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艷骨(四)
祁星漣一腳踏出門:「找那做官的理論!」
柳意忙追了出去:「師兄等等我啊!我也要去的,你帶上我就算打起來也有個幫手啊!咱們師兄弟一聯手,還怕他們不成……等等,師兄你等等,別走那麼快,我要跟不上了!」
祁星漣來時,官老爺的屍身已被府邸上的人抬了出來。
眾多百姓圍在四周,竊竊私語道:「聽說老爺是被鬼魅所殺,不過他生前欺負了那麼多的姑娘,得到這個下場也算大快人心啊。」
「鬼魅?你可不要危言聳聽,老爺是死在白日。這青天白日的,哪有什麼鬼魅?」
「白日又如何,我聽說有些厲害的鬼就算是白天也能行動自如。況且這些天不是都在下雨嘛,下雨沒太陽陰氣自然就旺盛。若不然你怎樣解釋,他是如何死的?」
……
祁星漣和柳意也混在這些人中,二人都是道士,只是大致看一眼官老爺的屍身就知他因何而死。
柳意本就對他草菅人命大為不滿,如今在聽他做過如此多的壞事,不禁冷笑一聲,哼哼道:「真是活該。」
祁星漣搖了搖頭:「我們走吧。」
柳意跟上他:「也好,我們回去吧。」
祁星漣邊走邊道:「暫時不回去,我還有一事。」
柳意不解:「還有什麼事?」
祁星漣道:「這鬼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殺了他,既是他們的恩怨,那當屬因果報應。只是它既已報了仇,那我便設壇渡了它吧。」
兩人去到一個無人的山林,設了一個簡易的壇,招來殺人的鬼。
菱娘應招而來,風微涼,衣角舞。
望著白衣如雪的祁星漣,她不由微微一怔——好溫柔的一個人……這不是她第一次見他,可卻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的看他。
柳意本見招來的鬼十分漂亮,心裡剛軟下幾分,卻發現她直勾勾地盯著祁星漣發獃,忍不住上前一步擋去祁星漣的半個身子:「幹什麼?我師兄可是我們純陽宮的大好男兒,不會談情說愛的!」
祁星漣沒想過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忙道:「小意,莫要胡言亂語。」
祁星漣一向都是直呼柳意的大名,可一旦他叫了「小意」,強調自己是師兄時,就說明真的生氣了。
他生氣,柳意不再敢胡來,慌慌張張地道歉:「我錯了,師兄我錯了!只是她剛剛那樣看著你,我也只是好意提醒而已,也沒有別的意思,你們不要多想……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你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祁星漣不想和他說話,對菱娘賠罪道:「小意一向口無遮掩,望姑娘不要和他計較。」
菱娘默默看著他,許久后淡淡道:「無事。」
祁星漣鬆了好大一口氣,柳意一雙眼睛往菱娘身上瞅了很久:「姑娘你穿的是嫁衣……可巧今日我聽人說,憶城的官老爺和百姓們把一個姑娘嫁給了水神…那個姑娘,不會就是你吧?」
菱娘睫毛倏忽一顫:「正是我。」
此事算是提到了她的痛處,使得她低下眉眼,語氣也變得不是那麼客氣:「二位叫我有何貴幹。」
柳意和祁星漣對望一眼,祁星漣滿是責怪地看著他,待柳意訕訕低頭后,祁星漣才回過面對菱娘道:「渡你。」
菱娘道:「渡我?」
祁星漣道:「正是。」
柳意一瞅到機會就要拍祁星漣的馬屁:「姑娘你可別看我師兄溫溫柔柔的,可他的修為高著呢!據我們師父說,他的名字已經被記入仙冊,最多只要再過幾年就要飛升成仙了!」
看他一臉驕傲的樣子,比自己要成仙了還了不得。菱娘雖是新鬼,可也知道自己怕是惹不起,便盈盈向他們欠了欠身,以柔制剛:「道長要渡我,我自是願意,只是我尚有兩個願望不曾實現,你能日後再渡我嗎。」
她態度突然大轉,祁星漣和柳意都沒能立馬適應:「這……姑娘還有什麼願望,若是信得過我們,不妨跟我們說,我們替你完成吧。」
菱娘道:「並非信不過,只是這是我的一些私事,實在不好與男子說。」
她特意提到「男子」二字,祁星漣和柳意都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若這樣放她走,柳意不大願意,悄聲對祁星漣道:「師兄她畢竟是傷過人的,你真打算放她走?」
