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真相大白
殷玄在床頭坐了很久,他從御輦里飛出來的時候其實是淋了雨的,但就是從衣服到發梢都沒有被雨沾上一滴,只是身上的冷氣和濕氣稍重,他不想離開聶青婉一步,又怕冷氣和濕氣浸了她身,就坐在那裡以內力將身上的冷氣和濕氣都驅散了。
半個鐘頭之後,聶青婉還沒醒,鬧鬧卻醒了。
鬧鬧在這個宮殿里住了也有月余了,陪在聶青婉身邊也有大半個月了,它很清楚如何從柜子上爬到床上,反正眨眼的時間裡,殷玄就在床頭看到了它爬行的身影。
殷玄彎腰,伸手將它拿到懷裡,手指頭撫著它圓滑的腦袋。
他並不是不喜歡它,相反,他很喜歡它。
只是為了跟聶青婉玩鬧,才屢屢跟她說反的話。
殷玄將鬧鬧抱到懷裡后,鬧鬧就扭著頭看他,那眼睛又黑又亮,可惜看不真切,不知道那眼睛里此刻蒙著什麼,總覺得霧重重。
鬧鬧看了他一會兒,伸出了前邊的兩隻腿,沖他搖了搖。
殷玄挑眉。
鬧鬧又用兩腿在空中寫了兩個字,一隻小腿寫一個。
殷玄沒看懂。
鬧鬧也不理他了,一股腦翻下去,爬到聶青婉手心邊,窩在那裡繼續睡。
殷玄看著床上一大人一小龜的睡覺模式,額頭抽了抽,心口那股扯裂的痛也跟著緩緩消散,他又看了聶青婉一會兒,俯身吻她。
把她鬧醒了,他也沒松,吻的很重。
聶青婉呼吸不暢,伸手推他,殷玄扣住她的手,輾轉到她的髮絲和脖頸處。
聶青婉呼了一口氣,躺在那裡,感受著男人的迫切,說道:「下朝了?現在幾時了?」
殷玄沒應聲,掀了薄衾,蹬掉龍靴,上了床。
聶青婉大嚷:「你還穿著龍袍!」
殷玄模糊道:「不影響。」
聶青婉駭然,這死小子,又要逞凶,她雙手環著自己,寒著臉說:「我不舒服。」
殷玄終於捨得把臉從她身上抬起來了,他看著她,眉心微微一攏,問道:「哪裡不舒服?」
聶青婉說:「餓了,我要吃飯。」
殷玄頓了頓,看看她,再看看自己,十分糾結地說:「等完了再吃,好不好?」
聶青婉說:「不好。」
她翻身就從另一頭下床,揚聲喊浣東和浣西。
聶青婉一下床,鬧鬧也跟著爬下床,最近它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聶青婉,真的一時一刻也不離開。
殷玄一個人坐在那裡,平復著氣息,平復著渴望,平復著心口處密密匝匝又泛起的疼痛,他輕垂下眼皮,低垂下頭,伸手按向心口處。
從來愛情於他,都是那麼的艱難。
上一回,他不敢,竭力壓制。
這一回,擁有了,卻如同鏡花水月。
殷玄往後一仰,躺在了龍床上,他的臉貼著聶青婉睡過的枕頭,聞著她的發香,聞著她的氣息,眼眶泛起了紅,他將枕頭抱在懷裡,閉上眼睛,將那些疼痛從眼角一路壓回心裡,再慢慢的豎起一道高牆,給嚴絲合縫地關起來。
聶青婉喊了浣東和浣西進來伺候,這個點兒,兩個丫環也早就候在外頭了,聽了聶青婉的喊聲,她二人立馬推了門進來。
龍床四周的紗幔低垂著,看不到床內的情形,但浣東和浣西在門外看到了隨海,這兩個丫環便知道,皇上也在裡面的。
只是四周瞅了瞅,不見人影,她二人就猜測著皇上應該在龍床上。
二人便也不敢往那裡看了,一個人去拿衣服,一個人去打水,伺候聶青婉穿起,洗漱,等衣服穿好,鬧鬧又鑽進了她的袖兜里。
聶青婉也習慣了,任由它自由出入。
梳頭髮的時候,聶青婉聽著外面淋瀝瀝的雨聲,問浣東:「還在下雨?」
浣東說:「是呀,連著下了一夜了,中間都沒停,這麼下著,指不定會有洪災。」
