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聽你母親說過,你也讀著書呢?讀書好,現下在讀什麼?」賈敏讓賈琰坐在身邊,細細問道。
賈琰恭敬道:「外甥已經能背四書了,五經中只能背誦《詩三百》與《尚書》,禮記和易經能背多半,只是不很懂。」
林海也看過來,以賈琰還不滿十歲的年紀,看來阿清對兒子的功課抓的很緊。他升起了考教之心,卻晚了一步,賈敏先問道:「子貢退,言游進曰:敢問禮也者,領惡而全好者與?這句話出自哪裡?」
賈琰想了一下:「出自禮記,仲尼燕居。」
賈敏又問道:「能背么?」
「能!」賈琰深吸一口,往下背:「子曰:然。然則何如?子曰:郊社之義,所以仁鬼神也;嘗禘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鄉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子曰:明乎郊社之義、嘗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是故,以之居處有禮,故長幼辨也。以之閨門之內有禮,故三族和也。以之朝廷有禮,故官爵序也。以之田獵有禮,故戎事閑也。以之軍旅有禮,故武功成也。是故,宮室得其度,量鼎得其象,味得其時,樂得其節,車得其式,鬼神得其饗,喪紀得其哀,辨說得其黨,官得其體,政事得其施;加於身而錯於前,凡眾之動得其宜。」
林海突然開口道:「也還罷了。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往下背。」
賈琰趕緊回想,道:「這是論語子張篇。
子張曰:「執德不弘,通道不篤,焉能為有?焉能為亡?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
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
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屋內一片安靜,只能聽見少年的背書聲,等到林海喊停的時候,黛玉先拉著父親的袍角道:「哥哥好厲害!我才能背過四書。」
語氣真誠,把賈琰弄了個大紅臉,這小妹妹起碼比他小三歲多,人家都能通背四書了。賈琰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說:「我、為兄只是年長於妹妹,等到妹妹和我一樣大的時候,一定能比我背的書多。」
林海失笑,看著外甥道:「君子有三變,能解嗎?」
「嗯,外甥可以試解。」賈琰也明白這就是一場考教,他規規矩矩地站著道:「子夏前面說的是君子與小人的不同,小人文過飾非,遮掩自己的過錯,而君子錯了就會承認錯了。下面是說君子三變,說的是一個人怎麼樣才能算是君子,最初見到君子會認為他莊重,等到稍有深交就會覺得他是寬厚溫和的長者,再聽他講話,就會發現他的話深刻又嚴肅,絕不輕浮。外甥覺得這講的是識人、也是修身。」
賈敏看了林海一眼,似乎在問「如何?」,林海滿意的笑了,這才對賈琰說:「你母親的意思是想讓你拜我做師傅,隨舅舅學習,你自己怎麼想?」
賈琰沒想過,他這十年來都是父母教養,該識字就識字、該念書就念書。父親去世之後,雖然在家守孝,可母親林清也沒有耽誤他的學業,但是賈琰也只是被母親叮囑好生念書,將來如父親一樣考個功名。更多的還是讓他注意身體,一張一弛。
他也從來沒有正經的拜過師傅,但是賈琰明白天地君親師這個道理,他馬上明白了母親的意圖,迅速站在廳中跪下道:「外甥願意!給舅舅、不,給師傅行禮了!」
賈敏讓人將他扶起來,這回把賈琰拉到面前道:「好生和你舅舅學,你舅舅可是考過探花的人呢!」
探花!一甲第三。賈琰驚訝的看著舅舅林海,居然這麼厲害啊!林海雖然已經離開考場幾十年了,看見外甥這樣的眼神還是不免自得,捋著鬍子道:「我先為你劃下功課,你安心留下學習,聽你母親的意思,她是要來金陵的,等她來了,再親自帶你來拜師。」
賈琰道:「外甥明白,都聽舅舅、舅母的安排。」
就這樣,賈琰在林家住下,打發家人送信回了金陵,告訴母親自己一切都好,舅舅舅母慈愛,對自己關懷有加。韓長生和陶厚在揚州陪著他,也請母親放心等等。雖然頭次出遠門,可是林海、賈敏夫妻對真是好,對於賈琰來說,基本等於換了個地方住。
反正在家他也是早早就自己一個院子的,母親對他雖然疼愛非常,但是也格外注意要讓賈琰有男子氣概。畢竟賈攽去世以後,林清很擔心自己獨自撫養兒子,把兒子養的脂粉氣十足。因而,賈琰偶爾想家是真的,但是也沒有特別傷懷難過。
