加修鍊可得大道為仙,一步萬劫不復,一步功德無量。世間每出一個鬼王就會生靈塗炭一次,假若你真的能渡她走上仙途,那麼對她也好,於你也是大功一件,你願渡她,為師尊重你的選擇。只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渡不了她又當如何?」
祁星漣握了握袖下的手:「如若我渡不了她,那我只能為天下生靈著想,除了她。但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哪怕她即將渡劫成王,只要沒有成功,我也一定不會放棄!」
師徒兩相望片刻,老道看到他眸中的決絕,道:「你意已決,為師定不會阻攔你。」
祁星漣道:「多謝師父。」頓了頓,他面色一悲,緩緩道:「師父你知道嗎,在她被活活燒死時她的爹娘沒有一個站出阻止,就連憶城的百姓也都面帶微笑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著燒死她,我真不知那些人到底還能不能稱之為人,更不知她當時的心有多疼。」
「師父,其實我去到憶城時離她死的時間,僅僅只相隔七日。我在想,假若我能早出發七日,或者她能晚死七日,或許我就能在她生前救下她,而不是讓她在生時一絲希望也沒看到過。」
老道緩緩道:「星漣,這就叫命。」
祁星漣道:「命運何其殘忍。如果,我能在她生前遇見她就好了。」
師徒二人暢談許久,待老道為他解了很多困惑后,祁星漣回石室閉關修鍊,他如今即將飛升,每一刻都得小心馬虎不得。
進石室之前,老道怕他分心提道:「你成仙在即,安心閉關吧,你修鍊的日子我會叫柳意看著那名女子,如此一來她也傷不了別人。」
祁星漣向他行禮:「多謝師父。」
老道目送他離去,等徹底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喚出柳意。柳意恭恭敬敬向他行禮,語氣微有擔憂:「師父你說師兄他會不會受那名女鬼的影響?」
老道:「會不會我不知道,但你師兄這樣一個人,註定是要成仙的。哪怕今世機緣不到,來世也必定會登入仙界。他這次閉關需花費三年時間,這三年裡你就替她看著那名女鬼,防止她再次傷人。」
柳意領命:「是。」
轉眼,三年光陰過。
祁星漣出關當日,白衣老道先和他談了這次閉關的收穫,才說道那名女鬼。老道說:「柳意去了三年,這三年裡時不時會傳來音訊,只是近半年不知為何遲遲沒有消息。我本想派人去憶城看看,不過既然你出來了,那你便去憶城找找你師弟。」
話畢,轉言道:「若這小子在到處閑逛荒廢修為,你且替我罰他抄三千遍道德經。」
想起柳意每每抄道德經抄到哭的樣子,祁星漣微微一笑:「謹遵師命。」
再次啟程這次離憶城還有一段路,祁星漣暫歇在一個小茶鋪中喝茶避暑。茶鋪外蟬鳴鳥叫十分熱鬧,茶鋪內祁星漣一身純陽宮的道服,後背利劍,手抱拂塵。茶鋪老闆是個年過七十的老人,見他凈白的臉被酷熱悶得有些紅,特意拿出冰鎮的涼茶,邊為他滿上邊道:「道長生的好俊俏,敢問您這是去哪?」
祁星漣雙手捧著玉白的茶杯,對他道謝:「我要去憶城。」
「去憶城?」老人家驚了驚。
鄰座還有不少人在喝茶,聽他說了后都轉過身驚愕道:「您要去憶城?」
祁星漣捧著茶杯奇怪道:「怎麼了?」
鄰座道:「道長我奉勸您一句話,那裡邪門得很,去不得呀!」
祁星漣道:「邪門?如何邪門?」
老人家道:「您莫非還不知道現在那憶城早就空無一人了?」
猶如一道驚雷劈在他的心頭,祁星漣忙放下茶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就空無一人了?」
老人家道:「大約是在半年前,憶城的人死得死,沒死的大多數人也都逃了出來,再不敢在那裡住。」
祁星漣道:「這是為何?」
老人家道:「據逃出的人說那裡被下了詛咒,但凡住在那裡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的死去,就算不死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一些茶客也插嘴道:「不僅如此,我聽說憶城如今成了一座死城,到處是有毒的瘴氣和霧氣,隨地都可以見到人和動物的屍骨,至於那裡的天氣也是烏蒙蒙的一片,房屋和曾經的莊園也都腐爛了。」
「嘶,這太可怕了,莫不是什麼瘟疫吧。」
「不管是什麼,難道朝廷都不管的嗎?」
「管什麼管,曾經派出過好多人去查,結果進去了都沒一個回來的,你說邪不邪門?現在啊,那麼大的一座城空蕩蕩的,駭人得很!」
「會不會有什麼妖物作祟……哎道長,您去哪,不喝茶了?」
死城……
空無一人?