聶青婉伸手從妝檯面上挑選著髮釵和各種金步搖,在頭上比劃著,一邊說:「不會有洪災,大殷國土雖說水利通達,但每個容易發洪災的地方都開有疏通河,一旦有大暴雨,那些疏通河就會起到關鍵作用,分散自然洪流,導河入海。」
浣東聽著一怔。
浣西說:「娘娘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聶青婉笑說:「多看書,什麼都能知道。」
浣東和浣西對望一眼,娘娘自入宮后確實喜歡看書,但看了書就能知曉百事?她二人心中自是知道娘娘進宮后的變化很大,從開始心裡頭就有疑惑,大概也是習慣了,她二人什麼都不問,哦了一聲,便認真的給她梳妝。
殷玄雖然躺在床上,可外面的聲音他還是聽的一清二楚,他想,大殷水利也是在她的手中漸成趨勢的,以前的大殷,確實會面臨暴水洪災,但現在,確實不會了。
殷玄又坐起來,聽著聶青婉沖浣東說餓了,浣東連忙跑出去,他聽見了那丫環的跑步聲,也聽見了聶青婉往門口走去的聲音,他一個人發了會兒呆,跟著下床,穿了龍靴往門口走。
出了門,隨海抬頭看他一眼。
這個時候張堪和禁軍們也來了,他們在遠處的抄手游廊上,挨著順序地站著,看著外面的雨簾,閑磕著話,而正與張堪聊著話的,是李東樓,除了李東樓,還有謝右寒。
李東樓復了職,聶北也復了職,勃律也復了職,謝右寒自然也復了職,昨天謝右寒沒來,今天謝右寒來了,張堪打趣他:「下這麼大的雨,你就不能在府上再多呆一天,等天晴了再來上任?反正這裡還有我呢。」
謝右寒笑了笑,有些事情他是不會對張堪說的,也不會對李東樓說,他之所以來上任,是因為昨日華府來了一些『不速之客』,正是昨晚晚飯前一刻,大雨快要傾盆之際,當然,說不速之客有些失禮,這些客人是從軒轅王朝來的,來自於華氏葯門。
因昨夜下了太大的雨,王雲瑤和王雲峙尚沒有回來,謝包丞也沒回來,府上可用之人太少,又忙於接待這幾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就沒有及時進宮。
今日進宮,主要也是為了跟聶青婉說這事兒。
謝右寒道:「身體既養好了,就沒有再呆在府上的必要了,我知道有你在這裡,皇后的安全有保障,但我也職責在身,哪能懈怠。」
張堪笑著說:「行吧,反正你來了我也能閑一閑,這段時間職崗,真沒有一刻鬆散過,時刻提著一顆心,你來了,我就可以撤了,等皇上發話,咱就換。」
謝右寒說:「嗯。」
李東樓看了謝右寒一眼,聽著謝右寒跟張堪的對話,沒有插嘴,他此刻還在想著隨海從金鑾殿出來的時候哭的場景,總覺得不對勁,不是不對勁,是很不對勁。
李東樓的心裡七上八下的,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還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聯想到昨天聶北在金鑾殿上斷的案子,李東樓有種預感,今日的紫金宮,必然要掀起巨浪。
確實掀了驚天巨浪。
聶北和滿朝的文武大臣們一同去了紫金宮,然後他們看到了什麼?看到了太后的屍身,太后的屍身擺在冰棺里,擺在紫金宮的鳳床上。
周圍沒有任吉,但只是看到太后的屍身,都足夠讓大臣們惶然驚詫了。
而且太后的屍體保存的完好無損,三年多了呀,她居然一點兒都沒有變,樣貌與死的時候一模一樣,不用想,定然是用了長青丹。
而長青丹只存在於皇陵地墓,唯有帝王才有資格取出。
那麼,顯而易見,是皇上取了長青丹,給太后服下。
這事兒倒還能理解。
皇上不想讓太后的屍身腐化,所以用長青丹護住她的身體。
但為什麼要私藏太后屍身於此,不讓太后入皇陵地墓與殷祖帝合葬呢?
