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脈相承顯真彰(下)
晃著晃著,兩人來到一個比較大的攤位。
地上鋪著已經髒兮兮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布,但上麵擺放的瓷片五花八門,品種繁多。
攤主一看有客人過來,立刻湊上去,有些諂媚地說道:“兩位小兄弟,想要什麽直接說。我馬上要收工了,這些全都便宜賣。”
淩峰覺得奇怪,抬手看了看表,“對不對啊,這還沒到九點,那麽著急收工?”
“小兄弟你不知道啊?咱們這瓷片攤位都是五六點開始的,現在是差不多要收攤回去睡覺了,晚上還得幹活啊。”攤主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緩緩解釋道。
還沒得淩峰回話,旁邊攤位的攤主已經在收拾東西打包了,他朝這邊並催促道:“老鼠,快點收了回去了。”
這個叫老鼠的攤主連連應著,轉頭問淩峰:“你要買嗎,不買的話我可要收攤了。”
“你剛說,這些全都便宜賣?”淩峰問道。
“對啊,要收攤了,便宜賣。”老鼠又強調了一下他打折惠買的商業套路。
“那全都要了,一共多少錢?”淩峰語氣中夾帶著肯定。
“什麽?”老鼠怕自己聽錯,又問了一遍。
“我全都要了,一起打包,要多少?”淩峰又說了一遍。
老鼠有些驚訝,他做瓷片生意五年了,第一次遇到這樣買貨的人。他轉念一想,這倆年輕人麵生,有可能是剛入行的雛兒,來搗亂的,故意拿自己開涮。
老鼠這般想著,便清了清喉嚨,抬高了音量:“一萬塊!”他也不用行話說價格了,怕麵前的新手聽不懂。
“好。”
淩峰直接從包裏拿出一遝紅通通的毛爺爺,“你數數。”
老鼠見狀,直接愣在原地。
旁邊的攤主和來往的路人也都朝這邊聚集過來,這樣的買貨方式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等到老鼠確認完錢款後,淩峰便讓他全部打包好。“等下有人會過來取,你稍微等片刻。”
“好,好。”老鼠已經合不攏嘴了,彎著眼不停地笑著。“老板要不要留個電話,以後還可以找我。”
淩峰聽聞看了一眼身邊的蘇葉,發現蘇葉也在看他。
生意場上的事,蘇葉也是經驗豐富。現在這狀況自己得要假裝一下是他秘書,烘托一下淩老板財大氣粗的架勢,這樣以後才會有好貨送上門。
這樣想著,他便拿出手機,與老鼠留了電話。看得出,這個老鼠是經常跑工地挖瓷片的,或許還真能夠長期合作。
等走遠後,蘇葉撞了撞淩峰的手,一臉壞笑:“剛剛那個攤主,尖嘴猴腮的,難怪外號叫老鼠。”
淩峰斜睨了蘇葉一眼,點點頭表示讚同。
“上次你不是說慕容翊他們的店在這裏嗎?我們去他們店裏轉轉吧。”蘇葉此次逛古玩市場,一來是想領略一下潘家園般的盛況,二來也很想念那兩個發小。
“他們就在那邊樓上。”淩峰領著蘇葉便往古玩城走去。
兩人到了二樓,卻發現慕容兄弟的店大門緊閉。
“周六不是每周的古玩集市嗎?他們不開門做生意嗎?”蘇葉頓時失了興致。
“也許剛好有事,去忙了吧。”淩峰也搖了搖頭,悻然離開。
從古玩城往外走還有一段窄路,路不長,但是很擠,所以移動得特別緩慢。
走過一個拐角,由於看旁邊攤位上的寶貝入了神,淩峰不小心撞上了迎麵過來的老者。
淩峰一臉歉意地彎下腰:“不好意思啊,老先生。”
老人沒說話,一直盯著淩峰看,神色有些奇怪。
淩峰以為是老人耳朵不好,重複了剛才的話,聲音加重了幾分。
老人仍舊沒說話。
後麵的蘇葉走過來,戳了戳淩峰的後背,示意他別理這個老頭兒直接往前走,這個老頭可能要訛錢。
淩峰自然是明白蘇葉的意思,他又看了看老人,見也沒傷到他什麽,便準備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剛要抬腳,老人開口說話了:“小夥子,叫什麽名字啊?”
老人直勾勾地看著淩峰,開口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皺紋一動一動,但講話的聲音中氣十足。
淩峰看著眼前這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心裏很詫異。
這是要幹嘛?“碰瓷”的基本操作?
老人看淩峰不講話,也不催,依舊看著他。
由於他們停在窄道中央,嚴重堵塞了兩邊人群的正常通行,淩峰也想快點了結,便直接回答道:“晚輩叫淩峰。”
“姓淩?”老人突然有些興奮,“哪個淩?”
“‘會當淩絕頂’的淩。”淩峰繼續回答。
“啊——哈哈”
老人突然握住了淩峰的手,他太高興了,滿臉的皺紋堆積到在一起,顯得更加鬆垮。
淩峰被老人突然的舉動驚到了,自然而然地躲了兩步。他一臉疑惑地轉頭看向蘇葉,後者卻向他拋來一個更疑惑的表情。
驀然間,老人注意到淩峰脖子處的紅繩,突然一抬手,抽動紅繩,係在尾端的白虎玉佩躍然而出。
淩峰急忙打掉老人的手,與此同時,蘇葉也上前一步攔在了兩人之間,滿臉警戒。
這玉佩是曾祖父的遺物,是萬萬不能給人隨便觸碰的。
“老先生這是何意?”淩峰生氣地問道。
“我沒認錯,你果然是二師哥的後人。”老人並沒有理會蘇葉,激動地握住了淩峰的肩膀,眉宇間都是喜悅。
淩峰還是一頭霧水。
老人笑著指了指已經被淩峰藏回衣領中的玉佩,然後說:“那是我師兄,也就是你家長輩淩啟臻留給你的,我說的對吧?”