林海知道了外甥的學業進度,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每日就讓賈琰跟著黛玉現在的師傅賈雨村讀書。他自己下衙之後,就讓賈琰跟著自己練習寫應制詩、練字,還有就是與他分解文章,同時開始教賈琰試著自己寫文章。
對自己外甥自然是傾囊相教,而堂妹林清眼看著要撐不住了。如今就需儘早讓賈琰自立,這才是最緊要的。什麼叫自立?對於他們這樣出身的名族後裔來說,要麼你身有爵位、要麼有功名,這就是自立了。
賈琰是個挺聰明的孩子,之前雖然沒有自己的師傅,但是幼時父親為他打的根基牢固。母親教導的也很嚴厲,學里教師雖然只能算是開蒙,雖然不是名師,不過也沒有委屈了他。林海最滿意的就是這個外甥的記性著實好,悟性也不錯。
科舉應制這回事,除了寫文章的本事,運氣也很重要。就比如林海自己因為出身列侯之家,當年父蔭直接去考了舉人,一路順利。
可是如賈琰的父親賈公賜,就是一路考上來,卻死活在鄉試上考了兩回,最後倒在了會試上;又比如林海的另一同年陸子悟,也是當地的才子,卻考舉人屢試不過,最後捐了個監生應考,偏偏考中了二甲第一—堂堂傳臚,如今還做了國子監祭酒,也沒耽誤當官報國。
所以,林海笑著對小外甥道:「科舉這回事,既是為了立身,那就要求穩。除非考官格外的有喜好,否則不太會黜落文風平穩、敘述細密的好文章。」畢竟是為了考試,科舉和做學問還不同,根本就是兩回事。
賈琰只是半懂,不過林海也不著急,就算從童生試開考,十三、四歲的時候正好,現在他沒考過,體驗也不深,不明白不奇怪。死讀書是沒用的,就算賈琰將來只要功名不做官,他總要打理家業吧?總要和人交往,處理各種關係吧。
需知想做富家翁也不是容易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破家縣令、滅門令尹啊……
林海溫和的拍拍他的肩膀,去見見賈師傅吧,賈琰接過林海為他划好的書,行禮告退。他心情不錯,林海為他規劃的課業並不很忙,現在教黛玉讀書的師父也姓賈,名化、字時飛。也是從前的官員,後來不知何故棄官不做,這才被林海請來教導女兒讀書。
賈琰挺喜歡這位賈師傅的,只看他早前教黛玉讀書,卻完全不因為學生是女孩子而敷衍。不過賈琰也明白,畢竟舅舅在後頭看著呢,縱然有心等閑之輩也不敢妄動。只不過,賈雨村居然為表妹好生講解經史,這也的確是兢兢業業了。
而最近加上了賈琰,賈時飛的心情卻有了些變化,當然他也是好好指點了表少爺的學業。就是聽說了表少爺的身世有些彆扭,世道如此,沒有辦法。賈時飛點燃蠟燭,翻了翻賈琰遞上來的文章,唉,這就是差距。
這個小孩子因為出身的緣故就能拜入前科探花、巡鹽御史的門下,而對自己這種賈氏一族的遠房支脈,連金陵十二房都不算的人來說,也只能給鹽政老爺家的幼女啟蒙讀書了。起複之路更是遙遙無期,賈時飛放下本子長嘆,難道我這一生就要如此了么?
黛玉最近過的很愉快,母親身體眼看著大好了,父親臉上笑容也多了起來。雖然自幼讀著「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都是阿琰表哥到來以後的事情,以黛玉的年紀,自然會對錶哥感到親近。
她最近還對志怪小說感到了一些好奇,這世上真的有福星存在嗎?她盯著賈琰研究了好幾天,甚至還當面問了一句,嚇得賈琰跳起來。賈小爺並不想自己變成表妹的研究對象,那個探究的眼神太詭異了,哪怕來自於一個五歲多的可愛女孩。
雖然這個妹妹的眼神偶爾有點小小的詭異,問出的問題有時候也會讓賈琰無法回答,明明比自己小四歲,還能通背四書……但是總的來說,這對認識不久的小兄妹相處的還是很不錯的。
賈琰自然是英俊小少年,很有哥哥的樣子,而黛玉更是可愛……在這個連選官都要看長相的時代,長得好就是會佔便宜。於是,小小的黛玉在頭次學做女紅之後,就將自己親手打的絡子送給了父親、母親和阿琰哥哥。
阿琰哥哥得到的是一隻「勺子」,不止他,連賈敏都很意外,為什麼要送勺子啊?她溫柔的問女兒,得到了一個答案,這是黛玉唯一能想到和「星星」差不多的東西了,勺子……北斗七星就是勺子形的嘛。
笑聲中,賈琰將勺子掛上了自己的配飾,好好配在腰間。又正正經經的作揖道:「謝謝妹妹!」
黛玉現在也很大方的回禮:「兄長客氣啦!」
賈小爺的揚州生活眼見著是過得不錯,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世上總是樂極生悲的。送信回金陵的家人回來了,帶回一個消息:主母林氏請兄長派人隨兒子回金陵,長女賈芬娘和女婿王東鳴糾集族老,如今林清剋扣嫁妝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自己將死,要請兄長做主,為兒子做好安排。
林海捏著書信,眉毛鎖的死緊,這些人當林家無人了么?究竟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