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太后之死
殷玄坐御輦去了金鑾殿之後大雨也還沒有停,好在大臣們都一個不落地準時上了朝,今日的早朝註定如同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一樣,會響起一道驚雷。
昨天聶北已經在金鑾殿上讓大臣們驚了一回。
大臣們也知道,昨天塵封三年多的紫金宮開了,皇上去了,聶北也帶刑部的人去了。
其實一大早大臣來到金鑾殿的偏殿候朝的時候就想向聶北問一下情況,但聶大人站在那裡,背手而立,目視門外的大雨,那沉默的樣子有些令人害怕,大臣們就沒敢上前。
雞賊的,忍不住好奇的人就去找華圖和功勇欽了。
只是,也沒能打探到什麼。
這刑部的人,偶爾嘴緊的就像河蚌。
大臣們悻悻,也就不問了,想著反正等皇上來了,聶北也會當著皇上的面,當著文武百官們的面,剖析案情,那他們就等著。
結果,等來的是另一場暴風雨。
本來昨天的案子已在昨天,於煙霞殿結案了,只不過,當時所在之人不多,除了刑部的幾個人外,就是煙霞殿的主子明貴妃,還有皇上和皇后。
而關於煙霞殿那起『藥材殺人』之案的背後陰謀,當時之人,除了聶北,殷玄,聶青婉,還有後來知曉內幕的拓拔明煙外,旁人皆不知。
殷玄也不會讓任何人再知道。
於是,上了朝,他就隻字不提昨日之事。
但是,他不提,聶北卻非提不可。
待大臣們向皇上問安完畢,聶北就站了出來,沖九五之尊龍椅里的男人說:「皇上,昨日之案……」
話剛說到這裡,殷玄就眯起冷戾的鳳眸,陰沉著聲音打斷他:「昨天的案子已經查清楚,也已經結案了,聶愛卿無需再提了。」
聶北說:「表面上看著是結案了,但有一個更大的疑惑需要臣來澄清。」
殷玄當即就有些怒,提名道姓地說:「聶北,既已結案,就不要再多說,朕的話不是開玩笑。」
聶北冷笑,應腔說:「臣的話也不是開玩笑,皇上那麼害怕臣提起那個案子,又怕臣將那些疑惑給解答出來,是為什麼呢?是因為皇上你做了虧心事,怕世人知道,還是你想袒護明貴妃,為她的罪行遮掩?」
他陡地轉身,面對各大臣們,語速極快卻又從善如流地說道:「昨日的案子到底是什麼情況,在紫金宮查到了什麼,那又是怎麼樣的一件懸案,我想大人們都想聽一聽,那聶北就在此向各大人們細敘一遍,昨天確實在紫金宮查到了鶇狳草,在此之前,大人們也都已經知道,鶇狳草已絕跡人間,不可能再存在,但太後生前愛收羅奇珍異寶,包括這些珍奇藥材,在我初次聽聞了這件案子后就隱隱地懷疑是太后所為,但又實覺匪夷所思,故而一直沒有往紫金宮去懷疑,後來刑部徹查了煙霞殿周邊的所有宮殿,皆沒有查出可疑之人,我這才把目標鎖上了紫金宮,但是,已死之人怎麼會出來禍亂煙霞殿,這是我十人想不通的事情,尤其太后愛民如子,對任何人都視同己出,哪怕吳平和龐林僅只是一個下人,太后也不忍心傷害,再者,她已經去了,而且還去了三年多,怎麼會突然冒出來呢,完全不可能,之前猜測是太后,也只是因為我知道,這天下間若說還能尋一株鶇狳草,那必然就在紫金宮,一開始只是懷疑,後來就是肯定,當我在紫金宮找到這世間僅存的最後一株鶇狳草時,我沒有一點兒喜悅,反而是滿心沉重,你們不知,太后她已魂歸西天,可為何還會以這世間絕跡之藥材來禍亂煙霞殿,甚至是整個後宮,那是因為,太后死不瞑目。」
一句死不瞑目,讓滿殿大臣們生生一驚。
本來剛開始聽到聶北說的那句「是因為皇上你做了虧心事,怕世人知道,還是你想袒護明貴妃,為她的罪行遮掩?」時,大臣們就面色變了變,心底爬滿了震驚,這話聽著怎麼那麼不對勁呢。
皇上做了虧心事?
