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七六章

  晉.江.獨.發


  番外一

  陽春三月, 一支車隊悠悠從京城出發, 到春深四月,逐漸駛入平利縣縣內。


  「娘親!我想和爹一樣想騎馬馬!」肉乎乎的小糰子調皮地從綠衫女人懷裡鑽出來, 想支開馬車的小軒窗, 奈何他胳膊短, 小腳踮著跳了跳, 一時之間沒那麼容易夠著。


  「小公子。」萱月忙上前撈起他, 面色焦切道, 「您小心些, 這可是在馬車裡,路上顛簸,萬一摔跤了可怎麼辦?」


  「阿寧才不會摔跤的!」小糰子奶凶奶凶地呶起嘴,很認真地回嘴。


  「沒錯,我們阿寧才不會摔跤呢!」坐在馬車另邊的綠衫女人杏眸含笑,她挑眉望著這小糰子, 嘴上不以為意道, 「也不知上次摔了一臉泥哭得肝腸寸斷的小傻瓜是誰呢?」


  阿寧:「……」


  萱月捂嘴偷笑, 卻被小糰子阿寧聽到了, 他氣鼓鼓瞪著萱月, 張嘴就想假哭。


  「還有呀,一生氣就喜歡假哭的小笨蛋也不知道是誰呢?」


  阿寧張得大大的嘴陡然收了回來。


  他氣呼呼望著娘親, 愣愣站著, 竟有點不知所措了。


  萱月不敢再笑, 她憋著看向奚念知, 心想,還是娘娘有辦法。


  奚念知自在地吃著茶點,也不看阿寧,很是悠哉的模樣。


  「爹爹,爹爹。」眼珠轉了一圈,阿寧計上心頭,扭頭便委屈地扯著嗓子大喊,「爹爹!爹爹……」


  奚念知忙捂住耳朵,心道,又來這招。


  果不其然,行進的車隊應聲而止。


  「阿寧,怎麼了?」一道關懷的低沉嗓音迅速傳來。


  小糰子「唰」一下推開車門,朝外面騎在馬上的英俊男子張開雙手,癟嘴求抱抱道:「爹爹,阿寧要和爹爹在一起,留在這裡太糟心了。男子漢就應該和男子漢在一起嘛!爹爹,帶阿寧去騎馬馬。」


  祁景遷:「……」


  他望著眼神殷切的小糰子,又訕訕看了眼眸含警告的奚念知,一時十分糾結。


  選兒子得罪夫人,選夫人得罪兒子。


  真是的,老天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他?

  「爹爹,爹爹,爹爹抱抱,抱呀……」阿寧連聲催促,小小的身子往外傾。


  祁景遷生怕他從馬車跌出來,飛快下馬,將軟乎乎的小糰子接在了懷裡。


  「爹爹!」阿寧瞬間眉開眼笑地摟住他脖頸,小腦袋還往他肩上蹭了蹭,「阿寧真喜歡爹爹。」


  小小的身體,撒嬌的嗓音。


  祁景遷的心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他抱著他,就像抱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刮刮小糰子鼻尖,祁景遷笑得一臉寵溺:「好,爹帶咱們的小男子漢去騎馬。」


  「哇哦,騎馬啦……」


  抱著阿寧騎上駿馬,祁景遷扯著韁繩調轉馬頭。


  然後突然想起留在馬車裡的阿寧他娘——


  暗道糟糕,他猛地回眸朝馬車望去。


  「砰」,與此同時,馬車車門迅速被闔上。


  祁景遷:「……」


  「爹爹,您不要這麼怕娘親啦!」高興地坐在馬背,阿寧扭頭祁景遷眨了下右眼,細聲細氣道,「這樣多沒男子漢面子呀!」


  祁景遷一時哭笑不得,其實說得也對,如此多沒男子漢面子啊!

  再者阿寧還小,長途跋涉如此辛苦,他多寵著他些是應該的。


  不過祁景遷也知道,阿寧打小是個鬼靈精,皇后也就是想挫挫他這恃寵生嬌的脾性,他知道這沒錯,可每當阿寧軟聲軟氣說真喜歡父皇時,他就突然變得毫無原則了。


  在心裡默默嘆了聲氣,祁景遷只好先得罪夫人哄好兒子,也罷,之後再向皇后道歉吧!

