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黛玉一愣, 好端端的怎麼說要將阿原放出去,「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不是我非要讓人為奴做仆,我覺得阿原自己未必樂意。」
她說的在理,也是賈琰想了很久的, 他道:「當初只是擔心有人要抓阿原, 託庇家中也只是權宜之計,這麼多年了,如今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叔叔全家都被陳白樓弄死。他的事情顯然沒人會追究,也追究不出什麼,也該放他出去,說到底阿原並不是長生那樣的世仆。」
賈琰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黛玉聽他這麼一說, 就道:「那就等到回姑蘇之後,安穩下來的時候對他將,若是他想留在故土,正好就留在姑蘇;若是不願意留在姑蘇, 那如何安置他就再說吧。」
運河直到揚州口岸,然後轉道前往姑蘇, 林家老宅就在姑蘇。如今還是老管家沈全帶著家人守著這裡,他們提前收到了信,沈全親自帶著小兒子沈義早早的等在姑蘇城裡的碼頭, 專一迎候大姑娘和姑爺回家。不止他們, 聽說了風聲的知府也派人來探聽消息, 想要與這位京中少年得志的賈參軍好生聊聊。
林府老宅雖是侯府規模,後來列侯爵位到林海父親那一代又停了世襲,但當初這宅子建造的時候更傾向於是江南園林的風格,因此並無什麼逾制的地方。賈琰同黛玉在姑蘇碼頭下船,黛玉自行上車,賈琰同知府幕僚寒暄兩句,只說必去府上拜訪,客氣的將人送走,而後讓黛玉儘管躺在車裡也好,他騎馬疏散疏散筋骨。
和沈管家父子一道來的還有沈義媳婦錢氏,與雪雁、佳鷳一同伺候黛玉上車,又趁著姑爺與人說話的時候,向大姑娘黛玉稟告了一下家中已經備好了時鮮菜蔬,就等著大姑娘、大姑爺回家了。黛玉笑著點點頭,又叫雪雁傳話道:老沈管家同沈義勞累了。
沈家父子也在馬下連道不敢,大姑娘同姑爺回來,他們爺們帶著媳婦們伺候,那是本分、也是榮幸。沈全就笑道:「姑爺且不說,大姑娘也不記得姑蘇這邊的老宅了吧?小的還記著,大姑娘還是三、四歲的時候,老爺太太帶著大姑娘回來祭祖。」
黛玉想了想,自失的一笑,她的確是不太記得了。在她記事之後,就一直跟著父母在任上,哪裡回過老宅呢。她想著從前的舊事,驀然有了些近鄉情怯的心情,忽略了老沈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而老沈看著賈琰,想對姑爺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
賈琰騎著馬,黛玉坐在車裡,他間或彎下腰同媳婦說上幾句話,大多數時間兩個人還是在夕陽下看著此刻的姑蘇城。非常美的地方,夕陽照在石板路上,聽著馬蹄、車轍聲,很有些歲月靜好的意思。這種美好的心情,在林府大門前,戛然而止。
正前方,一個女人披頭散髮帶著個三、四歲的孩子跪在林府門口大哭:求給我們母子一條活路吧!
此情此景,若不是林海、賈琰一直陪著媳婦在京城,指不定就會有人懷疑這是老爺或者姑爺的私生子找上門了……賈琰呆如木雞、賈琰不知所措,黛玉果斷喝道:「來人,將人帶進府里問話,」隨即低聲道:難道還要丟人!
