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鮑魚
深夜的雨滴滴答答,空氣里都是微涼潮濕的味道。
冉億瞪著一雙眼睛看天花板, 人生第一次陷入了深刻而嚴重的自我懷疑。
額頭上那一抹溫熱來得很快, 去得更快,快到彷彿是一道溫柔的閃電劈了她, 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光速的消失。
她手足無措, 全身肌肉都在那一刻繃緊,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
是姜濯?
真是他?
等等,會不會是自己眼花了?
但是真的有人給她拉了被子啊,難道也是錯覺嗎?
冉億腦子裡一團亂麻,快要瘋掉。
她拚命想要冷靜下來,卻怎麼都沒辦法從剛才那一個溫熱的感覺里抽身。
人就是這樣,越去懷疑一樣事情, 對這件事情的印象就會越來越模糊,直到最後所有的細節都變得無法確定, 滿是疑惑。
冉億甚至開始覺得,會不會是病房裡鬧鬼了?
畢竟等她回過神睜開眼睛時, 房內什麼都沒有,安靜到好像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是她看小說睡過去做的夢嗎?半睡半醒, 如夢如幻?
天吶,一定是這樣沒錯。
冉億就這麼糾結著昏昏睡去。
隔天清晨, 下了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城北空氣新鮮, 此刻更是夾雜雨後青草的芳香。
冉億一夜沒怎麼睡好, 除了那似真似假的一吻帶來的困擾外,她頭頂縫的針也著實影響了睡眠。
七點半,療養院里陸續有人走動的聲音,不一會,她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蒼老卻有力的聲音傳進來:
「囡囡啊。」
一聽這個聲音冉億就知道是誰來了,她趕緊從床上坐起來笑眯眯道:「姜大總管您來啦!」
全家屬院只有姜濯的爺爺一個人稱呼冉億為囡囡,姜家幾代傳下來都是男丁,早些年和冉家做鄰居時,姜老爺子就特別喜歡冉億,寵得沒了邊,冉億也是調皮,從小就叫他大總管,每次姜老爺從軍區回來,她站門口嚷一聲【大總管您來啦】,幾米之外就能逗樂他。
姜老爺年近八十,身體尚算強壯,除了耳朵不怎麼好之外,眼清目明,心態年輕。
姜濯和一位醫生扶他進來,他直往床邊快步走,心疼的問:「囡囡啊,來,我看看怎麼回事。」
冉億乖巧的側過身給他看傷口,安慰說,「沒什麼啦,不小心撞到,沒事的。」
姜老爺帶起掛在胸前的老花鏡,仔細看了會後叮囑身旁醫生:「務必不能留下任何疤痕。」
「是。」
囑咐完醫生,姜老爺緩緩轉過身,沒有任何預兆的就劈頭蓋臉的數落姜濯:
「你怎麼回事!囡囡在學校你都不看著點?!」
姜濯:「???」
我又不是她媽,我能二十四小時盯著她?
他雖心裡頂嘴,面子上還是恭恭敬敬的對著自己的爺爺點頭:「知道了,我下次會看緊她。」
「這次還好傷在頭皮,要是傷在臉上以後難嫁人我看你怎麼跟她父母交代!」
姜濯:「???」
他忍不住了:「爺爺,又不是我弄傷她的,再說了。」
到了嘴邊的話又剎住,姜濯沒繼續說下去。
老爺子吹鬍子瞪他:「再說什麼你倒是說啊?」
【嫁給我不就交代了。】——姜濯在心裡悄悄回。
但嘴上卻悶悶道:「再說不是沒傷到臉么。」
「還頂嘴!」老爺子拄著拐杖訓話:「我看你是去了幾天娛樂圈人都飄了,囡囡比你小,你是怎麼做哥哥的?!」
進來就質問三連,姜濯也是一臉茫然:「……我怎麼就飄了?」
姜老爺子氣沖沖指著空蕩的床頭櫃:「幾點了!囡囡的早飯呢?!」
「……」姜濯垂頭。
好吧,這個是他忽略了。
可他也沒吃啊,爺爺我真是您親孫子嗎?-
從外面買了新鮮的早餐再折返的時候,冉億的房裡坐滿了人。
靜靜推開門,姜濯看到似乎是冉億的兩個室友過來了,不僅她們,冉億床旁邊還坐了個沒見過的男生。
醫生告訴姜濯老爺子打太極去了,又交代他待會帶冉億去二樓拍片,隨後也跟著離開了房間。
幾個學生看到姜濯進門都客氣的站起來:「師兄好。」
姜濯目光微斂,敏銳的發現冉億床頭已經擺了一份早餐。
