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142隻反派
容辰難得看林照月有閑情雅緻, 站在池邊餵魚, 他也跑過去。
「二哥二哥,你忙完了嗎?」
林照月神情少有的閑適,雲淡風輕:「忙完了。」
容辰眼睛一亮, 露出整齊的白牙笑:「那太好了, 阿辰自己好無聊, 洛陽太無聊了。」
「無聊,那我們玩遊戲吧。」
「好啊好啊, 最喜歡和二哥玩遊戲了, 玩什麼好呢?」
林照月目光微轉,若有所思:「玩抓鬼。」
「鬼在哪裡?怎麼抓?」
林照月緩緩露出一個微笑,眼裡卻無一絲波瀾,平靜地說:「二哥也沒抓過,不過沒關係, 有誘餌就夠了。聽說,天道流的人最是嫉惡如仇, 義薄雲天, 想來會很樂意。」
……
當萱兒假扮的白薇在御前侍奉的時候,趁著夜色,白薇悄然出了宮。
出宮之前, 她先去看了育有龍嗣的寵妃。
名為紫芮的寵妃,當初在後宮中出身不顯, 艱難度日, 險些被主子們磋磨死。當時還在偽裝太后的白薇悄然選中了她, 暗中扶持栽培,讓她得以有今日榮寵。
孤身一人的紫芮早就加入畫魅,只等誕下太子,挾天子以令諸侯,早日坐上太后之位。
反正天塌下來,左右也有白薇這個未來的太皇太后頂著,她是不用費心的。
白薇把過脈象,叮囑道:「月份快近了,仔細些。」
紫芮護著肚子笑著點頭:「我會的,魅主放心,這孩子是我未來的關鍵,我是一刻也不願再和那薄情寡義的男人虛與委蛇了。」
白薇的手指豎到唇邊,輕輕搖頭:「謹慎些。」
紫芮噤聲點頭,目送白薇離去。
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滿眼的榮光璀璨。
一時想到孩子出生后,她身為天子之母,一朝做了太后的自由快活。一時想到當初入宮,被那群女人磋磨欺辱,皇帝前一夜對她百般溫柔,第二日卻連她是誰都不記得,任由她跪入塵埃,被欺凌羞辱。
想到畫魅里的姑姑說的話,男人而已,當了太后,她想養幾個面首養幾個。
……
白薇出了宮,徑直找到靈柩少宮主阿菀。
清婉溫柔的紫衣女子,眼底一絲思念,看到白薇的神情,她眉宇不禁微蹙:「如何?」
白薇搖頭,面沉如水:「林照月要司徒錚去做。」
阿菀聞言笑了,不解地說:「這不是很好嗎?這個位置這麼關鍵,若是我們自己的人,便進可攻退可守。」
白薇眉間越來冷凝:「我不擔心天道流在誰手中,我擔心的是,林照月如果不打算入局,那他想做什麼?這個人的心思,我一直猜不透。」
阿菀眼底微微一凜厲色,輕柔地說:「薇姐姐不用勞心,若是他有異心,我就殺了他。」
白薇回眸看了她一眼,忽然哂笑:「麒麟刀屹立江湖五百年不見倒,如今一朝崛起,豈是你一個小姑娘想殺就能殺的?更何況,他身邊還有鬼劍臣。以後這種話別說了。」
阿菀雖然順從收斂,眼底卻並不服氣。
白薇卻已經恢復雍容嫻雅:「對了,要你做得事,如何了?」
阿菀蹙眉,點了點頭,神情卻很勉強:「拿到了。只是,這種邪異之法,學來何用?」
白薇淡淡一笑:「現在無用,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有用了。」
阿菀向來柔順的性子,臉上卻顯露出幾分嫌惡:「蘇影那個人,我每次見他,就像被一條陰冷黏糊的毒蛇盯著,感覺很不好。薇姐姐,畫魅為何要留這種人?」
白薇玉指青蔥一般,點了點她的眉心,秋水一樣的雙瞳輕眨,慵懶地順勢抱住她:「傻阿菀,早說了你若肯早日學會他的玄門之術,我自然聽你的,少與他見面。不過,像這樣有本事的人,你若不能讓他為我們所用,遲早他就會變成敵人。到時候指不定添多少麻煩。」
阿菀輕靠她懷裡,嘴上應答著,心裡卻患得患失。
白薇素來對誰都好,斷不會說出這種刻意偏袒她的話。今日明明是她無理取鬧,卻反而順著她的意思,想到當初白薇甚至為了蘇影與林照月結盟,受林照月轄制至今……
難道,是怕自己對蘇影不利,為了保他,連自己都要哄騙嗎?
