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賈琰下意識答道:「壯麗淮南第一,葉夢得早有定論。」
季寬大笑:「我是問公子怎麼看,不是前人。」
「那麼,是否淮南第一,在下不知道。」賈琰很坦率:「南渡之後,淮南一直是文脈鼎盛之地,可這個地方的名勝古迹,我也還沒看全。如果只是單論這平山堂,在下只是覺得的確是幽靜所在,適合呼朋伴友作文宴飲。歐陽公一代名臣,公忠體國之餘,卻也是很會休憩享樂的。」
好像季寬很喜歡他的回答:「是啊,文忠公不愧風流人物,這樣人才能寫出千古文章。」他語帶嘆息,再看賈琰就莫名帶了點欣賞,賈琰心下疑惑,這有什麼好欣賞的。
聽季寬與賈琰一問一答,許直的眼光也不同起來,季寬問的話與其說是討論,不如說更像考教。
而且賈琰的回答,並不是一般士子會給的回答,這個問題如果讓孫鍾來答,他肯定不會這麼說。但是這個季寬,看上去並不像讀書人,倒是有些像他在京中所見梁駙馬與長樂公主的兒子,那種王孫公子身上的風度。
「我倒覺得,文忠公建平山堂,更多的是為了與當時此地文人來往。這樣也能促進他的文學主張,改變文風,」孫鍾道:「到不全是為了自己享樂。」
許直心中忍笑,看吧,這就是「一般士子主流態度」了,反正什麼事都要和這個人的功業聯繫起來。讀書讀得將前人都當成了木偶,沒有人情、沒有喜怒哀樂。當然了,是絕對不能說他們不對的。
聞言,季寬也只是笑笑:「孫公子說的也有理。」
說著抓住了賈琰的手,徐徐漫步,問起了賈琰讀過何書,是否下場應試。他這一動,許直、賈琰都發現,這個季寬根本不是一個人來的。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周圍十幾個勁裝打扮的漢子已經圍了過來,佔據了所有方位,可以說現在他們幾個人除了在天上用弓箭射,否則固若金湯。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他們沒有聊多久,就有人來到季寬身邊,不知說了些什麼。而後季寬笑道自己要先走一步,與三人告辭。他一走,似乎讓這個碑林之旅也變得索然無味,孫鍾率先同賈琰、許直告辭,自己走了。許直同賈琰一道回家,許直就道:「應祥似有不悅」
賈琰也發現了,季寬對孫鍾只是客套一下,卻拉著自己遊覽的時候,孫鍾嘴邊的笑容就很勉強了。「應祥,覺得有些失面子吧。他心知口快,卻也不笨,季公子敷衍他,自然會不高興、」
孫鍾從前一直是人群里很容易受到關注的那個,他出生的時候,父親的仕途已經很不錯了。等他出來與同窗友人、或者同學交際的時候。他父親已經成為了金陵知府,只要他出現,不管真心客套都會對他誇讚一番。今日被季寬當成傻子一樣敷衍,後來又被扔到一邊,孫鐘的心裡自然是很不好過的。
不過總算他性子雖然直了些,卻並不狹隘,他只是覺得年紀相仿,為何那個季寬如此底氣十足。江南沒有姓季的名門望族啊……
賈琰在晚間跑到了林府,和舅舅舅母稟告一下他今日處理了家奴,以及拿來前幾日的功課給舅舅檢查。
「你先看看這個。」
賈琰雙手接過林海遞過來的一沓紙,上面寫的是詩文,全部依著是這次縣試、府試的題目來寫的。賈琰略翻看一下,林海就問他若是讓他評卷,這套卷子能考到這麼地步。
「外甥覺得,」賈琰笑道:「院試外甥還沒考過,只以前兩場來說,過了兩試易如反掌。」
林海失笑,對身後屏風道:「這下不是爹爹騙你,滿意了吧?」
黛玉的聲音傳來:「女兒知道了,謝爹爹,也謝過阿琰哥哥。」
賈琰不算吃驚,只是噴笑,果然是黛玉會做的事情。他笑道:「妹妹這是想試試,真的去應考能不能考上么?妹妹放心,的的確確是可以考上的。」
三人說笑一陣,外面賈敏才派人來找黛玉回去,對於尚在父母羽翼之下的九歲黛玉來說,早睡早起身體好才是她要做的事情。賈琰笑看黛玉離開書房,卻不妨舅舅林海突然問了個問題:「不覺得你妹妹這樣離經叛道嗎?」
賈琰奇道:「何為離經叛道呢?朝廷下旨尚且要宣告『布告天下士庶』『布告天下士女』,妹妹有心向學,放在哪裡都是應當讚賞的。」
「那可未必,」林海笑道:「如今有一等人家是不教女兒讀書的,不過認得幾個字罷了。」
