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此懲罰
秘密,總是充滿了誘惑力。尤其是對於求知欲旺盛的人,更是無法抗拒。
但對於真正能稱之為“秘密”的事物,當你越是了解,越是感覺一無所知。
南氏帝國是大陸最北端的國家,南氏帝國的帝都位於帝國的最北端,皇宮位於帝都的最北麵。
因此,南氏的皇宮就是天下公認的,大陸最北坐標。
帝都依山而建,隻有南門,若能攀上東西兩側連綿的山脈就會發現,整個南氏帝國的都城像極了一把四方形的扇子。
整個帝都坐落於盆地之中,也是扇子的扇麵。
而扇柄的中部便是帝都的南門。
南門到扇麵的底部是一段寬敞的通道,通道的兩側便是大陸聞名的“北川絕壁”。
立壁千仞堪堪形容,鬼斧神工亦難鍛造。
北川絕壁是南氏帝都的天然關口,數百丈的絕壁,似是天神之劍一劍劈開,絕壁連接的北川山脈號稱“絕地”,相傳毒瘴凶獸數不勝數。
南氏帝國的版圖千百年間或大或小,但從未有任何勢力能攻進南氏的帝都,憑借的正是這南門兩側的北川絕壁。
被稱之為“絕地”的北川山脈沒有人了解,也沒有人知道這連綿萬裏,被濃霧籠罩的龐大山脈到底有多高。
縱然有好奇之人,或武藝高絕之士闖入那片厚厚的濃霧也從未帶出過丁點訊息,因為凡是攀入那片濃霧的人,都再也沒有出來過。
久而久之,對於北川山脈,世人皆以禁地視之,亦看作大陸極北的雄奇景觀。
但南林和南慕雲都知道,帝都並非隻有南門,北川山脈也絕非不可逾越。
南慕雲被肖翔天帶往北境之時還隻是個懵懂孩童,甚至沒有對帝都和皇宮的絲毫記憶。
他記憶的起始便是北境的兵鎮,他第一次被帶回帝都已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初次離開北境的南慕雲被一個年長他幾歲的酷酷的大姐姐帶著,騎馬騎了一天一夜,來到了一處山洞。在山洞中又是一天一夜的徒步,山洞的盡頭出現一扇石門,當打開石門的時候他才知道,山洞的另一邊竟然就是皇宮的藏寶閣。
那是他第一次在記憶中刻下皇宮的樣子,第一次刻下他父皇南林的樣子,第一次知道那個酷酷的大姐姐叫歌林,第一次知道,帝都通往北境的“北境之門”原來在皇宮的藏寶閣。
皇宮之中通往南林書房的一條花榭上,一大二小三個人影。
月影初上,宮廷之中的樓閣亭台雖不是燈火通明,但還算得上亮堂。
此時早春,仍有餘寒,但花榭之下的花叢卻不知為何已是蔥蔥菲菲,距離百花爭豔雖是遠遠不足,但紅花綠朵也已繽紛異常。
月色伴著花香,濕潤卻不冷冽的微風帶著一絲早春特有的清爽。
當先的兩個小小個子,邊走邊玩還似乎一起討論著什麽,不時傳來悅耳清脆的笑聲。
仔細看來,個子稍高一些的小男孩一身簡潔利落的青色勁裝,雖不華麗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不論做工麵料皆屬上乘。
稍矮一些的小女孩則是一身淡粉色的衣裙,腰間一條明黃色繡花絲帶,並無過多的裝飾,但此刻於花榭之上卻像極了傳說中的花仙子,明亮可愛。
在兩個活潑可愛的小童之後的那道身影是一位身著禦林軍製式勁裝的女軍官。
齊耳的短發非但沒有削減他的美麗,更使她多了一絲瀟灑。深紅色的勁裝的沒有掩蓋她修長的身材,更讓她多了一點英武。
此時這位治軍嚴謹不苟言笑的女統領臉上竟然掛著從未被人看到過的柔和微笑。
“阿玉哥哥,我想問一個問題……歌林姐,能幫我摘一下那朵黃色的花嗎……”
南湘一邊擺弄著手裏的一朵春桃,一邊回頭望向後麵的女軍官。
“問吧……歌林姐,我想要那根最長的狗尾草。”肖玉指向花榭深處。
原來兩小身後的女軍官便是禦林軍中唯一的女統領,位列禦林軍三大統領之首的歌林。
歌林低聲稱好,便輕點腳尖,飛身掠過花池。飛身取花算不得什麽驚世絕技,但片刻功成的速度卻著實不俗。
兩雙肉乎乎的小手鼓著掌接過花,兩雙眼睛眯成了四瓣月牙兒。
“為什麽你能有錢買零食,而我沒有呢?”