蘇影除了一張張從別人臉上剝下來的皮,還有什麼本事?就因為他是男人嗎?
換臉易容的本事,畫魅哪個人不行?那種邪門歪道的法子,有什麼好?
阿菀眼底微微一絲猶疑,她其實並未拿到那封密卷,她與蘇影的關係勢同水火,白薇讓她拜蘇影門下學他的技藝,他們兩人都不當一回事。
「我若是學會了,薇姐姐當真不要他?」
「當真。要我發誓嗎?阿菀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的心裡,阿菀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阿菀笑容緩緩綻放,眼底一絲凌厲,下定決心。
既然不能學,那就盜。
……
長安柳巷,問月樓。
無星無月,涼風拂過雕花窗菱,半點微瀾不生。
問月樓是畫魅在長安的總壇,由左畫使蘇影掌管。
「聽說了嗎?白日的時候,靈柩少宮主蒞臨,又和左畫使鬧起來了。」
「可不是,少宮主走後,左畫使生了好一陣悶氣,可惜咱們畫魅從屬於靈柩,畫魅之人皆不會武功,要靠靈柩之人保護,左畫使也只能忍了。」
「少宮主看左畫使不順眼,咱們底下人也不好做,只能祈求大宮主早日出關,別讓少宮主上位太早,否則,我看沒有魅主護著,少宮主遲早扒了左畫使的皮。誰也救不了他。」
「關你什麼事,上面的人打架,有魅主在,怎麼也跟咱們這些池魚沒關係。」
夜色里,一道紫衣悄然一層層攀上高樓。
「走吧,去休息吧。左畫使明早才回來,現在守一夜,早上沒精神指不定被他責罰。」
「說得也是。天快亮再來吧。」
紫衣人蝶兒一般輕盈翻入窗中,穿過空闊精緻的廳堂,向著書房卧室摸去。
在她身後,一架緋紅美玉做的琵琶,似是被風撥動了一下琵琶弦,沒有任何聲音發出,只是空氣似乎微微扭曲,若隱若現伸出來一道緋色輕紗。
遠處燈火輝煌的花樓上,一個生得比女子還秀美三分的公子,從酒桌上支起身,滿是醉容的臉,似是聽到什麼,忽而警醒。
黑暗裡,紫衣人翻過書房和卧室,又找到一處隱藏的密室,才翻到一屜書箱。
在裡面,每層每隔,寒冰一樣的玉石匣子鎮著無數張薄如蟬翼的紙張。
每張紙都畫著一張美麗的人臉。
最底部是一本漆黑的冊子,上面以暗黃色的筆墨書寫著什麼。
找到了。
阿菀蹙眉一抹嫌惡,帶走這本書冊就好,還是連同整個箱子?
但,箱子里這些畫紙有什麼用?又不是想象的人.皮.面.具。
「自然有用,我可不像畫魅之人用來易容,我是,直接變成那個人。」
阿菀猛地回頭,身後的黑暗裡,悄無聲息出現一個人。
一個傾城傾國,艷若牡丹的女子,執著一盞燭火,慢慢走來。
「薇姐姐……不,你是蘇影?好大的膽子,你敢用魅主的臉!」
蘇影嫣然一笑,小心地捧著那張臉,似是迷戀:「她真美是不是?」
燭光下那個人一步步靠近,阿菀不知為何竟然退後了一步。
她心下一緊,蘇影又不會武功,她有什麼好怕的,趁這機會,乾脆殺了他。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身體卻越來越軟,漸漸站不住坐倒羅漢床上。
「怎麼會……你……」
那張屬於白薇的臉,露出蜜甜的笑容,細長彎起的眼睛,陰冷的毒蛇一般,一步一步逼近。
「少宮主想學我的術法,簡單,我親自教你就是。拿著那本冊子沒什麼用,這些紙才更重要。」
他輕輕捻出一張半透明的薄紙,痴迷地笑著說:「上次你說得很對,我什麼都好,就差一身細嫩年輕的皮肉,少宮主再適合不過。」
阿菀冷汗津津:「你敢殺我……薇姐姐不會放過你……」
蘇影笑得更甜了,憐憫地看著她:「我向來只會帶走愛我的人,或者我愛的人,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我不會殺你,但你自己,可要好好活下去。」
輕薄的白紙貼著肌膚,就像水一樣融入。
房間里響起一聲極為痛苦驚懼的尖叫聲,但聲音卻沒有傳出房間。
