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有道是: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古人誠不欺我。
賈琰真正的舅舅、舅母和表兄弟全家,都在兩年前一次坐船前往湖廣的時候死於非命, 只逃出一個江邊上長大的小廝。出事的時候, 小廝腹瀉,正在船尾方便, 發現不對,他嚇得跳下水中眼看著強人殺了主人全家,最可怕的是, 那個強人還與主人身邊的隨從勾結。
小廝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 他拼了命逃走, 撐著逃上了岸,連病帶嚇的為人所救。這小子病中說了不少胡話,救他的人嚇得報了官, 過堂的時候少年嚇得說了實話。這樣的事體地方官不能不管,可是出事的地方距離當地很遠,他也不想費勁,乾脆將這小子收押,就這麼關著, 直到許直上任。
無巧不成書, 大抵如此,許直看見賈琰書信的時候馬上想到了那個據說一直在牢里關著的小廝。叫來一問,果然如此, 許直趕緊寫信, 並派差役陪同他, 押送小廝返回姑蘇。而賈琰令小廝偷偷看了那家人一眼, 小廝顫抖如篩糠,他哆哆嗦嗦被人架出來,對賈琰道:「這位大爺,那個男的、那個男的就是當年我們老爺身邊的跟班吳三兒。」
令小廝下去,賈琰又看罷信,惡狠狠的罵道:「畜生!」
黛玉氣的眼圈都紅了,她想說話又閉上嘴,好一會才道:「但是我們即刻報官,他們定會推諉不認賬,須得想個辦法,讓他們自己現行。」她嘆道,幸虧他們多了個心眼,這段時間一直將他們困在林府,基本都沒讓他們出過院子。
賈琰點點頭,是了,他們估計也是做賊心虛,不,或者另有圖謀,也知道不可能無憑無據相信他們。所以才顯出一副很不在乎、不怕查的樣子,因為能夠證明他們身份作偽的人都死了……好傢夥,詐騙,詐到林家頭上了!
而且其中摻雜著家奴背主、勾結強盜,賈琰氣的牙根痒痒,但是還要考慮到黛玉所說的,要怎麼才能讓他們自己顯出原型。沒有實據之前,不能送官,這種事情一個處置不好,就會弄得滿城風雨,流言四起。不能讓林府遭遇這種無妄之災……
賈琰揉揉太陽穴,這的確難辦,簡直是豆腐沾灰吹不得碰不得。賈琰自負也算是果敢有謀,如今居然被幾個騙子給難住了,黛玉看著他頭上青筋都迸出來,臉色通紅,她趕緊道:「人還在咱們控制之中,不妨讓他們覺得咱們馬上要信了,等他們也放鬆警惕,會有辦法的,伯衡咱們不氣。」
「唉,」賈琰都要落下淚來,他拉著黛玉的手:「這事可怎麼對京中老人家說呀……」
黛玉也懵住,是了,林家原本子嗣單薄,如今又有如此噩耗,唉,父母若是知道,心裡不知道多難過。她嘆道:「那也得說,這些年來雖然嘴上不提起,可是父母心裡還是希望哪一日他們能夠回來的。若是了無音訊也就罷了,如今除了這樣的事,咱們還是先將這些畜生懲治了,然後派人前往祭奠,回來好歹立個衣冠冢,此間事了再告訴父母。」
也只能這樣,賈琰應允,撐著頭繼續琢磨如何撬開那些人的嘴。當初李前孺人受審的時候,他是全程旁觀的,嚇唬那樣養尊處優的王府內眷,無非威逼利誘、暴力威脅,通常也就招了。可是如今面對的這種人,必定是行走江湖多年的江洋大盜抑或老道騙子,等閑不會輕易上鉤,怕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兒。
夫妻倆這一夜情緒都不高,二人都是輾轉反側,最後乾脆起身對坐聊天。賈琰說了幾個辦法,如攤牌、私刑逼供,或者乾脆血親復仇滅掉他們!可最後都被黛玉和他自己給否了,家中兩代畢竟在朝中為官,此事可大可小,處置不當讓口水仗翻騰起來反倒誤事。
黎明已至,外頭遠遠的聽見姑蘇城裡的晨鐘之聲,有些支撐不住,昏昏欲睡的黛玉彷彿被寺里的鐘聲震醒了似的,她突然道:「我記得從前看到,忘記了叫什麼的一本筆記上看到,過去有官員曾經假託自己入得冥府,可以同冥府判官交涉,上通神明從而得知犯人是否說了真話……」