  入夜,行進的車隊選了處僻靜之地搭建帳篷留宿。


  此地已臨近女媧山鄉,按路程計算,明日下午應該能抵達目的地洪家村。


  「夫人,只做這麼一點夠吃嗎?」萱月接過侍衛撿來的木柴,一根根傳入火堆,望向正忙碌著的奚念知。


  篝火上只架了一條魚和半邊野雞,份量很少。奚念知點點頭,神色輕鬆地不停翻轉著食物,讓它們不被旺盛的火焰烤焦。


  「萱月,幫我看著火。」


  「好的夫人。」


  吩咐完萱月,奚念知從香囊里取出香料,她細心把它們研磨成粉,又加了些蜂蜜鹽巴,然後均勻塗在野雞與魚的身上。


  「好香啊夫人。」


  「是嗎?」奚念知笑著看了眼另邊火堆上的菌菇湯,也已經沸騰冒著熱汽了。


  正好,可以搭配著一起享用。


  「啊,好香好香啊!」


  一聲天真活潑的童音從遠處傳來,是纏著爹爹帶他去附近湖邊玩耍的阿寧回來了。


  祁景遷剛把他從馬上抱下來,他就邁著小短腿往香味濃郁的地方跑。


  這次御駕出行,一切從簡,帶的都是武藝高強的侍衛,另配有兩位御醫。


  除了奚念知身邊的萱月,並未再帶任何侍女。


  所以每到用餐時,也只有奚念知這邊散發的香味最令人垂涎。


  「娘親娘親,今晚吃什麼呀?哇,是野雞和魚呀!還有好香好香的菌菇湯,阿寧最喜歡吃烤魚了,真是太好啦!」阿寧興奮地站在火堆旁,望著散發著香味的食物拍手叫好。


  讓人拴好馬,祁景遷也趕緊湊上來奉承:「不錯不錯,香氣撲鼻,色澤瑩潤,真是色相俱全,想必味道亦是極好。夫人實在是厲害,與日俱進的手藝堪比宮中御廚,我和阿寧每日能吃到夫人親手烹制的食物,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對對對,三生有幸,六生有幸,七生有幸……」


  父子兩對視一眼,繼續站在旁邊天花亂墜地誇。


  「野雞外焦里嫩呢,金黃金黃的,居然能烤得這麼漂亮,娘親好厲害。」


  「你娘親當然最厲害了。」


  「是呀是呀,阿寧的娘親是世上最厲害的娘親。」


  ……


  奚念知挑挑眉,無動於衷地盛了兩碗菌菇湯,又將架子上的烤雞與魚取下。


  用剪刀剪碎成塊,裝盤,再撒上一些調料,便大功告成了。


  「萱月,端著進帳篷。」奚念知將兩碗稍燙的菌菇湯放入木托盤,跟萱月一塊兒往附近的帳篷走去。


  「娘親,外面涼快,咱們就在外面吃吧!」


  「外面有小蚊蟲,聽你娘親的,咱們進帳篷。」祁景遷給阿寧使了個眼色。


  立即意會,縱然有些不情願,阿寧還是很配合地把眼睛笑得彎彎的,「好呀,娘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娘親高興就好呀!」


  父子兩高興地牽著手尾隨在後,正要進帳篷,卻突然被奚念知攔在了外面。


  她笑意盈盈道:「男子漢還是和男子漢在一起吧,就不要勉強留在這裡糟心了。」語罷,便要闔上帳篷。


  「別。」祁景遷愣了愣,飛快攔住她動作。


  「皇上有何指教?」奚念知依然笑得很溫和。


  「這個,咱們又不在宮裡,你何必……」祁景遷一個頭兩個大,自然知道她是真生氣了,扯出一絲討好的笑容,他壓低嗓音道,「你生我氣可以,阿寧還小呢,你讓他進去吃些東西。」


  奚念知笑得更燦爛了些,她低眉看了眼小阿寧,問:「你是不是男子漢呀?」


  「阿寧當然是了。」抬起胸脯,阿寧氣勢很足。


  「既然是有手有腳的男子漢,又何必為食物折腰?」奚念知微微抬起下巴往篝火處指,「那兒放著活魚與半隻野雞,兩位男子漢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祁景遷:「……」


  燦爛笑容中,帳篷猛地闔上。


  祁景遷訕訕摸了摸鼻尖,與一籌莫展的阿寧站了片刻,很滄桑蕭條地離開。


  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啊,祁景遷嘆了聲氣,這下不止沒吃的,晚上恐怕連睡覺的地方都沒了。


  父子兩往火堆靠近,阿寧把小嘴噘得高高的:「爹爹,女人都是這般記仇的嗎?」


  祁景遷嗟嘆道:「你以後少氣你娘親,到頭來,反正受苦的都是你自己。」


  「哼!」阿寧揪起鼻尖,「沒關係,爹爹咱們是男子漢嘛,男子漢可以自己做飯!」


  「話是這麼說沒錯——」祁景遷撇了下嘴角,關鍵問題是能做出來是一回事,能不能咽下去又是一回事。


  父子兩看了眼其他侍衛,大家圍坐一團,正在烤雞烤魚。


  祁景遷糾結了下,覺得去找他們討食物多少很沒面子,這不是明顯告訴別人他被皇后嫌棄了嗎?

