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林海先和妻子賈敏商量了一下人選,林海道:「我為鹽政,無旨不能擅離,我想讓老沈帶人走一趟。還有孫景凌如今在金陵做知府,我手書一封,請他出面做個見證,想來能夠順利解決。」
孫高字景凌,是林海同門師弟,他們倆的座師就是已故太子太傅、贈太尉、金紫光祿大夫、當今端平皇帝的帝師、故首輔梁鴻廣。孫景凌比起林海與老師還要更近一層,他跟著梁鴻廣學習《左傳》,乃是梁首輔的入室弟子。
林師兄、孫師弟一向處的好,孫高兩年前調入金陵做知府,第一時間就聯絡了師兄林海。
賈敏想了想,這也很妥當了,不過「不如請雨村先生也跟著去。」
林海道:「賈時飛?你怎麼……哦,夫人高見!」林海馬上明白了賈敏的意思,老沈畢竟是林家奴僕,哪怕他是管家;景凌身份又是朝廷命官,請他做個見證可以,處理瑣事就不合適了;而賈時飛是林家西席,正經的進士,做過朝廷命官,由他出面來應付十二房的人,不會怯場、更不會低了身份。
「我去與時飛打招呼,」這些人選問題妥當了,林海安心不少,轉而同妻子抱怨道:「你說那大姑娘在想什麼!阿清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你也知道她因著頭次婚約不成,特別重視名聲,她幹嘛苛待一個女孩子呢。更奇怪的是那女婿也跟著胡鬧!」
當然還有十二房那群昏聵之徒,只是林海看著妻子的面子,不好出言指責。
賈敏嘆息:「你我夫妻,有什麼不能直說的。照我看,那十二房的族老也是昏了頭!如果他們有一個人秉公說話,呵斥那大姑娘和姑爺,難道事情還會弄成這樣?讓阿清不安到了將阿琰送到咱們這裡?」
賈家十二房是個什麼德性,只看多年來賈敏只與賈攽、林清夫妻倆來往,就可見一斑。林海雖然礙著面子不好說話,賈敏卻全無顧忌。她道:「再者說,那大姑娘的姑爺雖是金陵王家的偏房子弟,可聽說在那王子騰跟前很過得去。如今王子騰做著京營節度,自然是水漲船高。」
林海這會才想起了那大姑娘嫁給了王家,這樁婚事還是賈敏嫁給他之後的事,他勸賈敏:「夫人也不要生氣,王子騰的確是仕途順利,王家人膽子又大,想著繼母幼弟,大姑娘想從娘家弄點東西。膽子大的人敢這麼干,倒也不奇怪。至於十二房那邊……」
「他們無非是被慣的心大了,說到底不止十二房與京中府里關係遠了,就算是十二房之間,比如阿琰吧,到了他這一代,和十二房的親戚也都出了五服。」賈敏嘆道:「大概也是想到了公賜去世,阿清掌家,離著阿琰當家還早,自然是擠兌孤兒寡母的銀子,能擠一些是一些,哼!」
這些林海也都猜到了,就是膽子大的人、和貪心的人碰到了一起,一拍即合。阿清又要名聲,又礙著母子孝期剛過,原本也可以徐徐圖之,誰知道林清又病的嚴重。這麼一來,各路的牛鬼蛇神,連家中奴僕都要鬧起來。
「也虧得妹妹管家管的嚴,」林海突然道:「否則,唉。家族家族,守望相助還好,倘若不能反扯後腿,真是……」
賈敏就拉著林海的袖子:「老爺可得好生保養,就當是為著我與玉兒娘倆,你要是有個好歹,可讓我們怎麼辦!」
林海拍拍妻子的手臂,沒有說話,好一會才道:「若是那王家小子就跟著媳婦裙角轉,而那大姑娘鐵了心不讓繼母幼弟好過,這種可能倒也有……只是,因為什麼呢?」
賈琰站在舅舅面前,他就要回金陵了,臨走前來聽訓。
林海道:「我也沒什麼多囑咐的,你是個妥當孩子,可是舅舅有個問題,你也不必急著回答,路上好好想想。阿琰,你還小,如果有人和你胡攪蠻纏,你一定會吃虧。而你母親呢,身體也扛不住他們來來回回的鬧事。你想,怎麼才能讓自己抓住主動權,盡量少吃虧呢?還有,這本史記,你路上看,尤其好好讀一讀我為你划好的章節。」
賈琰雙手接過書,就與林海道別,又去內院見過了舅母和小表妹黛玉,就此離開了揚州。他走了,黛玉才問母親:「娘,阿琰哥哥還回來么?」
賈敏摟著女兒嘆道:「娘倒是希望阿琰哥哥和你堂姑一起回來。」
這一路上,賈琰坐在船艙中,就讀了一遍史記中舅舅為他划的章節。是第十一篇—《越王勾踐世家》,是卧薪嘗膽、是三千越甲可吞吳!賈琰捏著書,舅舅這是什麼意思呢?是讓他忍耐、卧薪嘗膽嗎?