「嗯?」賈琰最初沒反應過來,可是他隨即坐直:「你是說?」
「我是說,咱們能不能設個局,想辦法在對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讓他看見那小廝。」黛玉道:「小廝當時跟船,也是跟在表弟身邊的,他們一定是見過的。對方雖然膽子很大,敢狀若無事的騙到林家頭上,可他若是見到死去的人活了過來……」
賈琰啪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嗷了一聲,疼啊。他拉著黛玉的手道:「你這麼一說我才想到,那個騙子自稱林松,真正的林松應該是咱們表哥。而咱們無緣見面的表弟林柏,遭難的時候,就和這小廝現在差不多大了!他們主僕朝夕相處,我想讓他……」他如此這般的一說,黛玉連連點頭。
時間很快到了十月,十月初一是寒衣節、十月十五是下元節,這都是「鬼節」。
這十幾日里,吳三兒心情很好,這一段時日,林家的下人對他們四口人又恭敬了幾分,有幾個人甚至不叫他林公子,而改口叫起了「松大爺」。而且寒衣節之前,林家姑爺賈琰—聽說是朝廷的探花郎,親自見了他,言談中雖未明確表示承認他們的身份,卻邀請他在寒衣節這一日,許他為父母掃墓,且一起用飯。
吳三兒表面上很掌得住,實際上心裡美滋滋樂開了花,看來他們查訪一番果然沒查出紕漏。那幫人辦事不錯,等到他作為林府唯一的直系男丁繼承家業,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們。做官又如何,天高皇帝遠,自己做主子的時候,還用管他們?
呵呵。
不過這寒衣節也真夠讓人發憷的,吳三兒聽著林府下人拎著衣服站在門口抖著嗓子喊著請祖先、過世的家人接寒衣,他莫名的後背發涼。可吳三兒是什麼人,既然他敢勾結水匪、又敢冒名頂替,就不會信什麼因果報應。
將不相干的情緒拋到腦後,吳三兒樂悠悠的來到了賈參軍的酒宴上,寒衣節的小宴並不特別豐盛,只是桌上的素酒格外香醇。賈琰眉眼帶笑,連連勸酒,吳三兒此刻也卸去防備,他只管住自己的嘴,誰又能耐他何!
吳三兒並不傻,他有些醉了,就連連告辭想要離開,卻被熱情的賈琰留住,說他們表兄弟正該敘敘舊。聽見這話,吳三兒心裡一喜,這是對方酒後真言,真的相信他的身份了。他離開撇嘴就要哭,還表現的憋著聲,說父母在外做生意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誰知道沒想多少福,人就沒了。
賈琰聽著,笑著,然後外面來送酒了,他指著酒壺道:「表兄,來嘗嘗這個酒。」吳三兒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就在那個執壺的小子身邊,站著一個臉色發青,無比眼熟的青年!
那真是主家林老爺的小兒子,被自己一刀劈了的林二少爺林柏……他有著黑眼圈的眼睛,雙目無神的看著自己。吳三兒覺得陰風陣陣,可是旁邊的賈琰和前面執壺的小子好像都沒見著這個人似的。吳三兒暗暗吸氣,不要緊的,不要緊,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他揉揉眼睛,鼓起勇氣看過去,卻發現二少爺沖著他笑了。那個笑容,彷彿催命符,吳三兒發抖起來,賈琰還在旁邊笑道:「表哥怎麼了?」
「你你你,你沒看見?」他的聲音破碎,完全沒法正常說話。賈琰卻茫然的搖頭,看見什麼?看賈琰和執壺小子茫然的表情,吳三兒一聲慘叫,從椅子滾到地上,哀嚎道:「你別過來,別過來啊!」可是他眼睜睜的看著二少爺沖著他走過來,而旁邊的人也沒有讓地方,好像是二少爺穿過眾人過來的,顯見就是鬼啊!
