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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三章(修bug)

  米琪婭公主整整哭著絮叨了一整天。


  沒錯就是一整天。


  郁暖不得不捧著懷孕不知道幾個月的肚子,坐在那兒聽她嘮叨。


  滿懷心事的傾訴完畢, 米琪婭公主鬢髮散亂, 眼神獃滯, 嘴裡念叨著幾個奇怪模糊的詞, 之後終於良心發現, 忽的站起身, 佩戴的大塊寶石金鏈發出悅耳的聲音,她決定帶郁暖上街買東西。


  郁暖:「……??」


  她這肚子,少說也有五六個月了,您拉著一個孕婦上街真的好嗎?

  而且郁暖懷著身孕, 由於本就體虛, 故而還有點輕微的浮腫,讓她非常不想出門。


  然而她認為還是不要忤逆公主比較好。


  這種心情可以理解的,失戀之後只要有錢, 總歸想要揮霍一下發泄發泄。


  米琪婭公主自然不可能去大街上逛攤,於是她就跑去了魯寧的康恩街。康恩街甚麼旁的都沒有,只有各樣奢侈的銀樓和酒樓,以及各式各樣的成衣店。


  公主是喀舍爾外賓, 又長得美艷妖嬈,還非常有金銀, 買東西幾乎不眨眼, 想買甚麼就買甚麼, 甚至還給郁暖肚子里不知道是男是女, 也不知生父的孩子, 買了許多項圈和金老虎。


  一擲千金已經不能用來形容她。


  公主殿下後頭帶的五輛馬車,在歸去時都已被塞滿了。


  順便,她們住的地方是瑞安庄的分庄,並已入住了整整五日。


  郁暖也從各式各樣的待客方式和華美的桌椅櫥案上,感受到了皇莊的不同。


  這個地方雖和長安的瑞安庄沒法比,但制度還是一樣的嚴格,畢竟是當年眼高於頂的少年皇帝定下的制度,所以現任皇帝不去改的話,也並沒有人敢僭越。


  郁暖嚴重懷疑,十幾年前戚皇決定開放這座皇莊的時候,還是個嚴重沙文主義中二少年。


  非達官顯貴有錢也沒法住,就算是達官顯貴,也得看各樣消費的金銀,以及官位品級,由於瑞安庄的盛名,來往賓客仍絡繹不絕,而與長安那家不同,西南的這家平民百姓亦可進來用膳,只是無法住而已,所以導致魯寧的這家唯二的分號,甚至比長安的還要熱鬧許多。


  長安的瑞安庄,就有些太過冷清優雅,多了幾分孤芳自賞的意味。


  雖說,孕婦多走走路也挺好,但逛街逛到這個程度,郁暖也非常心累,甚至出現了面色蒼白,頭腦暈眩的癥狀。


  其實那幾日的行程中,車隊里也有喀舍爾的大夫,只是郁暖吃不慣喀舍爾的安胎藥,黏糊糊帶著奇怪的顆粒,有點苦澀滯口,她吃了第一口便條件反射的想吐,整個胃都在痙攣。


  公主當時便搖搖頭,修長漂亮的小腿交疊著,眉間的黃金首飾嵌著拇指大小的藍寶石,映襯出棕色的眼眸,讓她看上去閑適優雅極了。


  米琪婭嘆息道:「暖暖,你這樣可不行,不知道你的丈夫從前是怎麼保護你的,可在喀舍爾,懷了孕的女人可不這樣嬌氣。」


  郁暖想說我真的不記得了,但也只是沉默的擦擦唇角。


  於是在瘋狂購物之後,公主終於良心發現,吩咐她的侍女,去找當地最好的大夫來給郁暖診斷。


  郁暖這一路上,算是很有些艱辛了,不僅食欲不振,月份大了還孕吐,深夏里空氣悶熱,偶爾更是喘不過氣。


  好在這家莊子裡頭的冰山放的很足,隔著帘子便有些幽幽的冷氣,雖郁暖仍是覺得不足夠,但莊子並不過多供應了,故而倒也知足。


  請來的是魯安城中頗有盛名的大夫,是個年逾花甲的老頭,聽聞還是醫藥世家的掌舵人,時常出入西南王府給王爺看病,而西南王府的製藥配藥,都是由他們家提供的,如此相安無事數十載。