祁星漣也很猶豫,可惜猶豫間,菱娘已經看準他的性格,也吃准他是個好人,可憐道:「道長就那麼不相信我?我保證只要完成這兩件事,我必定主動來找二位。」
她話已至此,祁星漣實在找不到拒詞,只得溫聲提醒:「千萬不可傷人。」
菱娘又行了一禮:「是。」
事情結束,祁星漣和柳意收拾了下東西,雙雙與菱娘道別。
菱娘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緩緩勾起唇角:「道長,你可知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
時隔一年,期間祁星漣和柳意遊歷了很多地方,回到純陽宮見了家師一面,暢談了自己此番的收穫后,祁星漣念及與菱娘的約定,一個人回到憶城。
一年前他和柳意離去時憶城花明柳暗,人聲鼎沸,可才過短短一年,憶城的光景卻變了。
祁星漣來時,正值白日,街道上卻是空曠無比,不見一個人。看看四周,他無比困惑,握著拂塵走了一轉,來到一個大門緊閉的客棧前:「店家,店家,能否給我開個門,我想住宿。」
敲了許久,才有個人隔著門慌張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祁星漣一呆,湊到門邊:「我是人,若是不信您可以開門看看。」
又過了很久,裡面的人似是做了充足的準備,才將門打開了一絲絲縫隙。祁星漣不急不躁,仍由他看。那人看了眯眼看了一陣,發現他穿著道服背著劍,手裡還握著拂塵,瞬間大喜沖著屋裡大叫:「掌柜的!掌柜的!外面那位公子是人啊,不不不,他不是公子,是位道長啊!!!」
「道長?你說什麼,他是位道長?」
「對,千真萬確!」
「那還等什麼,快點把門打開讓道長進來!」
「是是是,我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隨著裡面一陣鐵鏈碰撞的聲音,客棧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五六個男人風一般的湧出:「道長!真是對不住!您快進來,快進來。」
看他們四處看,似乎很著急的樣子,祁星漣舉步進屋,那幾個男人也連忙尾隨進來,手忙腳亂地用鎖鏈把門一圈一圈地鎖好。
他們這樣,祁星漣大為不解:「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一個看起來似乎是這間客棧掌柜的男人生怕他誤會,連忙道:「我們這裡可不是黑店,道長莫怕。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是有原因的,來,道長請到這裡坐。」
兩人坐到一樓的飯桌上,有小二抬上茶水,掌柜「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這才客氣地道:「您可曾看到我們城裡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祁星漣也很奇怪這個:「看到了,可這是為什麼?」
掌柜心有餘悸,靠近了他一點:「道長有所不知,我們城中有一個鬼作祟啊,她厲害得很,已經無故害了十來個人!」
祁星漣很動容:「有這種事?」
掌柜道:「可不是嘛!我跟您說,我們憶城的衙役有許多都被她殺害,可怕得很!」
祁星漣追問:「為何不請人來降?」
掌柜道:「請了!是官府去請的,還不止請了一個!可請到的都是些混球騙子,光騙錢,最丟臉的是他們一個個還都是被生生嚇跑的!」
祁星漣道:「憶城中不是有宮觀嗎,為何不去那裡請。」
掌柜道:「後來才去請的。之前那些騙子說自己是什麼真仙下凡,神明護體的,將自己誇得太牛,官府衙役聽了才沒請城裡宮觀的道長。」
世間騙子千千萬,對那些騙子將自己吹得如何如何,讓無知的百姓深信不疑這一點,祁星漣還是能理解那些官府衙役的做法。只是既然請了憶城宮觀的道士,卻還是無用,這就叫他想不通了。一年前他在那裡住過,是知道那些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掌柜對那些騙子咬牙了一陣,這才接著道:「這鬼也是個欺善怕惡的,官府請來了宮觀里的道士,許是她知道厲害,無論那些道士如何設壇招她,竟都招不到,不知她躲到哪裡去了。道士們很無奈,招不到只能防,便發了無數的符讓我們貼在外面的大門及卧房上,除此之外更是人手一個護身符。」