祁星漣渾身輕輕顫著,拚命奔跑在去往憶城的路上,嘴中喃喃道:「小意,小意……」你千萬不能出事!
不停不歇趕了四天的路,他終於在三年後再次來到憶城。
抬頭,憶城的城頭已經變得破破爛爛,天色也像茶客們所說的烏蒙蒙。
低頭,路上雜草叢生,不知是人還是動物的屍骨躺在其中,一群群黑色的烏鴉落在上面撲騰著翅膀。
走在曾經走過的街道上往兩邊看,房屋腐朽而破爛,發出刺鼻的味道,時不時竄出幾隻個頭很大的老鼠。街道上綠色的毒霧隨處蔓延,伴著一陣一陣的惡臭令人作嘔。祁星漣魂不守舍地走在其中,步伐闌珊。
他握著拂塵的手突地緊緊捏起,隱隱發抖一陣,衝天大喊:「菱娘!你出來!給我出來!」
四周的老鼠毒蟲被他的聲音嚇得紛紛躲進屋中,啄食著腐屍的烏鴉也振翅飛起。
「菱娘!你告訴我!殺害你的人也就算了,為何要連這些無辜的人也牽連進去!」
「你給我出來!你出來跟我說清楚!」
「菱娘!菱娘!!!」
……
四處胡喊一番,喊道最後喊得嗓音都嘶啞,他一下歪倒在一棵腐朽的樹下。
憶城的白天很可怕,到了夜間就更是如此。
抱著雙膝埋頭坐在樹下,等天再無一絲亮度時,他身邊的雜草中突然傳出幾聲動響。
祁星漣反應很快,「錚」地一聲拔出背上的劍往前一刺,冷聲道:「誰!」
黑暗中,一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帶著濃濃的哭腔和不敢置信:「師,師兄么?是星漣師兄嗎?我,我是小意啊!我終於,我終於等到你了!」
祁星漣滿身的血頃刻都湧上頭頂,小心地握著劍上前一步:「小意?」
黑暗中的人聲音更加哽咽:「我是小意啊,我是小意啊!」
走得近了,祁星漣才勉強在黑暗中分辨出說話這人的容貌,這人穿著看不出顏色的破爛衣裳,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可儘管他的面部很臟,但他的輪廓依稀還是能與喜愛乾淨好看的柳意重合。
辨別出他,祁星漣忙撤了離他咽喉不過一指的劍,欣喜道:「小意!」
柳意猛地撲上來,一把抱住他大哭道:「師兄你可來了!我吃了好多苦,差點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祁星漣也抱著他:「我也以為……不過你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柳意擦擦眼淚,從他懷中抬起自己亂蓬蓬的腦袋,望了他許久驚愕道:「師兄怎麼哭了。」
祁星漣騰出一隻手抹去臉上的眼淚:「不說這些,你告訴我這三年發生了什麼事。」
柳意道:「那個菱娘好狡猾!曾經打不過我時次次見我都是裝可憐,甚至還下跪說自己再不敢了,我看在你的面子,再加她又是發毒誓又是哭的,就饒了她。哪知她根本不知悔改,怨氣一天比一天大,就在半年前突然從惡鬼變為厲鬼,作亂更加狠。她成厲鬼后,不知用什麼辦法收服了憶城所有的鬼,修為比一般厲鬼要強很多,從那時起我無法再降服她,她怕我回純陽宮通風報信,就使計把我困在這城中,還讓大大小小的鬼看著我,只要我一準備出城就告訴她。」
祁星漣捏了捏拳頭:「城中除了你真的再無一個人了嗎?」
柳意道:「不,還有四個道士,兩個百姓,其他的人在半年前就都跑光了。」
祁星漣道:「她害了多少人。」
柳意想了想:「數不清了。」
祁星漣哽了許久:「罷了,那六個活著的人呢?」
柳意拉著他四處看了看:「不能說,師兄你跟我來就是了。她是因城中百姓求雨而死,且死的非常凄慘,另外她死時人們都在歡呼雀躍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說過一句話,故而她算是橫死,除非有人渡她否則投不了胎。可惜許是為人時受了無數的苦,導致她再不想投胎為人,故而怨氣之大並非一般的鬼可以比較,而她對憶城百姓的恨意,更是堪比滔天巨浪。」
