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郁暖和郁成朗的談話,肉眼可見的無疾而終, 兩人的腦迴路根本不在同一條線上, 基本等同於對牛彈琴。
牛暖:「……?」
她覺得很困惑, 因為郁暖自認為, 即便郁成朗說的那個人是原身, 那也不該是郁大小姐, 如果是郁大小姐,那男主封後到底封了誰,如果封后封的是郁大小姐,則無法解釋為什麼兩個月前封的皇后, 卻會掉落在喀舍爾的版圖上, 那裡距離長安這麼遙遠,幾乎是不可能的。
畢竟,以她對男主的了解, 他應當是個極端冷靜,又非常嚴苛傲慢的男人,怎麼會為一個不知道跑哪裡去的女人,做出這樣的舉動?
她甚至懷疑, 郁成朗是別有目的,想要通過欺騙她, 來達成某種利益之便, 儘管她的心中, 其實對郁成朗完全沒有惡感, 甚至隱隱還非常傻白甜的想相信他。
但是郁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不可以阿暖!不要隨隨便便就相信陌生人啊!
這邏輯鏈太複雜了, 一時間竟讓郁暖有點懵。
於是她後退兩步,對郁成朗帶著愧疚道:「抱歉郁公子,我還要服侍公主。」
「唔……您不若等會子去尋蘇大夫,叫他給您開解一番。」
說罷,又歉疚一笑,帶著憐憫的眼神顫顫巍巍後退三步,扶著肚子離開。
郁成朗:「……?!」
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可能被親妹妹當作瘋癲了?
他有點無可奈何。
但郁成朗並沒有再去追妹妹。
雖然他是親哥,但妹妹這般抗拒莫名,身子又這般嬌弱可憐,愛縱著性,也讓他捨不得再逼迫。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他第一反應就是不能逼她。
……
護犢子的劣根性在他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郁成朗對自己也無奈了。
我們乖暖還沒長大,她還小,儘管她當娘了,但!要是她做錯了甚麼,當然是立即原諒她還需要思考嗎!?
更何況,妹妹忽然出現,肚子里還揣著個孩子,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件事怎麼看,都十分詭異。
更加詭異的是,將近兩年的時間,傳聞中,陛下尋她時的一項特徵——妹妹脖子上的那道切痕,雖然看上去痊癒了,卻完全不像是舊傷。
更像是,剛癒合時的樣子,有點粉色的新肉,邊緣還有些不曾癒合的切口,不像二次創傷,但也並不像一年多前的傳聞那樣包著紗布,慘不忍睹。
雖然他也不知道阿暖是怎麼折騰出這麼深的劍痕的,但郁成朗完全可以自己想象發生了什麼。
陛下即便惱她任性不懂事,也絕對不會對心愛的女人使出這種手段,而他對阿暖的佔有慾和保護欲,甚至連接近她的蟻蟲及各色人物都要嚴密檢查,確保不會讓阿暖受到傷害。
所以,儘管很尷尬很丟臉,郁成朗不得不猜測,那是妹妹自己划的。
真是被縱的沒邊兒了,小小年紀連碗都端的發顫,竟敢拿劍學人家自刎。
她到底懂不懂事啊?
頭疼,想必陛下的頭更疼。
回到傷痕的推斷,郁成朗下意識的認為,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但偏偏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所以,果然還是交給她夫君來思考其中因果,郁哥哥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
兩個婢女上前,其中一個對郁成朗恭敬禮道:「公子,可需我們再盯著她?」
這兩個婢女不是郁成朗的心腹,而是西南王的人,郁成朗為了避嫌,來這兒時並沒有帶多少人手。
事實上,他完全沒有避開西南王。
郁哥哥從心底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阿暖如今莫名其妙成了喀舍爾的人,若不求外公幫忙,阿暖又這麼茫然不懂事,怎麼可能把她留下?