什麼虧心事?
袒護明貴妃?
袒護明貴妃什麼呢?
大臣們正疑惑,還沒想明白,又聽到了聶北下面的一番話。
聽完這一番話,大臣們驀地一驚,倏地抬起頭,刷刷刷的目光全部都盯向了龍座上的殷玄。
大臣們笨嗎?
不笨。
能站在金鑾殿裡面的大臣,哪一個不是人精,哪一個不是聰明之人,什麼話過了耳,那都能辨出是什麼味。
聯想到聶北的上面一句話,再對照著聶北說的下面一句話,大臣們惶惶然大駭,齊齊開口,幾乎是用了質問的聲音逼問殷玄:「皇上!聶大人此話是何意!太后……太后死不瞑目又是何解!」
大臣們在說出『太后死不瞑目』的時候眼眶都紅了,綳著莫大的怒氣。
他們很清楚三年前太后是如何死的。
他們更加的清楚,三年前太后的死因是誰召告天下的。
他們想起了那天晚上之後,皇上以伺候太后不力的罪名,將紫金宮一干宮女太監全部斬首,當時是沒覺得皇上的做法過份,因為他們確實該死,伺候在太後身邊,卻沒發現太后的異常,死不足惜,就連任吉,都難逃譴責,似乎也因護主不力而自盡了,因為從那之後,所有人都沒有再看過他,連同紫金宮的一切,塵封在了歷史里。
可是,所有人都死了,唯獨拓拔明煙沒死。
她沒死就算了,還被皇上抬為了明貴妃,賜封在煙霞殿,而煙霞殿,籍籍無名,卻背依紫金宮,偏巧,這一起懸疑藥材殺人事件沒有出現在別處,就在煙霞殿。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殘酷地向他們宣召一件事,來自於三年後太后亡靈的神威宣召——明貴妃有罪。
什麼罪呢?
謀害太后!
這四個字在大臣們的心中抖擻出來,是多麼的駭人聽聞!
大臣們的臉色白了,身體踉蹌了,整個麵皮都在哆嗦,整顆心都在哆嗦,他們指著殷玄,睜著發紅的眼睛,厲聲問道:「皇上,當年太后的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最後的幾個字,幾乎是用著咆哮的語氣說出來的。
縱然一些新進的大臣們沒有參與太后時代的輝煌,可他們享受了那樣的一個時代,從小沐浴著太后的神威長大,他們敬愛太后,更甚過父母,若太后當真死不瞑目,那,那……
大臣們一個一個的跪了下去,老淚縱橫,哭聲蔓延了整個金鑾殿。
若明貴妃當真有罪,若太后當真是被害死的,可皇上卻封了明貴妃,又對外宣布太后是死於突發腦風,太醫院的所有人也全部一致認定太后是死於突發腦風,那麼,這件事情的最終的幕後黑手就是皇上呀!
皇上為了包庇明貴妃,竟不惜欺瞞天下人!
這個時候的大臣們哪裡知道,真正殺害太后的人,哪裡是什麼明貴妃,就是他們敬愛的皇上。
大臣們也壓根不會去往這方面想。
因為太后是皇上的母后,在世人眼中,皇上孝順,上進,對太后百依百順,敬愛有佳,而太后一手扶持他,培養他,給他太子之位,給他帝王之尊,他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不忠不義不親不孝不仁不德違背天良的事情!
他不會的。
可偏偏,他就是做了。
沒有人知道這個時候殷玄的內心在想什麼,他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滿殿跪著的大臣們,聽著他們質問的聲音,看著他們流淚的眼睛,目光有些發散,他的視線從所有跪著唯獨聶北站著的大殿內掃過,看向了門外,那裡,雨聲如簾,自天而下,他想到了那天的晚上,也是如此的大雨滂沱,他抱著她的屍體,坐在那個神殿的至尊寶座里,那個時候,也無人知道,他的心有多歡喜,他擁著她,抱著她,吻著她,那是他渴望了多久的事情。
他有罪嗎?