「自她成了厲鬼,這城中再沒能約束她的人,從那時起她再不像從前那樣壓抑自己的恨,所幸百姓們都知這城古怪都不敢繼續呆下去,故而早在一年前時就開始三三兩兩的搬離,若不然憶城十幾萬的性命只怕都要葬在她的手中,而她就不僅僅只是厲鬼而早成了鬼王。」
祁星漣和他一起走著:「她恨憶城的百姓也就罷了,可憶城中那處宮觀里的道士據我所知,她死時他們並沒有在場,既沒有歡呼贊成,也沒有出聲阻止,按理說這與他們無關啊。」
柳意無奈一笑:「師兄,你也說了,他們沒有歡呼贊成,也沒有出聲阻止,他們的錯就錯在沒有阻止。你知道嗎在菱娘成為厲鬼的時候,為保大家的安全我們曾和她有過一次鬥法,可她心狠手辣,你看,那麼長的指甲全全沒入那些道士的心臟處,把他們的心臟都挖了出來。她恨毒了他們,我拼盡全力才從她手下救下四個人,並天天心驚膽戰地瞞過她的耳目將他們藏在這城中。師兄若不是終於把你等到了,我都不知我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祁星漣拍拍他的肩:「是我不好,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柳意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爛一笑:「這有什麼,我們純陽宮的人吃這點苦算什麼。倒是師兄今夜我們就快些護送他們出城吧,菱娘雖厲害,可到底還不是鬼王,這憶城是她的地盤,但只要出了這個地方,她也暫時無能為力。」
祁星漣點點頭,加快腳步:「好。我們快走,等把他們都送出城外,我再來尋她。」
兩人左拐右繞,走過很多死屍毒霧之間,最終來到一條惡臭的綠河邊,綠河的山岩邊有幾處淺洞,柳意熟練地鑽進其中一個,彎著腰走了幾步便看見一個用血化作的陣法,這陣法是用來掩護洞中人讓外面的鬼物無法找到他們。
進到最裡面,岩洞變得更加狹窄,走在前面的柳意終於停下,對裡面藏著連火都不敢點的人們道:「我回來了!我們有救了,你們猜這次我出去遇見了誰?」
祁星漣跟在柳意身後,什麼也看不見。這洞很小,很黑,八個人擠在裡面顯得無比悶。
黑暗中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他似是生了病,咳嗽不止。而這咳嗽聲顯得很小很小,似是生生用力憋著:「咳咳咳,小意啊,你別逗了,這憶城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你還能遇見誰?」
柳意聲音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很讓人心酸:「李叔我沒有開玩笑啊,你們看我師兄來了,就是我常跟你們說的那個祁星漣,他現在就在我身後,我們師兄弟現在就將你們護送出去。李叔你再堅持堅持,我們馬上就能出城了!」
為了證明他說的是實話,祁星漣恰到好處地出聲道:「各位我們走吧,由我護你們出城,今夜我們就離開這裡。」
他一出聲,洞里幾乎沒了一點呼吸聲。
許久后,才有一個男人低低的抽泣聲。
聽到這聲音,祁星漣眉宇一皺,眼眶驟然紅了。
洞里有四個道士兩個百姓,走時柳意背起病重的李叔走在最前,四個道士紛紛拿出武器保住另一個百姓走在柳意身後,祁星漣則手持利劍護在最後。
一路走去除了遇見幾頭食屍的狼外一個鬼物也不見,眾人本以為有詐,都是警惕無比,直到看到城門的那一刻才真正鬆懈下來。然而就是這一刻,後面的憶城中忽地有一陣戾氣猝然湧來,繞過最後的祁星漣狠狠撞在他前面的道士身上!