無論是採取暴力手段,或是婉轉的方式,都會讓她受到驚擾,而阿暖太羸弱,又懷著孩子,實在不能冒險。
所以最好用直接溫和的方式,速戰速決。
郁成朗只是擺手道:「不必了,你們都退下罷。」
郁成朗想了半日,在樹下沉沉吸氣,才緩緩一步步走回宴客正殿。
然而,西南王世子已在正殿旁等候多時。
郁成朗看見此人,便有些心煩。
當初外祖父把他帶回西南,無不有想讓外孫承爵的想法,但由於朝廷的壓迫,和郁成朗的身份原因,這麼驚世駭俗的想法始終不曾進行。
這位西南王世子被夾在當中許久,想必怨氣也不少。
西南王世子是燕宿雲一脈的遠房嫡子,家中本連做官的親屬都無,只靠著幾分田產和莊子過活,雖比一般富戶厲害些,說到底卻仍很是一般。
打個比方,世子從前雖則是貴族階級,但瑞安庄的側門都不會為他打開,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作為一輩子只生養了一個女兒的西南王,卻只能在宗族中挑選過繼。
燕家一脈在很久之前,甚至混過外族人的血脈,可見燕氏並非是什麼世代相承的老牌世家,所以……除了西南王本人本家,其他幾個靠著他們這一支紅火起來的,本質上只能算是歪瓜裂棗。
如此,即便被按頭過繼,西南王仍舊對這個繼承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作為外孫的郁成朗,之前幾年在西南的日子,各式各樣的吃穿用度,加上與西南各個權貴家族之間的關係,都比這位地位尷尬的世子要來得緊湊親密的多。
所導致的結果,便是世子對郁成朗的感官很差,雖則從未有過衝突,但兩人心中皆自有一桿秤。
然今時今日,到底完全不同,郁成朗是代表朝廷的欽差,而世子則是名正言順站在西南王身邊的,立場差異漸漸分裂開,世子燕成鈞也不必再維持表面的和善與風度。
是的,燕世子可憐的地方就在於,他就連名字都是跟著郁成朗改的,這是在是太尷尬了,就彷彿郁成朗是大哥,他是如影子一般的二弟,見不得人,也不招人待見。
見到郁成朗,燕世子便似笑非笑起來,和善陰陽怪氣道:「成朗表哥,許久不見,向來尚好?」
燕世子叫郁成朗表哥,是因為他並不是過繼到西南王名下,而是過繼到了西南王那個胎死腹中的兒子名下。
西南王本人拒絕認他當兒子。
這就更尷尬了。
他爹是名副其實的胎盤,這樣的事實簡直讓燕世子抬不起頭來。
但……他只有靠著胎盤……他兒子這種身份,才能有如今的榮華富貴和地位。
相比較於出生便含著金湯匙的郁成朗,待遇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燕世子剛發現一些端倪,便斜著眼冷笑起來:「郁世子,不成想,你還對這懷了孕的婦人感興趣?本世子聽聞,坊間傳言是有些腌臢之輩有這樣的癖好,但不成想,郁世子您也有這樣的念頭?這可不好啊……嘖嘖。」
郁成朗不由擰眉:「…………」
他深深的懷疑,自己離去的那兩年,外祖父給這玩意兒吃多了豬腦。
於是他便沒有多理睬,只徑直離去。
燕世子其實,平日里也不是這樣的,一般沉默的時候居多,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老老實實不敢作妖,勤勤懇懇算是挺懂規矩的。
然而他到西南王身邊時已經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郎,即便表面文章作的再好,小心眼市儈的本性,卻不容易改變。
西南王就很糟心,他沒那精力養大一個小嬰兒,年歲也不允他這麼做,千挑萬選出來的孩子,仍舊算不上最好,只能說中庸懂事。
可是上下一比較,那就叫人無言。
同樣是半大少年,皇帝十多歲時,不說讀了多少書,定比西南王本人還多。
而論武學造詣,少年皇帝劍法卓絕精妙,初有所成,並且已經懂得扮豬吃老虎,面上溫和耳根子軟,私底下高瞻遠矚,心思深沉冷漠,手段之狠辣果決不下於他。
而西南王過繼的孩子,只是個普通人,這個年紀四書五經沒學全,劍也舞的生澀,照著懦軟的本性,叫他和少年皇帝相對而坐,說不定能被嚇得溺了身。
燕世子在西南王這樣的對比,和冷待之下,終於熬走了郁成朗無人碾壓他了,過了幾年,郁成朗終於回來,卻惹得西南王不高興了。