是,他罪孽深重。
他自己很清楚,在他控制不住自己,非要愛上她的時候,他就滿身罪孽了。
反正不管怎麼選,他都無路可走,那他就選自己想要的。
他想的,只是一個她而已。
殷玄淡淡的收回視線,目光又落在了殿內的所有大臣們身上,那緊抿的唇輕輕的開啟,沖滿殿的大臣們說道:「太后死亡真相么。」
隨海的心驟然一緊,擔憂又絕望地看著他,心裡著急地想,皇上你可千萬不能自己承認呀,你這一承認,可全都完了!
大臣們也因為殷玄的這一句話,幾個字,而神態緊繃了,他們全都抹了淚,摒氣凝神地盯著他,等待著他說出真正的真相。
可殷玄沒有如他們的意,頓了一下,這才又緩慢的看向聶北,薄唇輕啟,說道:「聶愛卿似乎比朕、比大臣們更清楚太后是如何死的,那你便說說,讓朕,讓大臣們都開開眼,三年前太后若不是死於突發腦風,是死於何因?」
聶北目光如炬,聲音更是哄如洪鐘,一字一句,字腔正圓地落下驚天之語:「毒殺。」
「啊?」
「啊!」
「毒殺?!」
「毒殺,毒殺……!」
「怎麼會是毒殺,當年太醫院的人不是都檢查了嗎?怎麼沒查出來?」
「是呀!是呀!這到底怎麼回事!」
「哪裡來的毒?」
「……」
大臣們嘩然驚變,爭嚷聲幾乎毀天滅地,他們想到了明貴妃,明貴妃擅制香,而自古以來,以香料殺人的案子比比皆是。
李公謹率先站起來,一馬當先地沖聶北走了過去,他完全顧不上朝廷禮儀了,一走上前就將聶北的肩膀抓住,那力量很大,聶北明顯感覺得出來李公謹是在剋制著情緒。
大概不止是他,別的大臣們此刻肯定也跟他一樣,在剋制著即將要爆發的情緒。
聶北想,你們不用克制,該爆發的時候就要爆發。
看清楚你們奉為英明神武的皇上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李公謹沉著聲音說:「聶大人,你查出來了真相,是不是?」
聶北說:「是。」
李公謹險險一驚,差點兒沒站穩,他晃了一下身子,面色又白了白,哆嗦著唇問:「真相是什麼?太后是死於何種毒,三年前太醫院全部出動了,他們所驗結果,也僅只是說太后是死於突發腦風,三年前聶大人你不是也親自探過嗎?為什麼現在又說太后是死於毒殺?」
聶北垂了垂眼皮,輕聲說:「因為三年前有人從中作梗,讓我無法追查。」
他說著,目光盯向了殷玄。
李公謹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殷玄,那一瞬,肉眼可見李公謹的眸子裂開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之色,他忽然手臂一軟,往後踉蹌兩步,攤坐在了地上。
其實不用聶北說,李公謹如何不懂呢?
三年前的聶家,可謂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就是皇上,見了聶家人都要禮讓三分,那個時候聶北要查案,誰人可阻擋呢?
沒有人。
可太后死了,執掌一切權勢的人就變成了皇上,皇上想要從中作梗,完全不費手段。
李公謹閉了閉眼,不知該如何來看待眼前這個皇上了。
他為何要瞞著這麼大的一件事情呢?
是不是兇手當真是拓拔明煙,而皇上那個時候又極寵幸她,所以,為了她,背叛了太后?