祁星漣一驚,忙一手扶住被襲擊的道士把他塞給前面的人:「你們快出城!」
柳意背著李叔頭也不回:「聽師兄的,加快腳步!只要再跑幾步她就無可奈何了!」
眾人都跑起來,祁星漣轉過身去,站定路中劍尖指地。
靜了許久,憶城中傳出一聲輕輕的笑,伴著輕笑的是一個嫵媚慵懶的女音:「又是你。」
祁星漣毫不畏懼:「你已經報了仇,收手吧。」
像是聽了什麼笑話,菱娘忽地大笑出來,笑了許久懶懶道:「你為什麼而來。」
祁星漣道:「渡你。」
話畢,他的正前方一道黑霧閃過,一個紅衣女子緩緩從黑霧中顯現。與三年前相比,她此時的服飾又有不同,更加妖嬈更加繁華。與這相稱的,她的眼角也愈發嫵媚毒辣,唇也似用鮮血染就驚艷耀眼。
微微一笑,血色的唇輕輕翹起,聲音輕蔑:「渡我?呵,小道長你可還記得在我們第一次相見時我曾說,我尚有兩個心愿,只要完成了我便讓你渡我?」
祁星漣道:「記得。」
菱娘道:「那好,今次我告訴你,這兩個心愿我已經完成了一個。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
祁星漣道:「姑娘請說。」
菱娘笑道:「我的第一個心愿,是殺了我所恨的人,並讓這座曾經傷害過我的城變為一座死城。」
祁星漣握緊手裡的劍:「那麼第二個呢。」
菱娘笑著走近他,鮮紅的衣擺拂過雜亂的枯草,姿態傾城:「第二個嘛,要不然你來猜猜?」
祁星漣一直都不了解她,每次和她見面都是被玩弄的那一個:「我不知道。」
菱娘走近他,揚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道:「除非有人願意為我死。」
看他一臉驚愕,不可置信的樣子,菱娘笑起來:「你不會又相信了吧?」
祁星漣沉默片刻,提劍朝她刺去!
菱娘避開,還在笑:「怎麼你生氣了?」
祁星漣使劍使得極其漂亮:「你這兩個願望都是害人性命的,我問你難道你就因為自己一時的恨,要憶城數十萬的命都葬在你的手中嗎?」
菱娘躲得很靈巧:「不然呢?他們將我活活燒死時不是個個都瞧得很開心,道長啊,你別以為誰都像你那麼善良,至少我就做不到。他們殺我,如今我殺他們這就是因果報應,我沒有錯!」
祁星漣一劍刺向她的要害:「那些新生的嬰兒呢!他們怎麼對你了!」
菱娘用手攔住:「要怪就怪他們命不好,跟著那樣的爹娘今後指不定也是禍害!」
祁星漣失望透了:「你真是執迷不悟!」
菱娘回他:「你又好到哪去,多管閑事!」
一語末了,兩人單掌相撞一同退了很遠。
菱娘站定:「你若真要和我打,那好我陪你!」
祁星漣單手握劍:「甚好!」
菱娘一抬手,綠色毒霧頃刻聚集!毒霧間夾雜著可怖的透明骷髏,她道:「眾鬼聽我號令!殺了這個臭道士!」
骷髏們的眼睛紛紛亮起,牙關節都一開一合地發出「咔咔咔」地碰撞聲。它們嚎叫嘶吼著,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可怖聲音朝祁星漣撲過去!
祁星漣不慌不亂,從容冷靜,右手持劍,左手揮動起拂塵。他揮動拂塵時,拂塵隱隱散出白光,被沾有白光的拂塵一打,骷髏毒霧瞬間消散不少,大半會持續下來竟無法近他的身。
菱娘得知不好,心道不愧是即將飛升的人,也知自己與他斗下去雖短時間分不出勝負,但最後的結果祁星漣會受傷,可她的傷勢必會更重些!
眼見祁星漣此時似乎無瑕顧及自己,她指尖一彈射出十幾枚帶毒的黑刺,趁他挑劍格擋時飛身離開!
祁星漣早有防備,見她要走拂塵一甩纏住她的小腿往下一拉:「休想走!」
菱娘是個心機很重的女子,每次一別等再次相見時修為就會多漲一分,身上的怨氣就濃一分,假若這次再不度化只怕今後會更難對付。
被他拉下,菱娘也惱火了,一腳向他踹去道:「滾!」
兩人在憶城城門交戰許久,最終一路打到城中以祁星漣給菱娘一掌暫時結束。
菱娘沒躲過那一掌,被他打得悶哼一聲,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祁星漣持劍指著她:「你輸了。」
菱娘捂著胸口惡狠狠看他一陣,突然兩眼一閉往後倒去。
祁星漣呆了一下,撤開劍蹲身下去托起她的後背:「你……」
菱娘雙目驟然睜開,右手尖細的指甲朝著他的心口抓去!祁星漣沒想到她會使詐,即在此時柳意忽從兩人背後奔來:「師兄我來助你!」話未說完,菱娘已收去尖長的指甲以掌狠狠拍在他的心口!