吳三兒蜷縮在冰冷的地上,酒都醒了,他看著越靠越近的「林柏」,嚇尿了褲子,拖著水漬往角落裡縮。而就在此刻,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吳三兒」,吳三兒下意識回了一聲「我在這裡,快救我!」話一出口,吳三兒連忙改口,我不是、我是林松,林松!
賈琰冷笑擊掌,四周的帷幕放下,點起了燈,之間外面站著的除了許直派來的差役,還有這姑蘇城裡知府的幕僚和捕頭。眾目睽睽之下,吳三兒的精神已經崩潰了,而他看著那個林柏少爺,在光下也沒有影子,他沒影子!
「啊!!」吳三兒以頭搶地,「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二少爺求求您放過我吧二少爺!」
事情發展到現在,在座之人基本都明白了,此人的確是冒名頂替,家奴背主殺人越貨之後還包藏禍心。而賈琰笑著又喝下一杯酒,然後將杯子砸得粉碎,一步上前拎起吳三兒的領子:「事到如今,還不招嗎?吳三兒,你一個人幹不了這個活,你招了,大爺我給你留條全屍,否則我現下就活剮了你,告慰我舅舅全家在天之靈!」
說完將人摜到地上,長生和阿原給他捆起來,此刻吳三兒已經不會說話了。姑蘇知府呃幕僚過來道:「賈參軍,這人就交給我們吧,必會審得給參軍一個交代。」賈琰回禮:勞煩先生了,還有他帶來的女人孩子,一併交給貴府。
等差役帶著四口人去監牢,這一天才算是過去,賈琰回到上房,發現黛玉給他準備一個火盆。「快跨過來,去去晦氣,我讓雪雁、佳鷳也給今兒辦這樁差事的人都預備上了火盆。好歹是個意思,別讓家下人冷了心。」
「有媳婦就是好,」賈琰一步跨過,笑道:「媳婦細心吶。唉,這事總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看姑蘇知府那邊了,此案辦得好,於他、於正行兄都是一樁功績。等到上報刑部判了之後,就讓人去那裡招魂並立衣冠冢,也寫信告知爹娘雙親大人。」
黛玉揚眉,賈琰方才稱呼的是,爹娘雙親大人……她沒說破,也不驚訝,只是笑道:「你也別忘了,下元節前,咱們還得去金陵,給父母祭拜掃墓,我也該正正經經的見禮才對。」
賈琰笑笑,就定好後日啟程,前往金陵。
金陵城倒還是老樣子,姑蘇來金陵來回不過一日的功夫,他們夫妻早起乘船,順風順水午後就到了金陵城。他們來的低調,卻不想,東海侯家人就在碼頭迎候賈參軍同太太。賈琰看著拜帖眉頭一皺,恐怕來者不善,他叫阿原去回話:你就和他們說,我和大奶奶要先為父母之墓祭掃,然後才能拜訪公主與侯爺。
「阿原,告訴他們,我與大爺必會登門拜訪。」黛玉插了一句,阿原見賈琰無甚表示,無話之後自退了出去,黛玉就道:「他們居然知道咱們到了,可見盯著你不止一兩日,怕是該知道的都知道。躲是躲不過去的,不如將主動權握在手裡。」
賈琰就道:「那……咱們祭掃父母之墓,然後見一見親友,之後直接遞帖子主動拜訪東海侯夫婦。」黛玉只說了一個字:善。
依舊是沐浴齋戒素服,祭掃父母之墓,黛玉站在墓前虔誠默道:「父母在上,兒媳林氏黛玉叩首,願二位大人泉下有靈,保佑伯衡平安。」
賈琰跪在她身側,卻在心中默禱:求父母保佑您兒媳長命百歲,我們夫妻恩愛百年。
孩子什麼的,就不要勞煩父母了,自己努力吧。有就是有,沒有也就沒有,賈琰扶起黛玉,讓負責四時祭掃的家下人等都來拜見大奶奶。自然也有賈琰的奶娘韓馮氏,她是大爺的乳母,黛玉先請她坐下,韓馮氏斜偏著坐下,看著黛玉,心裡眼裡都是笑意。
多好啊,他們大爺就合該同大姑娘這樣人品相貌的好姑娘在一塊,好好過日子,當一家子,這才好呢!