  老大夫目不斜視的把脈,又開了藥方子,說了好些需得注意的事體,卻無人說話,郁暖只是對他恭敬一禮。


  她一抬頭,光影交錯間,蘇老大夫的面色微變,卻還是捋著鬍鬚和藹點頭。


  郁暖的面容原本隱沒在光暈下,並沒有出聲,只是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她穿著喀舍爾女性的長袍,只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頸,但也隱隱能看見,那裡有一道明顯的傷痕。


  蘇老大夫很盡職,甚至一臉慈祥的問郁暖一些有關於脖子上傷口的事體,又問她心口疼不疼,會不會突突亂跳?

  郁暖的心口確實有些毛病,但並不明顯,也不曾造成很大的妨礙,只是偶爾會悶,忽然疼跳也是有的,只正常的時候還是居多。


  蘇老大夫又給郁暖開了治心疾的藥方,還有養護喉嚨的,只粗略一看就是一筆奢費。


  但郁暖沒有錢,也並不想事事依靠她的塑料姐妹。


  她承認自己非常沒用,似乎沒有人把她放在掌心呵護,在這個地方就寸步難行,這個血淋淋的事實讓她無措又難過。


  竭盡全力思慮,可記憶里並沒有那樣一個男人,會把她捧在掌心嬌寵,但郁暖卻很矛盾的,懷念那樣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可能太缺愛了,內心一凜。


  於是思考了一下,郁暖便想讓蘇大夫換些便宜的藥材。


  蘇老頭只是輕輕嘆息,看她一眼,滄桑道:「姑娘,您若用那些便宜的,豈不砸了我們蘇家招牌?」


  然而郁暖一臉懵,蘇老大夫嘆息一聲,把腰間的一塊玉牌取下來,放在一旁的案上:「郁姑娘,您憑這塊令牌,你能在蘇記隨意取葯,不收分文。」


  老大夫接著低頭,對郁暖恭敬一禮,提著藥箱轉身離去。


  怪異的感覺在心底蔓開來,郁暖卻不知為什麼。


  這種帶著圍兜被喂飯的錯覺,彷彿非常熟悉。


  她拿著令牌久久不語,捧著肚子,和未出世的寶寶面面相覷。


  明日便是西南王的壽辰,可是米琪婭公主已然心如死灰,想要直接回草原了。


  她同樣也準備,把郁暖帶回去。


  因為郁暖身上有一些謎團,讓她非常感興趣。


  這個中原女性的一切,都很神秘,包括她身上佩戴的飾品,還有發現她時,女人背後所黥的字,都讓米琪婭有一種,她絕對不能錯過的直覺。


  她是迷戀過中原的皇帝,但並沒有見過那個男人。


  從她記事起,父王便派過很多刺客去刺殺乾寧帝,但從來沒有得逞過。


  就米琪婭的印象里,從她豆蔻初開時,到如今丰韻已熟,父王便派過三趟刺客。


  有身段妖嬈的草原之花,也有從出生起便被訓練為殺人利器的修多什,甚至許以重金和各樣誇張的條件,不惜扣押其族人,說服了那位陛下年少時的師父楊春,但這些人甚至連中原皇帝的衣角,都沒能觸碰到。


  中原的帝王,暗哨遍布整個長安,甚至整片中原大陸都密布著他的細作和忠僕,他們即便日常休憩,即便飲酒作樂,也在眉宇間隱藏了一雙清明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編織一張龐大的消息網,讓這位帝王的耳目遍布六合。