祁星漣受了傷,唇角溢出一片猩紅。
趁此機會,菱娘再次出手擊開他攬著自己的手,化為一團黑霧跌跌撞撞飛向烏黑的天際。
……
菱娘傷勢比祁星漣重,怕他又追上來,不知往何方向苦苦堅持飛了好幾日,最終等體力透支了才從空中重重跌下。
跌下時她隱隱見到一片紫色的衣角,和一張冷若冰霜的臉。
又隔幾日待她再次睜眼時,首先入目的是頭頂妖異的紫色紗幔,其次就是那日最後看到的冷漠面孔。
這面孔的主人是個紫衣女子,她冷冷掃了一眼菱娘,道:「你有成鬼王的資質,且與本座死因相似,如果你願意本座願祝你成王,只是成王后你要為本座所用。」
菱娘看不出她的修為:「你是何人。」
女子道:「本座乃鬼王邪嬋。生平最恨男人和道士。」
邪嬋,鬼界中出了名的女鬼王,據說她的死是被人祭河神,因而成鬼後為水鬼。
·
秋,萬里楓紅。
有邪嬋相助后菱娘修為與日俱增,這夜她在一座巨石上閉目修鍊,忽聽身後有動響回頭一看,萬般煩厭:「怎麼又是你。」
祁星漣站在星辰之下,雪白的道服被風輕輕揚起十分吸眼。
菱娘嘲弄道:「都說鬼纏人,我看你比鬼還可怕,簡直陰魂不散。」
祁星漣別無表示,只道:「你真的要修鍊成鬼王?」
菱娘道:「明知故問。」
祁星漣默了一下:「你可知成鬼王並不簡單,一旦你成了王就是萬劫不復再不能回頭了。」
菱娘不語,他輕聲道:「你本性始終是善良的,若不然那一日,你已經殺了我。」
菱娘笑了笑:「小道長你即將成仙,說不定名字已記入仙冊,我若殺了你豈不是自找麻煩。」
祁星漣道:「我知道你已不想為人,不想為人你不一定非要走這條路,我就要成仙了,你可以到我的座下,我會渡你為仙的。」
菱娘似是聽了什麼不得了的話,驚愕地看了他好一陣,見他眉眼間都是認真,忽然忍不住真心笑出來:「你渡我成仙?可你看看我,你覺得我想做一個好人嗎?」
祁星漣啞口無言,菱娘起身道:「道長你們純陽宮就那麼閑嗎,你看這天下需要你渡的人太多了,為什麼就偏偏纏著我不放?實話告訴你,我不願為人,更不願成仙。」
靜了許久,祁星漣迎著夜風道:「因為我看到了,就一定不會不管。」
菱娘睜圓了眼睛,半晌喃喃道:「我怎麼就遇上你這麼一個人。」
此次兩人見面的最後結果,依舊是不歡而散。
同年冬季,十二月。
純陽宮大雪,處處皆白。
祁星漣一撩下袍,跪在正殿外:「師父,不肖弟子前來辭行。」
隔了許久,大殿中才傳出白衣老道的聲音:「你要去哪裡。」
祁星漣道:「渡一個女子。」
老道問:「何時回來。」
祁星漣道:「可能今生再回不來了。」
殿中老道靜了許久:「何時啟程。」
祁星漣道:「即刻。」
老道哽咽幾番,一字一頓:「你意已決,那便,去吧。」
祁星漣揚聲道:「多謝師父。」
末了朝著老道的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
走下純陽宮時,他身後傳來幾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師兄!師兄!你不要去!你不要去了!」
祁星漣呼吸顫了顫,駐住腳步不敢回頭。柳意朝他沖了幾步,瞬間被不少弟子抱住:「柳師弟回去吧,祁師兄若不渡那個女鬼,過了這月世間就要塗炭生靈了。」
柳意被他們抱住拚命掙扎著,滿臉淚水地胡亂嚷嚷道:「誰他媽愛渡誰去渡,憑什麼是我師兄!我師兄,我師兄就要成仙了,誰渡不好為什麼是他!」
祁星漣握緊的拳頭微微顫抖,顫了一陣他狠下心道:「小意回去!我意已決。」
末了,再次邁開腳,柳意看他要走,頃刻慌了,在後面又爪又咬,又哭又喊,讓一堆弟子險些攔不住他:「師兄!師兄你不要走,我今後會好好聽你們的話,絕不偷懶荒廢修為,師兄你回來!你回來啊!!!」
祁星漣揚起頭,勉強不讓眼淚湧出。
十二月中旬,寄陽城零箬山中。
邪嬋於前一日算出極陰之日,抓來一千五百名男童,一千五百名女童作為祭品。
十二月十五日亥時,菱娘修為圓滿,隨邪嬋來到零箬山中的零箬湖上。