他們夫妻不知情,而老沈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最後還是沈義,拉上阿原、長生他們一道將女人孩子帶進府里,幸虧這會已經是晚飯的辰光,林府這邊一向也沒有閑人敢來瞧熱鬧,要不然第二日姑蘇城裡怕就全是《林府風流軼事》之類的段子。
賈琰面色不虞,黛玉進入正房內室更衣,他直接將斗篷扔在正廳椅子上,問道:「老沈,你是看著我和大姑娘長大的,平素我們也敬你,怎麼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沒有說一聲!能讓人跑到府門前鬧,若是被人瞧見,林家此刻就要名揚姑蘇城了!」
沈全實在尷尬,他是林府世仆,看家的老管家,兩代主子、小主子對他都是信任有加。此刻他也不推諉,就道:「不敢欺瞞姑爺,不是老僕不說,這事是您同大姑娘回來之前出的,我就想著先拖上一陣等著您二位回來再做決定。」
「也罷了,那女人與那孩子,到底是什麼人?」賈琰還是皺眉道:「看那孩子還是不懂事的年紀……怎麼就找上咱們家了。」
沈全嘆道:「那是您的親侄兒啊,表侄子。」
「啊|!」穩坐上首的賈琰下巴要掉了,他從哪冒出來的表侄子?「表侄子?我哪來的侄兒?」
黛玉換了衣服,梳洗之後來到正房,正好聽見沈全說那是表侄子,她就道:「難道是三房堂叔的孫子?伯衡,那可不就是你表侄子,還是我的堂侄子呢。」
不過,「老沈,三房堂叔不是在三房叔祖父『祖母去世之後就去閩地了么?怎麼回來了,對了,咱們都沒見過,是他們說孩子是林家後人的嗎?」
賈琰指著椅子:老沈坐,沈義,扶著你父親坐下。他說完,自去拉著黛玉,兩個人分別坐在主位左右,聽沈全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是中秋節之前的事情,沈全接到京中書信,說姑爺與大小姐要回姑蘇祭祖,然後去金陵拜祭。沈全高興極了,趕緊讓老妻,兒子、兒媳們忙活起來,準備好當年黛玉同賈琰愛吃愛用的東西,等著他們回家。卻不想,當日就有一家四口上門:一個病懨懨的年輕人、一個憔悴的年輕少婦,還有兩個孩子,一個三、四歲,一個還在吃奶。
四口人就在林府門口,要見主人,說是他是林侯三房親侄子的孫子……沈全是林府老人,他們一說林侯、三房,老沈立刻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三房那個庶齣兒子的後人,沈全人老成精,不可能光憑一張嘴就信了他們的話。
可是林家到底子嗣零落,他又擔心是真的,不能折辱了他們。乾脆將他們安置在林府在另外一條街的房子里,好生伺候著,想等賈琰、黛玉回來再處置。
黛玉想得比較多,沈全剛說完,她就道:「既然說好了,又安置好,你做的也妥當。為何今日她們又跑來府門前吵鬧……」
賈琰冷道:「看那女子的樣子,倒像是逼我們承認身份似的,長生,怎麼了!」韓長生站在門口,似乎有話要說,賈琰一喊,他進門就道:「稟告大爺,外頭又來了一個年輕人抱著個奶娃娃,說是咱們府里將人他妻兒給扣住了。」
「呦呵,這可真是。」賈琰笑的很嘲諷,沈全嘆氣低下頭,黛玉拉拉賈琰的袖子,她道:「老沈一向同他們接觸,沈義陪你爹去瞧瞧,長生也跟著去。先穩住他們,對了,要看清楚,他們究竟是擔心咱們府里要將人扣住,還是想要……想要找個由頭乾脆進府。」
三個人答應著去了,他們走後黛玉才對賈琰道:「老沈年紀大了,他也是擔心萬一真的,若是苛待了豈不是不好。對了,你覺得,他們是真的嗎?」
賈琰斂容道:「難說,我那位舅舅,外祖父母去世之後,就帶著妻兒去了舅母閩地老家做買賣,多年來一點音訊都沒有。如今突然有他的兒子帶著孩子回來,還直接上門找到了林府……橫豎已經分家了,若是他們是真的,有難處,咱們一定要幫上一把,若是假的或者是有內情……」
「那也得看看什麼內情,」黛玉道:「畢竟有兩個孩子呢。」是啊,真的還好說,若是假的,這小孩子可要怎麼著。賈琰搖搖頭,再知道剛回來就出了這麼檔子事,真是讓人無可奈何。他揉揉臉,黛玉就道:「先用些晚飯,廚下一直燒著水,到時候好生洗洗。」
賈琰噗的一笑,湊在黛玉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黛玉的耳朵紅的如同寶石,輕輕地拍了他一下。