賈琰笑笑,他想了一會,就在林海以為他不打算說什麼的時候,賈琰突然道:「許是大吳立國時間不長罷。」
「……哦?」林海端坐:「願聽其詳。」
「呃,外甥是覺得,」賈琰一看舅舅嚴肅起來有些緊張,他整理一下語言才道:「這只是外甥一個想頭而已。就說外甥家中,起先家中的奴僕也只是賣力氣幹活而已,可是隨著家業愈大,主人身邊用的家奴也得是識文斷字。起碼代主家去辦事,要略通文理,才不會被騙。而原本賣力氣的人,只能賣力氣,放在教不教女兒讀書這件事上,外甥覺得也是一回事。」
「你是說,家中地位越高,對女子的要求就不僅限於貞靜女紅這種最基礎的。」林海盯著外甥:「倒也有些道理,你這個年紀能想出這個,體諒人情,也不容易了。」
賈琰拱手:「都是外甥胡說的,舅舅不怪我便好。」
林海又指點了賈琰一些事項,讓他繼續讀經史,也要看看前科的墨卷,五年之內的最好都要看一看。主要是體察題目,然後林海又道:「等朝廷決定學政以後,我自會告訴你這人曾經出過什麼題目,有什麼偏好,你先看這些就行了。」
賈琰謝過舅舅,臨走之前他才想起那個季寬,「舅舅,不知江南一帶有季姓著族嗎?」
林海一愣:「姓季,沒有哇。怎麼?」
賈琰就將今日遇到那位季公子的事情說了,「那季公子言之有物,不過外甥總覺得他……說不出來的感覺,而且他身邊起碼帶著十幾個護衛,不是小廝跟班,而是人高馬大的勁裝護衛。外甥只是覺得,這樣的排場,在揚州地面並不常見。」
林海若有所思,他只是叮囑外甥,若是再見到那個季寬,該如何便如何,不必多想。
賈琰明白了,大概舅舅有所猜測,但是沒有證據。他點頭應是,抱著自己的功課本子、還有從林海這裡借走的書籍離開了書房。
要走的時候才看見黛玉的小丫鬟雪雁正在花園門口等著他,看見他出來,就趕緊過來問安,然後低聲道:「姑娘打發我來尋表少爺,之前表少爺為姑娘找到的畫譜甚好,若有有趣的書,還求表少爺記著姑娘。」
前不久,賈琰在書市閑逛散心,不妨就看到了一套畫譜,裡頭都是花草樹木、還有各種建築,畫的頗為精細。他自己對書畫倒是平平,卻想到了黛玉平素喜歡看些新鮮玩意,就買來送到了舅母賈敏處,請舅母代為轉交。
他出門常會淘換些小玩意給黛玉,黛玉也常送東西給賈琰,賈敏都是知道的。兩個孩子親如手足,且來往的大大方方,賈敏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何況別說黛玉,琰哥兒送的畫譜她都很喜歡。
其實賈敏內心深處是拿賈琰當兒子養,所以她覺得黛玉若是有個親哥哥也不過如此了,將來女兒受欺負,娘家還有人能替她出頭。她不知道,她的丈夫,親愛的林鹽政已經將賈伯衡列入女婿考察人選了。
不過林海覺得賈琰畢竟父母都不在,怕現在提出來,賈敏有想法。還是等著舉業有成的時候,他親自同夫人說,賈敏就一定能答應。林海獨自坐在書房琢磨,一對小兒女,說不定真的會成一段好姻緣。
棲靈寺之後幾日,許直出去會客,賈琰則獨自在家練習作文。阿原正在書房裡磨墨,看見韓長生帶著一張名帖站在門外,他使眼色,長生卻指著帖子做了個「要緊」的口型。
阿原道:「大爺,長生在門口,好像有事。」
賈琰並未停筆,嘴上道:「進來,說。」
韓長生進入書房,行禮道:「大爺,外頭有人遞了張帖子,指名要見大爺。」
「帖子上的名字?」
「季寬。」
賈琰停筆了,他將毛筆擱在筆架上,道:「請。」說著凈手,擦乾,帶著阿原來到了前廳。
來人看著有些眼熟,賈琰略一思索,似乎就是當日與季寬耳語的人。這個男人大約二十多歲,身姿挺拔,看見賈琰出現,拱手道:「是賈琰賈公子嗎?」
「正是在下,」賈琰道:「不知閣下是季公子的?」
這個人聽見季公子三個字好像還楞了一下,而後馬上道:「是,呃,在下是季公子的隨從,奉命將此物贈與公子。」
說著遞過一個匣子,賈琰打開,裡頭是一對白玉酒杯。雕工精湛,玲瓏剔透,賈琰奇道:「這就是季公子送我的?」
「正是,我家公子覺得此物贈與賈公子甚好。東西送到,賈公子,在下告辭。」來人乾脆利落,半句廢話都沒有。
賈琰親自送人出門,回來就打量著白玉杯出神,這是個什麼意思?賈琰左看右看,連盒子都裡外看過了,然後他覺得,這恐怕真的就是一個心血來潮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