祁星漣微微頷首:「既然如此,那應該沒事了,怎麼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說到這裡,掌柜沉沉嘆了一息:「是我們百姓們自己不願出去。您想,先前出了那麼多的事,我們心裡害怕啊。雖說有道士們給的護身符,門上也貼了東西,且宮觀里的道士們也都說白天不用怕的,她只是一個惡鬼,有符就不怕的。可是,終歸是沒除掉她,大傢伙哪敢出去。唉,真是不知我們城何時能恢復往日的安寧。」
祁星漣遊歷過很多地方,深知人們的這一思想,便也很惋惜地跟著嘆一聲:「那請了宮觀的道士后,可還出過命案?」
掌柜道:「這倒不曾。」此語末了,掌柜和一干夥計都有些羞:「看道長的服飾不是我們憶城附近的啊,不知您是哪個宮觀的道長。」
祁星漣莞爾道:「純陽宮。」
眾人眼睛都亮了,直道:「純陽宮?純陽宮好啊!天下聞名,我們也是如雷貫耳,想不到您竟是純陽宮的道長!」
誠心狠狠誇讚一陣,他們都互望一眼,腆著臉道:「就是不知,不知您方不方便……為我們畫幾張符,我們,我們願出高價來買!」
祁星漣愣了一下,溫聲道:「你們不是每人都有護身符了嗎?」
掌柜很不好意思:「有是有,但這種東西總是不嫌多的,多一張不就多一重保障嘛。」
祁星漣站在他們的角度上想一想:「也是。好吧,我幫你們畫符。」
掌柜挺高興,搓了搓手激動道:「敢問多少一張?」
祁星漣搖搖頭:「一文不要。萍水相逢,也算有緣。」
掌柜和夥計歡喜壞了!
要知,在憶城宮觀求符價格雖不如騙子的貴,可終究是能讓人小小肉痛一下。現在有人不要錢的送符,眾人興奮之餘也有些不好意思。
祁星漣知道他們不好意思,很溫柔地彎眼笑起,阻止了他們要掏錢袋的動作:「真的一文不要。」
夥計們開心極了:「我聽道家的人說,如果道士們功德和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以修成仙的!道長您那麼好,如果您不成仙,那真是沒天理了!」
眾人都紛紛笑起,很親昵地問他:「純陽宮離這裡遠得很,您一個人到這裡做什麼?」
祁星漣道:「見一個故人。」
說笑間一人忽道:「說起這個作祟的鬼,我隱約聽人說似乎是個長相十分漂亮的姑娘,除此之外還有人說,一年前我們憶城的官老爺就是被她害死的,依我看……」
祁星漣笑容凝固在臉上,打斷道:「你說什麼?」
那夥計呆了一下:「我說這個作祟的鬼,我隱約聽人說似乎是個長相十分漂亮的姑娘,除此……欸,道長您怎麼了,為何臉色這樣不好看?」
祁星漣:「……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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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祁星漣悄無聲息地翻出客棧,在一年前招菱娘的地方再次設壇。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都不曾招來她,祁星漣棄招菱娘,改招其他。受他召喚的小鬼紛紛前來,戰戰兢兢地瞅著他:「道長,我們,我們可從沒做過壞事。」
祁星漣嘆了一口氣,溫聲道:「我只是想問你們一些事,不必怕。」
似是大多數的道士都比較強硬,故此遇到他這樣的,小鬼們都倍感親昵,很是受用:「道長您不必客氣,有什麼就隨便問,只要我們知道一定告訴您!」
祁星漣道:「請問你們有沒有見過一位穿著嫁衣的女鬼,她生的很漂亮,是一年前死的。」
小鬼們對他說的這個女鬼熟得很:「嗨,您說的是菱娘啊!這段時間有很多道士都在找她,可不知她用了什麼方法,不管道士們怎麼設壇都招不到她。」
祁星漣問:「你們可知她在哪?」
小鬼道:「知道知道,她躲到憶城的一座深山中,諾,就是那裡。不過道長您可要小心,她奸詐狡猾得很,且又剛成惡鬼,很不好對付。」
祁星漣向他們行了一禮:「多謝。」隨後重新回到客棧中,小鬼們指的山很遠,想要去到那裡他需要足夠的乾糧。
一月後,深夜的山林中。