淩峰點了點頭,他怎麽知道我曾祖父的名字?
疑惑之餘,淩峰將老人領到寬敞處詢問:“老先生,您是?”
“我是孫啟昌,是你曾祖父的小師弟。”老人笑著說道。
孫老的名字,淩峰並不陌生。他是古玩鑒定的專家,也是極富盛名的圈內老前輩。隻是淩峰一直不知道,他原來還是曾祖父的師弟。
他們居然師出同門。
“孫老,剛才多有得罪。”淩峰想到剛才那樣凶惡地瞪著孫老,頓時尷尬起來。
“沒事,你別那麽見外,叫我孫爺爺吧。”孫老笑著問道,“吃了沒?”
“還沒。”淩峰回答。
“那好,咱們爺孫下館子,邊吃邊聊。”孫老說道。
“好,”淩峰應著孫老的話,然後指了指身邊的蘇葉。“孫爺爺,這是我發小蘇葉,他是蘇平老太爺的曾孫。”
“哈哈,蘇平哥的後人啊,果然是長得俊啊。”
孫啟昌感慨道,“我原本還以為古董這個行業會是個斷層,現在的年輕人都玩金融,玩資本市場,很少會想著古董。”他頓了頓,然後繼續說,“沒想到你們也會對古董感興趣,太好了,師哥後繼有人了。”
蘇葉還在為“長的俊”沾沾自喜著,淩峰向他投來一個“你夠了”的白眼。
孫啟昌不知道年輕人之間的小九九,依舊感慨著。“傳承和發揚中國文化,讓中國藝術品走向世界的舞台,這是多麽值得我們為之奮鬥的一件事。”
孫老這般說著,走進巷子裏的一家小店。
這家店隻做一樣吃食,片兒川。
淩峰吃得歡樂,在國外老是心心念念這麵,今天可算是吃到了。
他狼吞虎咽地說著,突然想到既然古董圈的泰鬥就在麵前,何不抓住機會多詢些問題,長點本事呢?
淩峰這般想著,便開口問道:“孫爺爺,我對於古董也沒學多久,但一直有個疑問,能否向您請教。”
“峰兒,別客氣,有問題就問吧。”孫老笑著說道。
“越窯和龍泉窯同為我們浙江省的窯口,在陶瓷史上都極具影響力,但我總是不能完全將它們區分開。尤其是五代十國時期,兩者十分相近。”淩峰拋出了一直困擾自己的疑問。
“是個好問題。”孫老想了想,然後回答道,“我們古代的陶瓷生產,本身就是就地取材,所以本就是浙江境內的兩個窯場,他們的原料配方極為相似。最大的區別還是在於它們的年代跨度上。”
“你們看,”孫老邊說,邊拿筷子蘸著湯汁在桌麵上畫著,“越窯是從東漢開始燒製,曆經魏晉南北朝、唐五代,至南宋消亡。而龍泉窯則是從五代興起,經過兩宋、元明清。發現沒有,年代不同。”
“好像是子承父誌的關係。”淩峰看著孫老畫的時間軸,脫口而出。
“差不多是這麽回事。”孫老繼續說,“所以不同年代,器物的風格隨之改變。我們通過對當時流行器皿的認識,很容易判斷它是屬於哪個年代的,從而判斷窯口。這難就難在重合的年代上。”
一頓飯下來,孫啟昌講了很多古董鑒定的知識,讓淩峰和蘇葉受益匪淺。
整碗麵條下肚,孫老擦了擦嘴,問道:“你們今天走市場,有什麽收獲嗎?”
“有。”蘇葉聽得興致正盛,也想了解更多關於其他窯口的內容。“我們買了塊南宋官窯瓷片。”
蘇葉說完,淩峰將藍色錦帕拿出。
孫老接過錦帕中的瓷片,皺了皺眉,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地攤上買的?”孫老問道。
“嗯。”淩峰感覺不妙,孫老與先前歡悅的神情簡直判若兩人。
“這瓷片是假的。”孫老輕輕搖頭。
“什麽?!”淩峰和蘇葉都很吃驚,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看這橫截麵,胎體看著十分濕潤,這就是現代仿品的狀態。老的瓷器,經過上千年與空氣的接觸,胎麵都是很幹燥的,其中的水分早已消失殆盡了。”孫老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我還以為這是因為胎質緊密所導致的,南宋官窯才有的特征。”淩峰恨不得現在有個地縫給他鑽,平時都在學些什麽,連最基本的瓷胎常識都不知道。
“可能是你見得太少,”孫老倒是安慰他,為他的錯誤找個說辭,“以後有空來我那兒,我給你看看真正的南宋官窯。”
“好。”淩峰一口應下,並記錄下孫老的聯係方式。
孫啟昌抬手看了下時間,說:“我得先走了,還有點事,你們慢慢吃。”
望著孫老離開的背影,淩峰滿心惆悵。
之前被慕容翊救了一次,沒想到該栽還是得栽,他倒不是心疼錢,就是看了那麽多書,還是連連買到假貨,心有不甘。
真是應了那句話。
理論的強者,實踐的矮人。
淩峰起身,氣憤地將“南宋官窯”瓷片丟出窗外。
“錢——”
蘇葉看著“五千塊”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不禁大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