  對於父王的刺殺,中原的皇帝並沒有暴怒,甚至彷彿沒有絲毫看法,最多就是把刺客腐爛的人頭,於不知不覺中呈上父王的餐桌,把父王嚇得整整半月卧病在床。


  可他並沒有要殺死父王的意思,只是漫不經心的玩弄著,卻讓喀舍爾維持著最初的權利體系。


  米琪婭覺得他很厲害,又覺得如果自己能當他的王后,說不定父王和陛下就能和解,這樣她什麼都得到了,所有的人也得享太平。


  可是她成不了王后了。


  米琪婭皺眉抱怨:「聽說,你們中原的皇后病的連封后大典都去不了,他怎麼會娶這樣不健康的女人。」


  「她甚至或許連孩子都懷不上。」


  郁暖摸著自己的肚子,微笑著點點頭。


  這種無關的事情,就聽一耳朵放一耳朵,不要在意了。


  然而,這種村口閑聊式的愉悅,並沒有持續很久。


  郁暖和米琪婭都知道,她們沒有把對方當成什麼很好的朋友,頂多只是各有心思。


  卻沒想到,分別的那一天來的很快。


  到了西南王壽宴這一天,長安來了一位貴賓。


  米琪婭公主帶著裹了紗巾的郁暖,從另外一側起身,照著郁暖的提示,與那一位貴賓點頭微笑,并行了一個標準的中原禮。


  郁暖看得出,米妮公主並沒有死心。


  誠如她所言,皇后久病連起身都困難,說不定哪天就薨逝了,想要嫁給戚皇的女人排著隊數不清,皇后估計成日遭人扎小人了,也實是倒霉。


  那位公子是西南王的外孫,在這個節骨眼上被派來西南,皇帝的所為,可謂是意味深長。


  郁公子年紀輕輕,身量如修竹,穿著一件紅色官服,在大殿前端著酒籌,臉上掛著平淡的笑容,對米琪婭公主點頭,說上兩句話以示友好后,便溫文有禮,擦身而過。


  早知道這位郁公子也定了親事,米琪婭公主就抱怨:「怎麼好的中原男人,都這麼早定下了。」


  郁暖的長袍至腳踝,面部被紗覆住,由於身量纖細,故而懷孕的身子在寬鬆的袍下,不仔細看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她跟隨米琪婭公主離開,與那位公子擦肩時,卻感到氣氛變得有些凝實。


  霎時間,遠處的談話聲和禮樂模糊而朦朧起來,郁公子的身形僵直,近乎驚愕難以置信的轉身。


  而那位長安來的郁公子,幾乎不用一眨眼的時間,便折返回來,對米琪婭公主皺眉拱手,多了幾分不同的態度,道道:「公主殿下,能否借你身後的那位婢女一觀?」


  米琪婭公主含笑道:「當然不行,中原的塔拉姆,我不得不提醒你,她已經有了夫家,所以如果您要享用她,那是不被喀舍爾之神允準的。」


  郁公子皺眉,語氣有點生硬道:「公主慎言。」說罷看了郁暖一眼,舒一口氣,還是轉身離去。


  而在酒桌用菜的時候,郁暖才見到了大名鼎鼎的西南王。


  老人高高在上於上首,即便是壽宴,仍穿著一身輕甲,在陽光下透著寒芒,彷彿他一輩子都是這樣與兵器和警惕為伍。


  這趟壽宴上,米琪婭公主是貴賓,坐在很靠前的位置,但由於貴賓太多,所以西南王並沒有特意與米琪婭多說話,只是爽朗邀請她在西南多住些時日,寥寥幾句而已。


  這老頭蓄著濃密的鬍鬚,髮絲尾端有些捲曲,說起話來聲音很雄渾,待人意外的很親和,就是看著面色不太好,全程都沒有和外孫郁成朗說過話。


  郁暖看著他,便覺得有些熟悉,帶著一點親近,又很生疏害怕。


  西南王在死人堆里行兵多年,直覺很敏銳,寥寥一眼瞥過來,立即對上了郁暖睜大的杏眼。


  西南王:「…………」


  老頭瞥過去時面無表情,轉過頭去卻神色莫名起來,啜了一口美酒,皺起了眉頭。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醉了,竟然會覺得女兒明珠回了西南。