今年雪很大,一向從不結冰的零箬湖結了后后的一層冰,邪嬋命鬼將封住三千小兒的嘴,一男一女地將他們綁在一起扔在零箬湖邊。
邪嬋道:「今年這兆頭好得很,這湖結了冰陰氣就更加重了,由此可見你若不成王都沒天理。好了,話不多說,等會你盤腿在湖中心打坐,一點一點放出氣息,等子時一到,天上的圓月會被烏雲遮住,鬼劫也會隨之而來。」
「鬼劫一共有七道,前四道威力都不怎麼樣,只是最後三道一道比一道狠,稍有不注意就會被劈得魂飛魄散,那時不要說成王,就是鬼都做不了。前四道你自己應該能過,后三道我會視情況稍稍幫你減輕,不過也只是一點點,主要的還是靠你自己。」
菱娘頷首:「我知道了。」
邪嬋見她過去,想了想又道:「成了鬼王喪失本心,你若還想回頭就再沒機會了。」
菱娘步伐一點也沒停下,最終走到零箬湖中心盤腿而坐。
坐了莫約大半個時辰,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中突然飄來大片烏雲遮蔽了清冷皎潔的月亮。
又過半晌,空中烏雲顏色變黑,雲中似是藏有強大的力量,「滋滋滋」地冒著白色閃電。
菱娘的身影漸漸高升,上升到黑雲與零箬湖的中段時穩穩停住。她還是閉著眼,閉了一會,忽聽下方傳來一陣男音:「菱娘!回頭吧!」
菱娘閉著的眼瞼小小地顫了顫。
邪嬋想不到這居然會闖進一個道士,不悅道:「哪裡來的臭道士!」說罷生怕他打擾菱娘渡劫,親自將他抓了過來。
鬼王未成,不易見血,邪嬋將他抓在手中淡淡道:「等她成了鬼王,你也作為她的祭品之一吧。」
祁星漣還未真的成仙,哪裡斗得過邪嬋。更何況邪嬋的厲害,即便是許多成了仙的仙人也要避她三分。
子時到,黑雲降下第一道鬼劫。
菱娘盤腿坐在半空中,黑髮狂舞,生生接下這道鬼劫。
接下這道劫,她隱約覺得自己彷彿被洗禮一般,身上的鬼氣越發純粹,心中的戾氣也更重一分。
下面被當做祭品的三千男童女童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被嚇得淚流滿面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第一道鬼劫過了半刻鐘,第二道鬼劫隨之而來。
菱娘不為所動依舊生生承受。
第三道天劫降下,她眉宇微微抽搐,額間溢出點點冷汗,身上的鬼氣更加純粹。
第四道天劫降下,她體力已有不支,看得邪嬋微微顰眉。
等到第五道天劫降下時,邪嬋不得不出手為她擋下一二,眉頭皺得愈發厲害。
又過半個時辰,第六道天劫隱隱欲要降下時,被邪嬋因出手助菱娘而扔在旁邊的祁星漣不知何時盤了腿坐下。在眾鬼都將視線集中在菱娘身上時,他忽地合了掌。
合掌的聲音明明不大,但卻清脆地吸引了所有目光,就連正在渡劫的菱娘也不由有些心慌意亂,忍不住睜開一絲眼看過來。
這一看,就看呆了。
祁星漣合掌之後,身邊散出淡淡銀光,在眾鬼驚愕的目光中緩緩升起。
邪嬋極度驚訝地看著他,緩緩道:「這小子不要命了?」
祁星漣緩緩升到和菱娘一樣的高度,凝視著對面的菱娘。
他四周銀光大盛,眾鬼怕這銀光怕得要死,紛紛尖叫著逃竄躲開。唯有邪嬋還站在原地惡狠狠地道:「小子你給本座下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無論怎麼做都渡不了她,怎麼,難道你這個小道士還想賠上自己的性命?不過本座可告訴你,沒用,她已渡了五道天劫,別說是你這輩子的性命,就是加上你的下輩子,或是永生永世的性命也渡不了她。」
祁星漣的聲音緩緩傳來:「既然加上我永生的性命也無法渡她,那小道只能搭上所有身家了。」
說罷,他放開合著的掌,望向頭頂漆黑可怖的天,閉上了眼。
下面邪嬋睜大了眼:「小道士本座警告你!不可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