李公謹這樣想,別的大臣們也這樣想,所有人都認為那個兇手是拓拔明煙,可殷玄已打定了主意來承擔這一切,故而,當聶北視線看過來的時候,他沒有躲避,亦沒有閃開,他只是十分平靜地說:「三年前太后的死,是經過太醫院所有太醫鑒定的,如果太后真是死於毒殺,太醫們不可能鑒定不出來,你當時懷疑,調查,不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而是太后本身就是死於突發腦風,無中生有的事情,你當然查不出來。」
聶北冷笑:「是么,皇上敢與臣再去趟紫金宮么?」
殷玄眯眼。
大臣們的一顆心又被提起來了。
聶北轉回視線,看向滿殿大臣們:「我可以讓你們親眼看一看,當年太后是如何死的,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們不敢想,我亦不敢想,這世上還有很多事情,用一般的倫理道理也闡述不了,這世上還有一些事情,眼見不為實,所聽皆為虛,這世上還有一種毒,入體即化,無聲無息,你們見了就知道了。」
他將官袍一甩,甩出莫名鏗鏘之氣,看著門外的大雨,低聲說:「咱們一同去紫金宮吧,所有答案,全在那裡。」
說完,一馬當先地跨出門,走進了大雨里。
大臣們頓了頓,全部匍匐地爬了起來,看了一眼坐在那裡紋風不動的皇上,終是沒有等他發號施令,一個一個的全部跟著跨出門,衝進了大雨里。
這或許是三年多以來,下的最不吉祥的雨,它下進了大臣們的心底,亦下進了殷玄的心底。
隨著大臣們一個一個的離開,滿室莊重的金鑾殿安靜了下來,靜的有些磣人,靜的有些悲傷,靜的能聽見心口裂開的聲音。
殷玄坐著沒動,表情始終沒變,可隨海看著他這個樣子,卻痛哭出聲。
隨海跪在地上,沖殷玄說:「皇上,你不要這個樣子,你要是心裡不舒服,你可以跟奴才說的,你也可以阻止聶北的,你完全可以再封了紫金宮,讓他不能胡言!」
殷玄扯了扯唇角,卻始終扯不起一個笑,他彎腰將隨海拉起來,沖他說:「朕沒有不舒服,朕好好的,朕只是在想,婉婉不知道起來了沒有。」
他站起身,甩了一下龍袍,說道:「朕想回去看看她。」
他說完,轉身下了龍椅,朝過道里走去,看到御輦,便上去了,隨海追上來后正看到帘子垂落下來,李東樓在旁邊問去哪裡,簾內人說回龍陽宮,御輦便起駕往龍陽宮去。
隨海擦乾眼淚,跟上。
李東樓沒有進金鑾殿,暫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見隨海哭了,又見皇上回來這麼早,就低聲問了隨海,早朝發生了什麼事情。
隨海紅著眼睛,忍不住又想哭,想到聶北這一去,三年多隱瞞的那件事情就要天下大白,皇統領要遭受怎樣的懲罰,無人可知,他亦不知,但想著肯定十分的殘忍,太后她不仁慈,她既打定了主意讓聶北召告天下人,就定然不會讓皇上好過。
隨海抓著李東樓的手,又哭了。
李東樓:「……」
隨海不是不想對李東樓說,只是他現在心情悲痛,說不出來。
而且,這事情多長呀,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
於是,李東樓就在一路莫名其妙里隨著御輦一起回了龍陽宮。
御輦進了宮門,還沒落穩,殷玄就輕功飛了出去,眨眼消失在眾人眼前,到了寢殿門口,因為下雨的原因,天色很暗,四周陰沉沉的,看時辰也看不出是幾時,總歸,寢殿的大門在關著,浣東和浣西也不在屋外候著,張堪和禁軍們也因為下雨的原因還沒來,不知道聶青婉醒了沒有。
殷玄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去,站穩后又將門關嚴實,因為風太大了。
等門關好,他就往龍床走去,近了龍床才發現,浣東和浣西並不在床前伺候,鬧鬧像往常一樣,安靜地窩在床前的柜子上,也正睡的香。
殷玄伸手拂開垂擋的紗幔,看著裡面睡的酣甜的女子。
緩緩,他坐下去,伸手將她的臉轉過來,指尖拂開散在她臉頰四周的髮絲,看著她的樣子,心想,你果然還是非要要朕的命不可,那麼,我們的交易還算數嗎?朕給了你命,你便給朕真心,一心換一命,一命換一心,你身為太后,不能言而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