「您是大爺奶娘,一路護持他長大的,不同旁人。」黛玉笑道:「奶娘儘管安坐,先不讓您回去,長生若是想盡孝,只好等晚上了。」
賈琰也笑道:「是了,您老安坐,正該得著你奶兒子兒媳濟的時候,咱們一道用飯。嬤嬤也別著急,長生那邊我也告訴他了,您晚上家去,在好生給他接風。」
說的大家都笑起來,韓馮氏還是推拒著不肯與他們面對面,黛玉也不勉強,另給韓馮氏準備小榻同炕桌。三人有說有笑的等著用午飯,期間就提到了阿原的事情,黛玉就道:「嬤嬤也說說,您是老人,見的多了。」
她誠懇,韓馮氏自然也不矯情,就起身笑道:「大爺、大奶奶若是聽我一句,那就我來看,阿原是不願意出去的。田家那邊顯見著不會讓他重歸族譜,田子原就是殞命了,他也是無根如浮萍一般。這麼些年來,咱們家的人,只要對大爺忠心的,都和自家人一樣,阿原突然被放出去,讓他去哪呢?若是還讓他在家,這算個什麼身份呢?大爺的意思我也明白,言出必行,讀書人的品格,可是阿原也著實可憐。」
賈琰嘆口氣,其實這麼長時間,阿原都沒來找他談,他就覺得那小子想把這事兒混過去當沒提過。「罷了,她勸過我,」賈琰指著黛玉,「如今嬤嬤也這麼說,罷了,我再問他一次,若是他不願意,就算了。」
「嗯,有件事,還想請大奶奶給個恩典。」韓馮氏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個小女兒,是長生的小妹妹,當年蒙大爺恩典,生下來就放了出去。她粗粗笨笨也不愛說話,但是做事勤快。不敢瞞大爺,我家那老東西琢磨著現在就想將女兒嫁出去,也不知道他急個什麼。若是大奶奶不嫌棄,將她帶走,韓馮氏感恩不盡。」
黛玉是什麼人?七巧玲瓏心,一聽就知道此事有內情,一個眼色就讓雪雁等帶著伺候的人退下。韓馮氏這才落淚:「我家那個豬油蒙心的,不知怎地和人賭錢,輸了幾百兩銀子。然後他就要讓女兒給人做小,大奶奶,我那女兒才十三吶,怎麼能這樣呢。可算,您和大爺回來,我總算能見著天日了!」
老人哀告而落淚,賈琰臉上的笑容已經沒了,黛玉深吸口氣,親自扶起韓馮氏:「嬤嬤別哭,此事大爺同我必有處置!」好聲好氣的安慰老人,然後賈琰叫人把韓長生叫來,一無所知的長生這才知道,為何剛才家去,妹妹眼圈是紅的,而父親不見蹤影。
長生氣的咬牙,賈琰反倒安慰他,事情還是要查問一下到底怎麼回事。黛玉看著派人去找韓常的賈琰,心裡有種感覺,她曾經聽賈琰說過,長生的父親韓常雖然有時候糊塗,但是從未聽說有賭博惡習,她直覺認為,這件事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