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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艷骨(一)

  九千歲一把捂住眼:「將卿真是夠狠、夠果斷!真不愧是仙帝的左膀右臂!」


  見菱娘受傷,郁唯忙從地上爬起,哪知他剛起身,原地飄出不少白色霧氣,瞬間遮蔽了他的視線。看不到菱娘在哪,他一邊呼喚著,一邊四處摸著走,一張原就白凈的臉此時更是血色全無。


  摸著胡亂走了幾步,忽然出現一隻不知打哪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


  這手微涼,拉著他的手腕絲毫不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就往外拽!


  郁唯往後一看,立即大喜:「千歲!」


  九千歲一把將他拽出霧氣之外:「跟我出來,真相就快大白了。」話畢,手持一樣東西猛地貼在他的胸口:「她是鬼,有了這道符無論如何她都感應不到你了。」


  郁唯被拉出霧氣之外,一顆心還想著菱娘:「她受傷了,千歲……」


  九千歲做了個噤聲的姿勢:「那道銀光是將卿射出的,不必擔心。」


  既是將卿射出的,外加九千歲又說了這麼多,郁唯再笨也知道這是他們設計好的。


  九千歲為郁唯貼上那道符,身後的白霧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白霧一散雪地中出現一跪一站兩個身影。跪著的自是受了傷的菱娘,而在她跟前將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身為鬼仙,不好好修行為何糾纏著一個凡人。」


  菱娘倒在他黑色的鞋邊,血紅的衣裳凄艷驚人,猶如彼岸花般盛在刺骨的冰雪中。


  郁唯心有不忍,站在遠處欲想過去卻被九千歲一把拉住:「不要急,將卿他自有分寸。」


  菱娘唇角溢出一絲鮮血,仰頭時冷冷一笑:「關你何事。」


  將卿凝視她一眼,淡淡道:「看得出你很維護他。」


  菱娘咬了咬牙:「你是何人?我告訴你,倘若你敢傷他分毫,我就是死也要殺了你!」


  她說的話充滿威脅,聽得郁唯微微一愣。


  九千歲也愣了愣,菱娘這何止是維護,簡直有些瘋狂啊。回頭拉了一把呆愣的郁唯,他提示道:「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就過去。只是你記住我沒讓你說話,你千萬不能說話。」


  郁唯鄭重地點點頭:「好。」說罷二人一前一後走了過去。


  聽到後面的動響,菱娘一擦嘴角的血跡回頭看去:「怎,怎麼是你?」九千歲穿著黑衣,面帶微笑慢條斯理地靠近她:「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你那一腳可真是狠啊。」


  菱娘睜睜眼,往他身後尋了一陣:「他呢?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郁唯分分明明就在九千歲的身後,可她看不到。為了不露餡,九千歲也不回頭,停下腳步微微朝她彎下腰:「姑娘不要著急啊,我可是神明,怎麼可能會對他做什麼呢?」


  「神明?!」菱娘側身坐在地上,抬頭驚愕道:「你莫非,莫非就是岐山狐神!」


  「聰明。」彎了彎眼睛,九千歲一手指向將卿:「你可知他是誰?」


  菱娘回望一眼將卿,聲音有些抖:「他是誰。」


  九千歲道:「丹丘仙府,將卿。」


  菱娘驟然軟了身子。


  看她如此,九千歲心想她也並非是什麼十惡不赦的惡鬼,不必如此嚴厲的,便徹底蹲在她的身旁,很誠懇地道:「我們不是壞人的,你若有什麼事大可跟我們講一講,我發誓我們不會對任何人提及,你雖然已是鬼仙,但到底還有一半仍舊是鬼,你這樣跟著他,終究會使他受到陰氣的影響…我猜,你是很在意他的,肯定也不願看他因為你而身體變虛,對不對?」


  菱娘極其無奈地閉了雙眼,最後在九千歲的攙扶下盤腿坐好,這才睜開眼輕輕笑道:「既然如此,那菱娘也不好再瞞下去了。實不相瞞,我之所以纏著他,是因為想在成仙之前再看他最後一眼。」


  九千歲也學著她盤腿而坐:「嗯?再看他一眼,這是為何?」


  菱娘目中突然湧出淚水,似是藏在心中多年的事終於被人戳破再也忍不住一般。她一哭,坐在她對面的九千歲嚇得手忙腳亂,說話都結結巴巴不順暢,倒是將卿雖然驚訝,卻還能鎮定自若地遞給她一方雪白的絲帕。菱娘用絲帕捂著口鼻,緊緊皺著眉宇,又惱怒又無奈的破聲大哭道:「他這個人怎麼就那麼喜歡多管閑事!誰要他來管我!!!」


  九千歲睜大眼睛,將卿閉口不言,而這件事的「罪魁禍首」郁唯,則是受到了深深的驚嚇,只知坐在九千歲身邊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姑娘哭,三個大男人一個比一個急,可到底都沒安慰人的經驗,最終還是菱娘自己平復了情緒,咬牙對九千歲和將卿道:「還請兩位坐到我身前來,這件事我本想爛在肚裡,可是今次,就破例讓二位看看我和他的過往!」


  九千歲和將卿依言坐到她的跟前,經將卿無聲的提醒,郁唯也坐到他身後把一手放在將卿肩頭。


  菱娘盤腿而坐閉上眼睛,面頰上仍掛著未乾的淚。靜坐一會,她施展法術運起功,用冰涼的指尖輕輕在二人眉心一點,兩人便看到她曾經的過往。


  ……


  「這家人好毒的心腸!兒子是寶貝,丫頭就不是寶貝了嗎?為了兒子娶親用的新房還有自己的下輩子,竟忍心把丫頭賣到青樓真是豬狗不如啊!」


  「得了,你也小聲些,這種年代誰不寶貝兒子?就像你家,你不也把自己兒子捧得跟什麼一樣嘛。」


  開始說話的婦女頓了一下,氣勢雖不如方才的旺,卻還是接著說下去:「你這是什麼話?我雖寶貝我兒子,但丫頭也是我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我做娘的只會希望她今後能有個好去處,哪裡捨得因為自己一時的富貴,把她賣到那種不見天日的骯髒地方!」