南湘一邊努力地想把春桃別在裙子上,一邊問道。
“咳咳……咳……這個這個,哎呀!”
當南湘問出問題,肖玉已經知道了情況不妙。果不其然,自己偷錢的失主在後邊扯起了他的耳朵。
“好你個臭小子,咱們回頭算賬。”
歌林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
“咳咳,這個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有錢了。”
顯然肖玉並不想告訴南湘自己金幣的來路。
“哦……又要長大才可以……”
南湘撅起小嘴嘟嘟囔囔地說道。
似是感覺到南湘的小失落,肖玉趴在南湘耳邊輕聲說道:
“沒關係,隻要你想吃零食、想買玩具、想看戲法,我可以帶你去。”
“阿玉哥哥最好了!”南湘抱著肖玉的胳膊一邊搖一邊跳。
以歌林的功力,所謂輕聲自然瞞不過她。但此刻看著兩小開心的樣子,歌林的心也明亮起來,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
安坐於書房之中的父子二人,此刻相對無言。
南林知道,南慕雲心中在震驚的同時,整理著思緒。
北境,世人皆不知如何通往的北境。
即使是朝中百官,也如百姓一樣,單純地認為北境將軍府隻是負責拱衛皇宮北側的皇家秘密部隊。
至於為何稱為“北境”,不外是掩人耳目。
因為眾所周知,皇宮之北是北川山脈。之所以被稱之為“絕地”,不單是因為幾乎無人能夠攀上千百丈的岩壁,更因為山脈之中如有禁製,千百年來,連隻鳥也沒有飛出過。
“……這就是我能告訴你的全部,怎麽?是不是比之前更迷糊了?是不是出現的疑問更多了?若你真的想要了解北境的種種,便努力吧。
你師父曾說過,能夠去往北境前線,才能了解更多,才有資格了解更多。”
南慕雲思量著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思,因為門外已經傳來了蹦蹦跳跳的腳步聲……
“肖玉見過師兄,見過南伯伯。”
肖玉一進門,嘴裏炒豆般地問了好便跑到一邊的案幾上挑起了水果,然後也不理南林和南慕雲無奈的目光,把一個大蘋果塞在了南湘手裏,自己也抱起一個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阿玉一直和歌林住在皇宮的禦林軍的軍營之中,對皇宮的一切全如自家一般。
“歌林見過陛下。”歌林微微欠身。
“歌林姐。”
此刻全天下都以為雙腿皆殘的南慕雲竟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著歌林深施一禮。
“慕雲雙腿雖已接好,但仍需,注意,俗禮凡規無視亦可。縱然日後……大丈夫並不一定隻能憑雙腿才能立於世間。”
歌林淡淡地說道,但細細聽來,那“注意”兩字的停頓顯得頗有幾分意味深長。
“慕雲謹記。”
南湘接過蘋果,剛要一口咬上去,又想起還未行禮,欠身憨憨地笑道:“湘兒見過皇兄,見過父皇。”
剛說完便一口咬在了蘋果上。
南林寵溺地笑了笑,然後努力地板起臉,故作嚴肅地說道:“阿玉、湘兒,朕聽聞今日你們二人又偷偷地溜出來宮?”
南湘還在沉浸於蘋果的可口,隨後就好回答,被肖玉一伸手堵住了嘴巴。
“南伯伯明鑒,近日聽聞宮城之外有毛賊作祟,湘兒命微臣前往懲治。微臣恐懲戒失度,便邀公主一同前往。”
肖玉嘴裏一邊脆脆地咀嚼著蘋果,一邊嘟嘟囔囔地說道。
一邊三個大人聽得目瞪口呆,這小小的頑皮鬼還真是撒謊不打草稿,蒙騙鬼話張嘴就來。
毛賊作祟?懲戒失度?