大臣們炸開了鍋,一時鬧哄哄的,充滿了各種質疑的聲音。
華圖和華州站在這些人的中間,看向冰棺里的女子,眉心驚疑不定。
李公謹也看著那個冰棺里的女子,內心極為沉重。
王榆舟也看向冰棺里的女子,表情甚是震驚。
冼弼也看向冰棺里的女子,眼眶微紅。
功勇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親眼看到了太后,他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目光停在那個絕色傾城的女子臉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勃律薄唇抿著,站在聶北身後。
聶北沉聲不語,也站在那裡,目光落在冰棺里的女子身上。
這期間,大臣們的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念頭,閃過無數個猜測,聯想到三年前,聯想到三年後,聯想到聶北說過的話,聯想到眼前活生生的一幕,大臣們似乎明白了,一時悲慟,一時悲憤,一時難過,一時又怒不可遏。
紫金宮是皇上下令封的。
太后的屍體原本該要入皇陵與殷祖帝一起安葬,可事實上呢,太后的屍身卻一直安置在紫金宮裡,沒有與殷祖帝合葬。
除了皇上,誰有這個本事?
大臣們嘰嘰喳喳,大聲地喧嘩開了。
有人說:「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人說:「不讓太後跟殷祖帝合葬,這已屬極大的不孝,如今皇上還把太后的屍身藏在紫金宮,皇上是想做什麼!」
有人氣憤:「這三年來,皇上竟然欺瞞了我們如此大的一件事情!」
有人說:「太后活著的時候,皇上極為愛戴太后,可能是太后突然暴斃,皇上心裡難過,捨不得太后,所以才這麼做的呢?皇上這幾年的賢良治國,我們都看在眼裡的,不能因此就懷疑皇上。」
有人說:「不是我們要懷疑皇上,而是若太后屍身當真就在紫金宮,那聶大人所說的那一件事情,關於煙霞殿的藥材殺人事件,或許真的是已故太后做的,而原因無非就是聶大人所說,太后死不瞑目,所以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們,讓我們來為她討回公道。」
這個人說完,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望向了聶北。
李公謹張了張唇,問聶北:「太后當真是死於陰謀毒殺?」
聶北說:「是。」
這個是字落,還不等大臣們再問話,也不等李公謹再說出什麼,紫金宮寢宮的另一道門裡就走出來了三個人。
一人是聶不為。
一人是聶西峰。
一人是任吉。
眾人看著這三個人,那目光又是駭然一驚,接著身體就狠狠地顫了顫,他們哆嗦著唇,熱切激動又飽含各種複雜的情緒,看著一前一後走出來的三個人。
有那麼一刻,看著聶不為和聶西峰,他們的膝蓋不由自主的就彎了下去。
那是本能的臣服,對聶府,對太后。
看到任吉,他們則表露出了罕見的驚濤駭浪。
任吉,沒死。
難道他一直都在紫金宮,在守著太后的屍身?
那他肯定十分清楚,太后當年到底是如何死的!