  可是他的女兒,或許一輩子都見不了了。


  他看著米琪婭公主大膽爽快的吃酒,還有明艷動人的模樣,以及滿身的華貴衣著,便想起女兒來。


  若明珠還在西南,她比這個公主,也不差什麼,甚至更尊貴,日子更悠閑舒雅。


  可惜……

  到底……是他對不起女兒啊。


  可卻,終究無力補償她。


  想起朝廷和他萬分寵愛的外孫,西南王又緊緊皺起眉心,仰頭灌了滿口烈酒,隨意以袖擦拭,重重舒氣。


  絲竹禮樂聲起,各方人士其樂融融,只有西南王皺著眉。


  由於懷著孕,郁暖去更衣的次數較為頻繁,於是宴過稍半,她又提著裙角默默退下。


  這真是非常尷尬。


  走到迴廊拐角處時,後頭陰影處,忽然出現了兩個侍女,她們每人伸出一隻手,壓在郁暖的肩胛上,力道沉重,防止她反抗。


  其中一個冷冷道:「請隨我們來一趟。」


  郁暖甚至沒有掙扎,只是有些皺眉茫然,但非常聰明和順從,使得兩個侍女相視一怔。


  他們來到一棵大樹下,接著所有人都退避,只余郁暖和那位長安來的郁公子兩人。


  郁公子快步上前,把她的紗布取下,瞳孔便緊緊收縮,額上的冷汗滴滴墜下,他一把拉住郁暖的手道:「阿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郁暖有些懵,怔然道:「你是……」


  郁成朗近乎失了神志,只是迫著她道:「是長兄啊!你看看哥!你仔細看看哥!阿暖?阿暖!!」


  郁成朗眼裡布滿了紅血絲,握著她的肩胛使勁控制著力道:「乖暖!你、你告訴哥,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一年多,你……你究竟吃了多少苦!」


  郁暖眨了眨眼,才慢吞吞道:「……什麼?」


  她微笑起來,柔和道:「抱歉,我並不認得您。」


  郁成朗像是一隻困獸,在樹下反覆走著,一拳打在樹上,紅著眼抬頭道:「阿暖!你不知道,這一年多,陛下為了尋你,幾乎把整片疆土都翻了個遍……為你動用了不知多少密令,那天晚上,成個長安城都戒嚴了,所有的人家都被搜查過,陛下親自尋遍了長安。甚至在一年前,有人說在極北見過與你相似的女人,陛下怕你在那頭害怕,怕你被欺負,不顧朝臣反對,御駕親去了那裡。」


  「可卻!始終一無所獲!陛下甚至還大赦天下,只為你求些善報,他從來不信這些虛無飄渺的事,可這次卻.……」


  「這段日子……我們乖暖……到底,到底過的好不好?」


  他幾乎語無倫次,語氣里儘是失而復得的喜悅,和對妹妹深濃的憂慮,還有萬千酸澀的感慨。


  這個小姑娘根本不知道,這近兩年裡,她的夫君和家人都是怎樣走過來的。


  郁暖卻有些無言。


  什麼一年多?


  於是她只是轉身,輕聲道:「郁公子慎言,我還要服侍我的主人。」


  郁成朗在她身後嘶啞著嗓音道:「乾寧十七年秋日,你到底去了哪裡——」


  郁暖知道,今年是乾寧十九年。


  微風刮過她的裙角,郁暖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一醒來,就是七日前……」


  郁暖有些踟躕,但對郁成朗有些天然的好感,於是輕聲澄清道:「我醒來便發現懷了孕,應當有五六個月了,而對於你說的那些,我也不記得,你會不會認錯人了?」
……

  大殿里,男人取下鴛鳥紅腿上的信筒,修長的手指細細展開。


  乾寧帝的面容比起許久之前,更為平和儒雅,手腕上的明黃佛珠穗微擺,而男人靜默無聲的把紙上的女子肖像握在掌心,目光一寸寸撫過她的面頰,脖上的傷口,奇怪的衣裳樣式,以及她懵懂彎彎的眼睛。


  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天然的明媚和快活啊……


  手心攤開時,紙張由於受力的緣故,碎成細小的紙片。


  他在燭火下,慢慢淺笑起來,卻只是輕描淡寫把碎紙壓在一邊,又拿了一張澄紙來,沾墨的筆鋒有遒勁蒼涼之勢,隱隱峰迴路轉,強勢而不容置疑。


  他只寫了三個字。


  他將紙放在鴛鳥腳邊的信筒,慢慢撫著鳥兒的頸毛餵食過後,緩緩打開鏤雕的長窗放行,沉灰的外袍搭在寬肩,他立於窗邊慢慢捻過手邊樸素的佛珠,合眸細思量。


  一切都如行雲流水的日常,平和而淡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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