  哎,關上門如何他不在意,可身為堂堂九五之尊,被侍衛偷偷取笑是不是也太悲哀了?

  「阿寧,咱們自己烤雞烤魚如何?」


  「好呀好呀!」不知人間疾苦的小糰子興奮地眨著眼睛,他還以為每個人烤出來的食物都沒差。


  得到兒子鼓勵的祁景遷去河邊處理野雞與活魚,遇到震驚一臉的侍衛,他還得強顏歡笑,告訴他們他這是帶孩子體驗生活呢!


  侍衛們聽完很敬佩,私下相互轉告道:皇上真是好皇上,還帶小皇子體驗民間疾苦呢,然後小皇子也真的好乖呀!


  忙活了一個時辰。


  祁景遷與阿寧看著架子上的黑炭面面相覷。


  「咱們把外皮剝掉,就可以吃了。」祁景遷尷尬一笑,有點無法直視阿寧的眼神。


  到底是肚子有些餓了,阿寧點點頭,眼巴巴看著爹爹把黑色部分去掉,裡面的肉果然是好的。


  父子二人一人握著一個脫水的雞腿,同時啃下去——


  寡淡之中還有一股難以忽視的腥氣。


  肉質很老,一點都不軟糯清香,嚼在嘴裡乾巴巴的。


  簡直是難以下咽啊!


  眼淚汪汪啃著雞腿,阿寧深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趁爹爹去洗手,他飛速竄進娘親的帳篷,抱住她大腿就開始反省:「娘親,阿寧錯了,阿寧以後再也不鬧脾氣了,再也不會蠻不講理地纏著爹爹做這做那了。」


  奚念知摸摸他腦袋,笑道:「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但你要說話算話哦!言而無信就不乖了知道嗎?」


  「嗯嗯嗯嗯,言而不信就不是男子漢啦!」阿寧不停點頭,反正他真的再也不想吃爹爹做的任何食物了。


  「其實娘親有給你留雞腿哦!」朝他眨眨眼,奚念知轉身從食盒裡拿出香噴噴的雞腿,遞給他。


  「娘親您真是太好啦!您果然還是最愛阿寧了!」雙眼驀地瞪大,他眸中迸發出興奮的光彩。


  捧著香噴噴的雞腿,阿寧一嘴咬下去,這雞腿又香又酥,與爹爹的雞腿簡直天壤之別,真的太好吃了!

  奚念知等他幸福地吃完,便讓萱月牽著他去洗漱。


  兩人剛離開不久,一抹高大的身影緊跟著進來了。


  「咳!」輕咳一聲,祁景遷望向端坐在燈盞下的女人,她正在梳發,如墨的長發柔順垂下,襯得膚如凝脂。雖然兩人已經成親四五年了,但一直如賓相敬琴瑟和鳴。只是在阿寧身上,他們難免會有些小小的分歧。


  「朕幫你梳。」上前接過她手中木梳,祁景遷仔細替她梳了半晌,見她心情似乎好了些,他心虛認錯道,「念兒,朕真錯了!朕不該毫無底限地縱著阿寧,只是阿寧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朕的心頭肉,他一撒嬌,朕實在狠不下心拒絕。」


  「都說慈母多敗兒,皇上是想做慈父嗎?」


  「……」祁景遷尷尬不已,「朕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縱容阿寧,你放寬心,朕會好好教育他的。」


  「皇上的保證有用嗎?」奚念知拿出珍珠霜敷臉,語氣淡淡的,「皇上似乎保證很多次了呢?」


  祁景遷:「……要不朕寫份保證書?」


  「臣妾可沒逼皇上。」


  「不不不,朕自願,純粹自願。」祁景遷抹了把額頭不存在的虛汗,在帳篷翻找出紙墨,直接鋪在地面,很簡樸地寫完了保證書。


  奚念知從上往下掃了眼保證書,言辭之誠懇,意志之堅定,都令她頗為滿意。


  「皇上,臣妾其實給您留了晚膳呢!」笑著扭頭,奚念知將背後的食盒打開,裡面是一些剪碎的烤肉,上面還鋪了一層青翠碧綠的野菜,看上去十分美味。


  祁景遷怔怔看著,心中頓時被一股暖流填滿,他就知道,他的念兒果然是最愛他的。


  「朕真的是太感動了,感動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夫妻之間何必客氣?皇上快用吧!」奚念知把銀筷遞給他,微微一笑,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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