蘇影站在黑暗的鏡子前,在一聲聲變形痛極的聲音里,陶醉地一寸寸撫過臂上的肌膚。
黑暗裡,只有眼睛有光。
他卻像是看到了極為美麗的畫面。
喃喃自語:「少宮主一直嫉恨我,卻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當男人太累了,同樣是飢荒災厄里出來,只要是個女孩,縱使生得不夠美,輕而易舉也能活下去。若是稍微豁得出去,想要什麼都有人為你奉到眼前。身為男人,就只能自己去爭食。」
阿菀痛極,聽了這番不要臉的說詞,也噁心得想撕爛他的嘴。
「……我必……殺你……薇姐姐,阿菀好疼……」
蘇影轉身,面無表情,那張與白薇一模一樣的臉,溫柔笑了:「薇姐姐還能更疼你。」
冰冷的刀貼著阿菀的臉,一聲凄厲的痛呼震開窗扇,下一刻戛然而止,無聲無息。
……
深宮之內,白薇自錦卧綉衾中驚醒,一手按著跳得極快的心口。
侍女立刻上前:「魅主,怎麼了?」
白薇搖頭,額頭汗水浸濕,秋水一樣的眼眸竟然微微放空:「做了個夢。」
好像是小時候娘親不見,好像是嫁入落花谷,知曉娘親血祭,好像是親手將那個孩子換入棺中,痛快也恨意地看著,祭祀一步步進行。
「魅主,你哭了?」
白薇怔怔的,她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哭過了,怎麼會?
「沒事,只是突然想起過去,那種以為再也不會失去什麼,再也不會有什麼更難捱的,忽然發現,谷底之下還有谷底……」
說話間,那種虛無縹緲的心痛就杳無痕迹,如同沙漠里驟然的降雨,什麼也不會改變。
白薇回神,溫和地說:「少宮主……」
「少宮主去找錚少爺了,來信說明日錚少爺就會入京。」
白薇自然是知道的,剛剛那一瞬卻忘記了一般,她微笑:「沒事,睡吧。」
她閉上眼,睡意襲來,模糊想起很久不曾聯繫的茯神,難道是她出什麼事了?那孩子在白帝城應該很安全才是。
是該找個機會見一面。
……
長安古道,柳下野亭。
簡陋乾淨的茶棚支著幾條桌椅,米漿茶果點心一字擺開。
入了薄夏,過往的商客增多,路過的時候忍不住燥渴,總會進來光顧。
兩個銅板就能換一碗米漿,若是稍微加點,還能喝到新鮮的槐花蜜水。
一輛青桐馬車遠遠駛來,駕車的竟是個頗為俊美的公子。
紅衣黑裳,讓那張線條稍顯淡漠的面容,越發多幾分英武矜傲。
那張臉的眉鋒桀驁凌厲,桃花眼似是帶著幾分恣意輕慢,偏生那張臉生得格外好看不說,臉上卻還帶著幾分不自覺的笑意。
這幅度不大的笑容,不但將臉上的戾氣沖淡無痕,眉眼間反而還添幾分純澈懵懂。
這恣意狂妄,連同若有若無的戾氣煞氣,就都成了孩子氣的驕縱,神采飛揚的風流。
「娘子,你渴不渴?」清冷的聲音毫無調笑的意思,反而有一點端然優雅的乖順。
車內的人,平靜地說:「不渴。別叫我娘子。」
鐘磬唇角揚起,聲音無辜又失落:「林幽篁這麼叫你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反對過。」
車裡的人頓了頓,淡淡地說:「所以他死了。」
鐘磬:「……」
這下真的很委屈了,心痛。
顧矜霄閉上眼睛,平靜地說:「當時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在等顧莫問來。」
車外的人又有黯然:「你還給林幽篁,在奇林山莊守寡。」
「你當著我的面死得不明不白,我總要查的。」
鐘磬臉上笑容的弧度就更甜了,低咳兩聲,順道將臉上的笑容全部隱去。
清冷微低的聲音,溫和道:「先下來喝口水吧,車內悶了一天。」
車簾揭開,映入一張俊美淡然略顯憂鬱的臉,瀲灧的桃花眼神秘幽隱,脈脈深遠。
顧矜霄平靜地移開眼,從車內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