就憑兩個豆丁大的小人,若不是暗中一直由歌林保護,怕是不知道被綁架拐賣了多少次。
“咳咳,阿玉啊,南伯伯發現,你還真有……真有你父帥年輕時候的風骨啊。”
“南伯伯過獎了,為保國泰民安,懲奸除惡、身先士卒,肖玉願為人先。”
一邊說著,肖玉一邊在大蘋果上又咬了一口。
南慕雲招手喚過南湘抱在懷中,低頭在南湘臉上聞了聞,故作意外地叫道:
“呀,今天湘兒身上好香啊,怎麽會這麽香呢?哦……我知道了,是桂花糕的香味。”
“嘻嘻,猜錯了,虧了別人都誇大哥聰明,連冰糖葫蘆和桂花糕都分不清,嘻嘻……”
“哦?這麽香甜的冰糖葫蘆,我怎麽從來都沒吃過?哎,枉我以為帝都的美味已被我嚐遍,沒想到今日才知道,是大哥井底之蛙了。”
“嘿嘿,是阿玉哥哥帶我去的,就在……我們還去了……”
好不容易看到機智聰慧的皇兄出醜,南湘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盤招供。
看著南湘還在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已所見所聞的雜技戲法,肖玉氣鼓鼓地一把把南湘從南慕雲懷中搶了下來,憤憤地埋怨道:
“哼,就屬師兄最壞……你也是,怎麽說漏嘴了啊?小笨蛋。”
看著還搞不清楚狀況自顧自吃著蘋果的南湘,肖玉想要敲敲她的小腦袋,手都舉了起來,卻又舍不得,鬆開小拳頭揉了揉南湘的頭發。
險些笑出聲的南林再次板起了麵孔。
“好了,公主南湘擅自出宮,罰閉門思過一夜。德順。”
“在。”
德順走進前,抱起南湘走出書房,“公主,該回宮休息了。”
“哦。”
南湘還不懂什麽叫閉門思過,抱著蘋果回頭衝肖玉揮了揮手,“阿玉哥哥,明天見。”
“明天見。”
對於南林的懲罰肖玉已經習以為常了。
上次自己帶著南湘偷溜出宮放爆竹,無意間點著了戶部尚書的房子,金殿之上麵對著哭成淚人的老尚書,南伯伯也隻是罰各自閉門思過一夜而已。
南林看著德順抱著南湘走遠,看向了歌林,歌林輕輕點了點頭,南林心領神會。
“咳咳,肖玉頑皮成性屢次出宮,發配北境,歌林押送。”
“哦,恩?”對於什麽懲罰,肖玉全然不在意,但聽到“北境”兩個字卻來了精神。
“我可以回北境了?哈哈,太好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幼時離家難免會思念家人,但幾次想要回家時卻被告知無人護送,暫且不行。如今聽說可以回到北境,肖玉早已經高興地跳了起來。
“好了,好了,歌林今晚回去幫阿玉收拾行裝,明日清晨出發。”
“是。”
“雲兒也退下吧。”
“是。”
……
雖雙腿已無大礙,但南慕雲仍舊是一副虛弱異常不良於行的樣子。
任誰看見這位被宮人攙扶著艱難前行的大皇子,也不會想到,此刻的南慕雲早已全然恢複。
看著戒備森嚴的皇宮,看著盔甲長槍林立,南慕雲想起了歌林的話:
“皇宮之中侍衛宮人眾多,其中定有眼線。你父皇的安全大可不必擔心,但你自己卻要精細萬分。
當年殘你雙腿之人,絕不希望看到如今雙腿完好的你。
若不小心掩飾,怕是再殘,便是你的命了。”
書房之中,看著肖玉邊走邊跳漸漸遠去的身影,南林眼中劃過一絲不舍。
喃喃自語道:“肖翔天呀肖翔天,你可真是舍得啊……阿玉……南伯伯等你回來。”
夜深了,天上的月輝漸弱,慢慢的,雲朵遮住了整個月亮。
幾道黑影漸次飛出了皇宮,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極其小心隱秘。
就在黑影飛出的同時,於案幾前侍候南林筆墨的德順猛然抬起了頭。
“陛下,有人出宮了,是否……”
“不必。”
南林繼續筆下的書信。
將書信親自封好後,南林抬頭一臉輕鬆地說道:
“德順,有你在宮中護衛,朕和湘兒可有危險?”
德順一愣,旋即明悟,
“是老奴愚鈍了。”
“野草欲爭春,怎敵蘭花香。”南林的臉上劃過一絲不忍,輕聲說道:
“如今慕雲雙腿已好,要怎麽做,便交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