  「……這倒也是。嘖,這家人真是太狠了,菱娘這孩子也是可憐,在他們家明明是最小的,卻從沒被當人看,寒冬臘日的還一個人到結了冰的水裡給一家子洗衣裳,那手啊凍得生瘡都沒人給看一看,嘖嘖,原本以為嫁出去日子就好過了,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我還真有些懷疑她究竟是不是這家的親生閨女!」


  「菱娘漂亮,也正值妙齡,那家青樓開了天價,若不然我還想把她贖身了,讓這孩子自己去闖蕩。」


  「太狠了這家人,好好的一個閨女真是——唉……她爹娘如此狠心也就算了,只是她哥哥竟也如此冷漠,造孽啊。」


  「唉……」


  隨著人群中的一聲嘆息響起,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哭叫聲:「爹!娘!你們放開我,求求你們放開我!我什麼都可以做,別把我賣了,求你們別把我賣了!!!」


  人群自動分開,兩個中年模樣的男女拖著一位粗布麻衣的姑娘冷漠地向前走著。


  姑娘不過十八九歲,縱使穿著帶補丁的衣裳,哭紅哭腫了眼睛,也遮不住她的姿容,倒叫別人想起梨花帶雨四個字。她拚命掙扎著,想要擺脫爹娘的鉗制,可無奈那兩人拉得太緊,愣是狠狠將她拖了一路。被強行拖走,菱娘心中不寒是假話,家人如此做法,於一個女子而言無疑是種至痛。


  掙不開他們,菱娘只好向路邊的人投去求救的目光:「救救我!求你們誰來救救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


  ——世態炎涼。


  切切私語的人不少,可也只是切切私語,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她觸及到的目光,有同情,有憐憫,有冷漠,有無奈,也有看好戲……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那些垂涎她美色的不善視線。


  無人出來,她的下場最終還是被賣入青樓。


  她進了青樓,她的生生父母得了高額的銀兩。


  青樓中處處是花枝招展的姑娘,處處是武藝高強的看守,被賣入青樓的第一晚她被帶入一個宛如宮殿般的屋內。屋中有她從未見過的昂貴香料,有她從未穿過的漂亮衣飾,有她從未擦過的精緻脂粉,還有兩個相貌清秀的小丫鬟。


  這間青樓的老媽媽告訴她:「這就是你今後的家,這裡的東西都是你的,而你要付出的只是身體。」


  菱娘默不作聲,毫不看她。


  老媽媽對她這樣的見慣不怪,指使房中的兩個小丫鬟燒水為她洗澡打扮。隨後又親昵地拉過菱娘的手對她道:「既然你已經進了我們這裡,那就把這裡當做是自己的家吧,有什麼事,就對媽媽……」


  菱娘猛地從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冷漠地一字一頓道:「我,沒有這樣的家。」


  老媽媽一愣。許是樓里的姑娘從沒誰敢和她如此說話,使得她眉宇隱隱抽搐。念及她是新人不懂規矩,老媽媽還是將脾氣壓下去,繼續柔聲道:「你剛剛到這裡,不清楚我們這裡的好。媽媽跟你說,只要你聽話乖巧,金銀珠寶翡翠珊瑚隨你帶,胭脂香粉隨你擦。我聽說你在家時常做臟活重活,如今你來我們這裡,那些東西自然有人為你做,你每日只需陪陪客人,學點琴棋書畫,怎樣?」


  菱娘咬了咬唇,不說話。


  老媽媽將她拉到床邊坐著,又耐著性子道:「別怕,我不是壞人……」


  菱娘望她一眼,冷聲道:「不是壞人,又是什麼。」


  老媽媽先是一怒,而後猛地站起來厲聲罵道:「念你是新人,生的又俊俏,我暫且饒你一次!但也要提醒你永遠別跟我抵嘴,我告訴你不要不知好歹,要不然我管你是不是天價買來的,照樣挑了你的手筋腳筋活活廢了你!」


  「聽著,進了我們這裡,你曾經的名字便作廢不算,從今往後別人問你什麼,你就說你叫心憐聽到了嗎!」


  說罷,也不管她回不回復,將房門狠狠一關,命人好好看守。


  她前腳剛走,說客便來了。


  這名說客是此青樓的頭牌花魁,生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說,一顰一笑更是攝人心魂,精緻的不得了。她來首先一笑,而後是盈盈欠了欠身自我介紹道:「我叫楚楚,是這裡的頭牌,不知…這位妹妹如何稱呼?」


  菱娘將臉撇到一邊,絲毫不理她。


  楚楚見慣了她這樣的,自顧自地拖了凳子坐到她的身邊,輕言輕語地與她套近乎:「妹妹剛到這裡必然是怕得很,其實不瞞你說,我當年也是被家人賣到這裡的。當時我也和你一樣,又怕又恨無助的很,甚至還有過輕生的想法,可是後來啊我發現……」


  菱娘終於回過頭,極為剛烈地對她道:「你走吧,我是不會如你們的意的。」


  楚楚面上帶了些憐憫:「妹妹性情的確剛烈,可這個地方一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我見過許多像你一樣的人,可到了最後她們吃盡了苦頭最終還是從了……」


  菱娘猛地站起,咬牙吐出八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說罷,一頭碰向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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