一個衣著鮮紅的女郎斜坐月下,在她跟前幾隻小鬼束手束腳地站著,倏忽!一陣利器破空的聲音襲來,小鬼尖叫逃竄,紅衣女郎雪白的咽喉處驀然橫了一把劍。
這劍光潔無塵,寬約二指,清楚地倒映著女郎的下頜。
女郎仍舊斜斜而坐,雙眸中第一次出現震驚的神色。但即便她此時再如何驚訝,表面卻毫不受影響。站在她身後的雪衣男子顰眉道:「你還有什麼可說。」
女郎笑笑,蔥白的手指緩緩撫過他的劍身,最後停留在劍尖上,頭也不回:「公子,好凶啊。」
祁星漣手指一曲,不知該說什麼。
女郎漫不經心地玩著他的劍尖,聲線嫵媚:「小哥哥,現在夜深人靜,你一個人到這裡莫非是來找我的?」
祁星漣道:「何必明知故問?」
女郎終於斜了他一眼,曖昧挑逗:「你原來那麼想我。」
一年前見菱娘,她還是個性格較為剛烈的女子,可如今才過了短短一年,她就突然變了一個模樣,讓祁星漣不得不深思這一年中她遇上了什麼。
「不要鬧了,你告訴我,你為何要殺他們。」
菱娘像是不懂他在說什麼一樣,柔聲道:「什麼殺不殺的,我今夜一直都坐在這裡,哪也沒去。倒是你,一來就用劍威脅我,好沒禮貌。」
她不配合,祁星漣不得不警告:「菱娘!你忘了一年前你是如何說的嗎?」
誰料,菱娘反問:「小道長,我們一年前見過嗎?」
祁星漣睜了睜眼:「怎麼沒有……那時你說讓我改日再渡你,還說絕不會再傷人……」
菱娘打斷:「你此次千里迢迢的過來,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我那句『改日渡我』。」
祁星漣無話可說,菱娘回望他一陣,突然大笑出來:「哈哈,我到底該說你什麼好?是說你天真無邪好,還是該說你愚蠢無知?」祁星漣身為純陽宮弟子,從小勤儉刻苦,加之他資質甚高因而自小就被師長同門友好對待,如今從未被人惡言對待的他突然聽了這一席話,突地呆在原地。
菱娘還是那樣的坐姿:「我那日只是為了不被你度化,隨口編的謊話而已,怎麼你居然當作約定記在心中整整一年?小道長,你究竟被師門保護得有多好,竟然連鬼話都相信?」
祁星漣微微一怔:「我……」
菱娘卻不給他說完的機會:「你自己說你可不可笑,別人隨口說的話竟記得那麼牢,還千里迢迢的找過來。呵,別人總說你溫柔,在我眼裡卻傻得很,我給你一句忠言吧,活在這世上無論是什麼,心就應該硬一些!總是那麼善良,遲早有天你的善良會害死你!」
話畢,她目中寒光驟閃,突地站起!
祁星漣被這一舉動嚇了一跳,生怕利劍傷了她,忙撤了一點。
菱娘再次大笑起來,整個山林中都回蕩著她的笑聲,無比瘮人。
「小道長啊。」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她向前走一步,他的劍就後撤一點:「你看我吃准了你是一個好人,所以敢如此放肆。我這樣欺負你,難道你還沒一點脾氣?」
祁星漣握著劍的手緊了緊:「我相信你殺他們是有原因的,你本性並不壞。」
菱娘停下步伐,望著他道:「你說對了,我殺他們確實有原因。你可知官府為何讓我嫁水神,不為別的,只因為那個官老爺想讓我給他做十姨娘,我不願傷了他,他便和一個神婆以求雨的名義殺了我。我殺他是報仇,殺衙役也是報仇,因為他們就是點火活活將我燒死的人!你們道士常說惡鬼傷人該除,怎麼從沒想過惡鬼該除,那麼讓他們變成這個樣子的人,又該如何?」
祁星漣低著頭,菱娘笑道:「不說我,倒是你究竟哪裡看出,我要你渡?這世上橫死的人千千萬,你渡誰不好,為何偏偏要渡我?」
祁星漣低聲道:「因為,我遇到了。」
菱娘驟然愣住,愣了片刻后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冷笑一聲:「渡我?呵,你用什麼渡我!你只是一個被師門保護得太好的小子,枉有一身修為,哪裡知道被生生父母賣到青樓的痛苦!哪裡知道被大火燒灼血肉的痛苦!你說你要渡我,我才不需要你渡,滾回你們純陽求你的仙道去吧!」
說罷,突地一掌襲向他!
祁星漣收劍躲開,勉強避開這一掌。
菱娘似乎不想見到他,想要飛身離去,卻又被他抓住衣裳:「你不能走。」
菱娘暗罵一聲,立起的眉峰一轉,變得溫柔如水:「你拉著我做什麼,莫非是捨不得?」
祁星漣一哽,還未說話,菱娘突然脫了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