可是,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這一步吧,賈琰覺得,好像還不至於?得了,還是再讀一遍吧。
賈時飛對林海請他陪著表少爺去金陵這件事非常激動,這是林海信任他,才將家事託付給他。這趟走的好了,妥妥噹噹的將事情辦明白,自己就算請林海為自己謀起複,也更有底氣了不是。
他在船上,表面上撐得住,心中卻在琢磨自己到了金陵要如何表現。正好他還受託去拜會金陵知府孫高,也得在孫知府面前表現一下。士林皆知,孫景凌乃是梁鴻廣老太傅的入室弟子,名望甚高啊。
而沈全的心思就簡單多了,就是按照老爺的叮囑,好生幫著姑奶奶、表少爺處理好一攤子事情。到時候看姑奶奶打算怎麼辦,他老沈聽命就是。就這樣,依舊是一整天的水路,賈琰在城門關閉之前,帶著一大幫人回到了金陵家中。
孫高下衙回到後院,夫人趙氏就迎了過來:「快將溫毛巾拿過來,快幫老爺把官府換下來,看看出的這一身汗。」
「夫人、夫人吶,」孫景凌笑說:「我就這身體,一到夏天就止不住的流汗,這麼多年別人不知道,你還……哎喲。」
趙氏看著左右忍笑的丫鬟,輕輕地用手指捅了一下孫高的腰眼:「老爺又胡說!」幫丈夫將衣服換好,夫妻二人相對而坐喝茶乘涼的時候,孫高問道:「對了,鍾兒呢?咱們丫頭呢。今日我下衙算是早的,怎麼沒見阿鍾和妘丫頭過來。」
「今兒,阿鍾要去碑林臨摹,妘丫頭鬧著也要去,兄妹倆還沒回來呢。想是阿鍾帶著他妹子在外頭多頑一會,我讓他們帶著二十幾號人,不要緊的。」
孫高點點頭:「嗯,臨摹習字嘛。阿鍾知道好生帶著妹子,又有那麼多人就沒事。哎呀,妘丫頭還小呢,以後再大一些,就不能隨便出門嘍。再大點,就又得嫁人了……」語氣惆悵,聽的趙氏一笑。
「那就請老爺好生看著,若有神童啊、英才少年不妨為咱們丫頭盯著點。」趙氏調侃丈夫,又想到了另一樁事情:「對了老爺,您下衙之前,剛有人來遞過帖子,說是揚州林鹽政家的西席代鹽政大人來探望老爺,先送上拜帖,明日來拜訪。」
孫高驚訝道:「如海兄!如海兄怎麼突然讓西席來看我,有什麼事寫封信不就行了么?」
趙氏道:「想來就是打發人來探望?反正不會是公事,老爺也不要緊,等明兒不就知道了。」
孫高這才無話,夫妻倆相對喝茶,沒過多久一雙兒女也回到家中。他們夫妻有二子一女:長子孫鍾已經十一歲了,跟在遊宦的父親身邊讀書;次子孫釗八歲,在祖父母膝下承歡盡孝;而小女兒孫妘剛滿五歲,是趙氏跟著丈夫遊宦在外的時候所生,自然就跟在父母身邊。
孫妘被哥哥牽著手,小心的領到了上房給父母請安,孫高一看許是為了方便,女兒一身男孩子的打扮,頭髮梳成兩個小髽鬏。孫妘興沖沖的投入父母懷中,高興的給父母問安,然後掰著手指講哥哥帶著她看了什麼字、又吃了頑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孫鍾則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好,而後站在一旁看著妹妹撒嬌,孫高抱著女兒問道:「今日習字如何?待會將你寫的字拿來我瞧瞧。」
孫鍾應是,趙氏將女兒交給奶娘去梳洗換衣,又打發兒子也去換衣服,然後一家子準備用晚飯。
這一家人其樂融融,賈琰那邊就有些愁雲慘霧了,他走的時候母親還能坐起身。如今已經是不能起身,眼看著病勢沉重,賈琰偷偷向奶娘韓馮氏問過,金陵城有名的大夫都請過了,大夫已經暗中告訴她可以操辦後事了!
賈琰到家許久,林氏方醒,她近來就是這樣昏昏沉沉有時候不自覺就睡著了。急著叫兒子回來,也就是以防不測。強撐著看了書信,又得知林家西席陪著兒子一起回來,便一定叫人與自己換了衣裳,在正房隔著屏風見了賈時飛。
「兄長既請先生過來,我母子也要托賴先生了。」林氏道:「家中情況,想來兄長應與先生分說一二,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這一段時間以來,族裡的人陸續開始上門,有借錢的、有舔著臉想要在家中鋪子上摻一手的、也有女眷來旁敲側擊問林氏賈琰去了哪的。林氏並沒有將兒子去找舅舅的事情說出去,原本她想能撐一陣是一陣,也讓那位大姑娘自己跳出來。
沒想到賈芬娘出嫁之後真的長進了,看來王女婿教的好,這次倒沒有第一時間跑出來張牙舞爪。
賈時飛就道:「在下雖然略知一二,可是不曉得姑奶奶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這不同結果,有不同的辦法,最後還是要看您自己的意思和這事情的情勢。」
林氏沒有如從前一般將兒子打發走,而是留他在身邊,正房內還有韓馮氏與兩個大丫鬟。林氏就道:「不瞞先生,這原本是件家醜,可是我只能多活個一月半月,也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既然兄長相信先生,那麼我也信先生是位君子,便將此事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