冉億沖他招手,正想喊雪雪,想到旁邊有人,又改口:「姜濯,我給你介紹下啊。」
她指著身邊的人:
「她是周樾。」
「她是金曉萌,你的鐵粉哦!我們一個宿舍噠!」
姜濯認識她們,冉億當時躺在地上時這兩個姑娘也很著急。
於是他微微點頭:「你們好。」
金曉萌心花怒放,趕忙整理好衣角羞澀站起來:「師兄好。」
「嘿嘿。」冉億又指著坐在床邊的男生:「這位是我們系團委書記,秦書倫。」
秦書倫熱情的伸出手:「久聞姜師兄大名,幸會幸會!」
姜濯冷漠臉:「哦。」
秦書倫:「……」
姜濯慢慢走到床頭,指著放在上面的塑料袋明知故問:
「這是什麼?」
「這是秦書倫給我帶的早餐啦,我還沒來得及吃。」
「是啊,我給你買了碗魚片粥,趁熱吃吧。」
「謝謝啦。」冉億伸手去拆包裝,可手還沒碰到袋子,粥就被人拎起來放到一旁。
原先放魚片粥的地方,擺上了新的碗盒。
姜濯眉眼淡,口氣命令般說:「吃這個。」
冉億有些尷尬,她朝秦書倫抱歉的笑了笑,努力化解:「不好意思啊,那個,因為——」
「因為我不準。」姜濯面無表情的開口。
「……」
冉億更尷尬了。
她擠出笑:「秦書倫你別介意啊,姜濯的意思是,對,醫生說了,我得吃點清淡的,所以你的魚片粥——」
話還沒說完,站在旁邊的姜濯若無其事的揭開他的早餐蓋子,一股濃郁的香味緊接著撲鼻而來,滿室鮮香。
冉億轉頭去看,待看清碗里的東西后,她咽了咽口水:「我天,你——」
姜濯買的也是粥。
不過跟秦書倫不同的是,他去了傳聞是清宮御廚傳下來的北城老字號榮福記,買了最補身子的鮑魚雞絲粥。
魚片粥VS鮑魚粥。
聰明如秦書倫,能做到團委書記也是有眼力見的,他顫巍巍站起來:
「打擾了……我先回去了。」
「好。」姜濯慢悠悠的給冉億盛粥:「不送。」
走了兩步,秦書倫忽然又回頭:「對了,億億——」
他剛喊完就對上了姜濯深邃的目光,馬上閉嘴改口,目不斜視的看著空氣,口中如背誦如流:
「冉同學,我今天是代表輔導員來看你的,輔導員批你一天假,但你回校后要先去她辦公室。」
說完,他逃似的撤出了房間。
金曉萌和周樾留著也迷之尷尬,閑聊了幾句便也找理由走了。
所有人都離開后,冉億才鬆了口氣,她皺著臉問姜濯:
「你抽什麼風啊,輔導員讓團支部書記來看看我,你黑口黑面的幹嘛,人家又沒欠你的。」
姜濯頓了頓,冷笑看她:「怎麼,你現在是在替他打抱不平?」
冉億皺眉:「有一點咯。」
「哦。」他把粥放下:「那你打電話讓他回來就是了。」
說著,他披上外套,一副要走人的模樣。
冉億見狀抿抿唇,憋了半天才嘟囔道:「誒呀好了好了,我就是隨便說說,我跟他又不熟,讓他回來幹什麼,跟我大眼瞪小眼嗎?」
姜濯背對她站著不動。
冉億去扯他衣角:「我餓了!」
她給了個台階,姜濯便也順著下了。
秦書倫看冉億的眼神讓他非常不舒服,男人都是一樣的生物,他們的嗅覺都相當靈敏,如果對某一樣事物或某個人感興趣時,彼此之間是能感應到的。
秦書倫亦如此。
姜濯重新坐回床邊,剛才的粥被他攪拌了會,現在溫度剛好。
他遞過去給冉億:「多吃點,長智商。」
冉億舀了一口到嘴裡,誇道:「香,真好吃。」
說著她也舀了一口遞到姜濯嘴邊,笑眯眯的說:「賞你一口,治治你最近的更年期。」
姜濯躲開:「滾。」
「你看你看,又來了是不是,我跟你說喔——咳!咳咳!」
冉億嘴裡包著粥,話又多,一不小心有米粒嗆進了氣管,她忙放下粥費勁的咳,咳到滿臉通紅,嗓子里氣還沒順。
姜濯當即就靠到她身後拍她的背,他手寬,掌心有力,拍打的時候還不忘罵:
「你是智障嗎?!吃東西都能嗆到!」
熟悉的話,熟悉的口吻。
冉億頓時渾身驚了一瞬,彷彿如夢初醒。
她的思緒馬上飛到昨天夜裡,姜濯剛才這一句智障,同昨晚她閉著眼睛聽到的如出一轍。
冉億的咳嗽莫名就停止了。
她低著頭,心跳慌亂起來。
姜濯見她沒再咳嗽,手從肩背上抽開,抽離的時候手的邊緣無意滑過她脖頸的皮膚。
剎那間,熟悉的溫度也再次襲來。
冉億感覺心臟已經快要跳到喉嚨口。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緊張,她努力的咽了咽口水控制自己,明明昨晚自己判斷過應該是做夢而已,怎麼現在又會有這樣的真實感?