兩個人用飯洗澡之後,清爽爽的聽著長生回報:果然,那家人是想進府,實際上之前他們就想進府,只不過被老沈管家給攔住了。現在聽說主人家女兒女婿回來,就鬧著說自己是直系近親,縱然分家了也該續一續親戚情分。
賈琰就問他最後如何安排的,長生就道,擔心他們出去亂說,如今四口人安置在了角落院子里,已經撥了最嚴可靠的人過去伺候,看來那一男一女兩個人還算滿意。
黛玉就道:「事情不清楚的時候,還是好生對待他們,只是要看好,不要讓人得寸進尺。」她又對賈琰道:「我記得今年年初正行兄調任湖廣,不如請他幫忙打聽一下?排個可靠的人帶信過去。」
賈琰點頭稱是,這種涉及家族隱私的事情,若不是至親好友不能託付,他道:「就讓長生帶著幾個家丁過去,長生你自己挑選,路上注意安全,我一會寫信,你明兒就帶著信上路。」
他們此來的頭一件大事,畢竟還是祭祖,對於出嫁女兒來說,這個祭祖不如說是上墳掃墓,聊表哀思,替父母盡孝。另外就是趁著這個機會,讓賈琰與黛玉知道一下如今姑蘇老家的動向,雖然林家五服之內沒有近親了,不過年輕主子們還是要回來瞧瞧。
也是個不忘本的舉動。
回來三日,二人齋戒沐浴,然後恭恭敬敬的給先輩們行禮。賈琰論起來也是林家血脈,再說他們這樣至親如今又是一家人,也不是正經的年節大祭,也沒有人來挑禮。二人將之前預備好的手寫經書化了,又備好祭品,行禮之後,算是了卻一樁大事。
就在儀式之後,賈琰叫來阿原,問他願不願意出去。田子原一愣:「是我什麼事沒做好么,大爺要趕我走……我早把這裡當成家,長生他們就是我的兄弟,我能去哪呢。」
「……怎麼是趕你走,」賈琰無奈道:「當年原本就是權宜之計,現在你的事情徹底煙消雲散,若是你願意脫籍正經的做個掌柜也成,自己樂意做些什麼也成。我不想你因為當年攤上那麼個叔嬸而放棄自己的生活,但是,這也由你自己做主,還不著急,慢慢想。」
田子原就道:「如今府里出了那麼檔子事,無論如何,等這事過去,咱們再說這事,大爺,這樣行嗎?」
賈琰微微點頭,應下了,先這樣吧。
之後黛玉過問一下姑蘇老家這邊的產業,賈琰就常帶著人出門問問市場情況,問問民生、還有就是同當地官員打好關係。不過還好,比賈琰資歷深的,科場排名不如他;比他排名好的……姑蘇目前還沒有,他本人也不是乖戾之人,至少看上去同地方官們處的還不錯。
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花花轎子眾人抬。林家主人們畢竟都在京城,老家這裡難免照顧不到,而對地方官表達了一定善意,起碼很多事情都好辦些,也不會悄沒聲的搞出一個大新聞來,弄得大家臉上不好看,嚴重的甚至影響仕途、
江南畢竟是魚米之鄉,賈琰這段時間看來,怪道江南文風鼎盛,所謂倉廩足而知禮節、有餘力則學文,讀書上進都是需要銀子的。若是不信,不妨看看歷次科考進士的出身就明白了,雖然朝廷控制名額沒有全被官家子弟佔去,但是純粹的貧民出身也是極為少見。
但是江南,也分地方,有些地方富裕,如姑蘇、揚州,而有些地方比較貧困,比如江浙北部與齊魯之地交界的山區。賈琰就在街上遇到了跑過來投親靠友的難民,因為這一年的收成不太好,但是又沒有不好到要全部餓死的地步,地方官救濟有限,只能如此、
農民靠天吃飯,賈琰看著衣衫破爛的流民,國家太大了,每年每日都要出些事情。地方官救濟有限,呵呵,這事怕是朝廷就沒聽到消息,天高皇帝遠,而地方官不會給同僚找不自在,沒法子。
他回家同黛玉商量一下,黛玉讓沈義帶著下人打著即將到來重陽節的名義開始施粥,又讓賈琰親自同地方官打了招呼,說他們夫妻頭次返回鄉土,想聊表心意,也請知府大人出面或是招募流民或是暫時賑濟一下,算作功德善事。
不顯山不露水的既辦了事,避免流民增多而在姑蘇城裡引發什麼不愉快,又讓地方官出面,不顯擺自己。賈琰撫掌:夫人多智,為夫愧而不及。
九九重陽,黛玉出門同地方官等女眷見了一面,而賈琰同官員及當地名流士紳登高飲酒賞菊。沒過幾天,他們等來了帶著許直親筆信歸來的韓長生,許直在信中先是安慰伯衡賢弟及弟媳,然後就道:血脈之事為大,據他的詢問結果,那一家人並非林氏血脈!
賈琰看的幾乎撕了信件,黛玉也氣的不成,那一家子不僅不是林氏血脈,還是殺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