大臣們目光死死地瞪著任吉,喉嚨里有咆哮的聲音想要衝出來,可又不知為何,生生地被某種不願意接受的,痛苦的情緒拉扯,以至於兩種情緒在內心撕扯,讓這些大臣們的臉上顯出抽搐扭曲的樣子。
在這麼一刻,大臣們似乎不用再由聶北解釋,好像就明白了一切。
聶北說:「人都到齊了,但是皇上還沒來。」
他扭頭沖勃律說:「請戚統領去一趟龍陽宮,請皇上過來,這個時候,皇上肯定在龍陽宮陪皇後用膳。」
勃律應了一聲是,出門向戚虜傳達聶北的話。
戚虜只聽殷玄的吩咐,但這個時候,他竟然一聲不響地點了一下頭,面色凝重地轉身,迎著雨霧去了龍陽宮。
殷玄確實在陪聶青婉用早膳,戚虜來的時候早膳還沒有結束,戚虜隔著門向裡面的人稟了一聲,殷玄的表情變都沒變,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聶青婉倒是頓了頓,扭頭往門外瞅了一眼。
殷玄說:「不用管,先吃飯。」
聶青婉說:「聶北在紫金宮斷案?」
殷玄說:「嗯。」
聶青婉說:「昨天不是已經斷完了嗎?還斷什麼案子?」
殷玄看著她,那深邃的鳳眸落在她的臉上,頭髮上,衣服上,看了一遍之後,又落在她髮髻上插的那根木簪上,他抬手摸了一下那個簪子,語氣如常地說:「太后之死。」
聶青婉挑了挑眉,平靜地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吃飯。
殷玄很想聽她說一句話,但凡她說了,不管是什麼樣的話,都證明她是不舍的,是不忍的,可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這樣不聲不響的樣子,只說明她當真是法不容情的,在她的世界里,有情這個字眼嗎?
或許有,對待她的家人。
一如曾經,她對他的呵護,但那個時候,他只是她的孩子,她用來寵護的家人。
在她的生命里,沒有愛人或是丈夫這樣的存在。
殷祖帝於她,是什麼呢?
而他於她,又是什麼呢?
殷玄垂眸,一時間食難下咽,他頹然地丟下筷子,伸手摁了摁眉心,將自己靠在了椅背上。
心口又開始泛起疼意,那種要撕裂他的感覺。
殷玄抬手,按向心窩的位置。
隨海在桌邊奉菜,見殷玄擱下了筷子,他也跟著停筷,連忙倒了一杯茶水遞給殷玄,殷玄沒接,隨海用餘光輕瞅了一眼聶青婉,見她壓根不關心皇上,自己慢條斯理地吃著自己的,他就莫名的憎恨起她來了,你不心疼皇上,你就不要接受皇上對你的愛,你接受了,卻要生生地這麼糟蹋,糟蹋了就算了,還非得要索皇上的命!
既回來了,就好好跟皇上過日子不好嗎!
皇上有了你,這一生就幸福了。
你陪在皇上身邊,做皇上的賢內助,共同治理大殷,有你的能力輔佐皇上,這大殷何愁不會再上一層樓?
可你偏不。
你非要報仇。
隨海氣的都想把飯桌上的菜都給掀了,不讓聶青婉再吃,可他不敢。
再怎麼說,面前這個人都是太后。
他哪敢對太后不敬。
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他最多在內心裡腹誹一番。
隨海見殷玄不吃不喝,一手揉眉心,一手揉心口,知道他極不舒服,他實在沒辦法了,沖著只顧著填飽自己肚子的聶青婉說:「皇后,皇上好像不大舒服。」
聶青婉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這是大殷的希望,亦是她要親手培養的另一個殷皇,上一回她培養了殷玄,可殷玄不是她親生的,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他對她產生了那種非份之想,害她一生心血付之東流,現在,這是她自己的骨肉,自己的骨血,斷不會再產生任何偏差,所以她自然不能讓這個孩子有任何閃失,至於身邊的男人…
聶青婉頓了一下,側頭看向殷玄,見他痛苦蹙眉,又死命揉著心口,好像那裡極疼極疼的樣子,她抿了抿泛著油光的唇瓣,問他:「不舒服嗎?」
殷玄垂下長長的眼睫,低聲說:「沒有。」
聶青婉說:「那是沒胃口?」
殷玄說:「嗯。」
聶青婉說:「那你隨戚虜去吧,所有人都在等著你,你既不吃了,就不要坐著了,早點把事情處理好,等有胃口了再讓廚子們給你備餐,我還沒吃飽,就不隨你去了。」
殷玄輕微地扯了一下唇角,睫毛覆住的眼睛里卻猶如一片深淵,宛若地獄一般,他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站起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