想到了什麼,演員的天性讓她馬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試探道:「對了雪雪,昨晚我好像聽到過道有人在走,是你後來又出來了嗎?」
姜濯眼底快速閃過一絲愣怔,但又以極快的速度掩飾過去。
他很自然的就把話帶過去:「我昨晚很累,回去就睡了。」
「……哦。」
冉億低頭看碗里的粥。
所以,的確是自己睡著了做的夢,而且還夢的那麼真實……
但仔細想想,也說得通。她經常和姜濯在一起,昨天出了事又是姜濯帶她來的醫院,到了晚上折射到夢境里,自然是對他的期待和依賴。
只是冉億覺得很難為情,她怎麼會夢到姜濯親自己呢。
這太羞恥了,千萬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一定會被他笑死的。
冉億一直在沉思,姜濯皺著眉問:「你在想什麼?臉都紅了?」
「啊?」冉億趕忙用手扇臉,急中生智,把鍋甩給姜濯:「你一大清早就給我吃鮑魚,我虛不受補,現在上火了ok?」
姜濯:「……」
-
在療養院完成了所有檢查后,吃過午飯,姜濯送冉億回學校。
他把車停在女生宿舍樓下,之前冉億不想讓大家知道她和姜濯很熟,但經過昨天的事,關於他們之間的流言蜚語已經傳遍了全學校。
所以此刻姜濯也沒有再多遮掩,直接把車停在樓下。
冉億提著一包葯正準備下車,姜濯攔住她。
他從後座拿出一個口袋。
「什麼啊?」
冉億接過來打開,裡面花花綠綠的,有十來個各式各樣的髮帶,還都是當下潮牌最新款。
「你傷口好了帶這些能遮一遮那塊沒頭髮的地方。」
「……」
察覺到冉億眼裡似乎流露出一絲感動,姜濯故作很煩的推開她的臉:「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可冉億又把臉靠過來,表情相當做作:「雪雪,咱倆真是為對方想到一起了。」
她從腳底下抽出一個袋子:「這是我上午讓馬醫生開給我的,我覺得你得多吃幾盒,拿去吧。」
姜濯目光一掃——【太太靜心口服液】
「……冉億你給我馬上滾蛋!」
「哈哈哈哈哈。」
冉億差點被姜濯一屁股蹬下車,她捂著笑痛了的肚子看他車子開遠,笑著笑著,又兀自停下來。
她又控制不住的想起昨晚那個蜻蜓點水的額頭吻。
心裡忽地一下子就亂了起來,明明不想去想,那個畫面卻總是鑽進腦海里,惹得她面紅耳赤。
不可以!
怎麼能意淫小雪,堅決不可以!
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臉清醒過來,冉億才提著袋子上樓。
從一樓走上去,路上經過的女生看到她全部竊竊私語,冉億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麼,她權當看不到,一路小跑著回了宿舍。
一開門,艾琳正坐在位置上,兩眼通紅。
看到冉億回來,她連忙衝上來,卻又躊躇不前,欲言又止。
冉億挑了挑眉:「幹嘛?還想打我?」
「不是。」艾琳一夜之間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清高自傲,她垂著頭,聲音很低,還有些啞:「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
這太意外了。
冉億是做好準備回來打掉她兩顆門牙的。
可現在她這麼卑微的模樣,倒讓冉億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昨天是我衝動,我喝了點酒,對不起,冉億——」艾琳話頓了頓,忽然很艱難的冒出一句:「億姐,請你原諒我。」
「???」冉億被她喊得一身雞皮疙瘩,「你打住,別那麼叫我,我可受不起。」
「好,但是對不起。」艾琳一直低頭道歉,聲音帶著幾分隱忍:「冉億,對不起,是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
冉億被她這副姿態整得有點莫名其妙,正懵著,叮一聲,微信新通知。
她暫且不去管艾琳,滑開手機,是姜濯的微信。
【艾琳道歉了么?】
冉億背過身悄咪咪回過去:
【道了,她好奇怪哦,我一回來就猛跟我說對不起。】
【那你滿意了沒?】
【還行。】
姜濯站在陽台上,看到冉億發來的這兩個字后,唇角微微有了漣漪。
他關了手機,靜靜看向對面的宿舍樓。
昨晚冉億縫針結束后,姜濯就動用了所有人脈關係封殺艾琳,他家世雖顯赫,但向來低調不參與圈內複雜的鬥爭,但只要他開口,這個圈裡也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所以一夜之間,艾琳幾乎失去了大半的事業。
有好心的導演為她求情,姜濯礙於面子,只淡淡的轉達了一句話。
【去給我女人道歉,道到她滿意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