燕世子心中突突的亢奮。
他想要借這個機會,讓西南王更不喜郁成朗,今日便是個絕佳的機會。
要知道那個米琪婭公主很快便要離去,過了這個村便沒這個店了。
待返回大殿,燕世子小心翼翼察言觀色許久,瞅准一個西南王心情尚好,不至於遷怒他的時候,站出來舉著酒樽道:「祖父,成鈞有一事相求!」
西南王眯著眼睛看他,手肘撐著腦袋,半晌才認出這是誰,隨意一揮手道:「說說看!」
燕世子呵呵一笑道:「孫兒覷成朗表兄對米琪婭公主帳下的一位侍女極感興趣,卻又不曾明面兒上相求,故而便想借您的便利,借花獻佛一番。」
西南王挑眉,嗯一聲道:「哪個?」
燕世子心中冷笑,果然,祖父還是向著郁成朗。
他一指郁暖道:「是這位罷,雖戴著面紗,但還是很好分辨。」
西南王看著郁暖,面色沉凝。
燕世子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呵呵冷笑。
雖則祖父護短,但對於人品大事,還是看的很重,若有人不忠不孝有惡習,便會被祖父嗤之以鼻,即便之前再風光得臉,終究還是會跌落泥潭。
西南王讓郁暖起身。
郁暖捧著肚子,心中有些無奈,事實上她的感覺都很淡,無論是什麼事,其實都不會在她心頭有更多負面或是正面的情緒。
奈何旁人並非如此想,總愛折騰些是非。
西南王看見她身懷六甲的模樣,面色更黑了一度,握著酒樽的手慢慢擰緊,青銅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I吟。
他聲音沙啞低沉,看著外孫道:「成朗,你來說說?」
事實上,西南王是不信的,但既有人如此認真的提了,成朗就得說明白。
郁成朗起身,對西南王道:「王爺,請容在下與您跟前分說。」
聽見郁成朗這一聲尊稱,西南王的面色更冷,而一旁的米琪婭公主覷勢,卻也不貿貿然上前撇清關係。如若郁暖真的和這位公子說不清,她也並不想把有污點的婢女帶在身邊。
即便她還挺喜歡郁暖的。
西南王通體著輕甲,很大程度上都是在防備刺客,他在位幾十年,不說朝廷和外族,就是西南勢力也多有分歧,涉及龐大響利益和家族安危,欲行刺他的人更不少,其中各種渾水摸魚想要裹亂的亦非少數。
西南王一向,連夜裡睡覺也淺眠,而郁成朗的身份和立場有了差別,他便不能表示出完全的信任。
這是出於一個政客的考慮,而並非一個外祖父。
政治面前無親緣,更何況,論親緣,郁成朗還有更多血脈相連的親人在長安。
——而西南王卻寥寥的血脈親人,卻都已不站在他的身旁了。就連唯一放在心尖疼愛的女兒,也遠嫁多年。
故而即便認為絕無可能,西南王仍舊擺出了生疏的立場態度,使人準備了筆墨紙硯,再侍候郁成朗把要說的話寫下,呈上來予他。
郁成朗心中嘆息,卻知這是意料之中,於是平靜撩著袖口,寫下一行字,摺疊好讓侍從遞給西南王。
全殿的人,酒著聲都停了,四周忽的寂靜下來,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眾人皆看著西南王,想知道到底是如何了,不由面面相覷。
卻見上首的西南王打開紙張,虎目掃過後擰著眉目,良久不言,卻沒有多少怒氣。
反倒是……隱隱有些無措緊張,稍縱即逝。
他頓了頓,面色複雜的看著郁暖,似是在好生端詳她的樣貌,隼目中的情緒柔和卻生疏。
西南王卻只是冷冷對燕成鈞道:「你退下罷,往後說話必經思慮。」
祖父一眼都沒看自己。
燕成鈞面色發白,勉強維持著身形落坐。
沒有人知道那張紙上寫了什麼。
但宴會結束之後,西南王卻親自出面,問米琪婭公主討了那個侍女。
他們在王府里的花廳,那是西南王甚少用來招待客人的地方。
面前的茶盞泛著暖氣,米琪婭公主卻沒有動,棕色的眼中全是不解,用生澀的官話詢問道:「我可以問問,暖暖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么?」
時間緩緩凝滯,西南王沉吟著,細長的眼裡眸光閃爍,終究是重重一嘆。
老人捋著鬍鬚,清咳一聲,苦笑無奈道:「她是……本王的外孫女。」
米琪婭公主的表情瞬間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