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兩封奏折
血衣侯事件本身,不管顏子卿是否被冤枉,這不重要;不管顏子卿在北鎮撫司是否真的殺死三百人,還是田惟忠誣陷,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件事本身對帝國的影響。
站在政治家的角度,任何事沒有對錯隻有利益;站在統治者的位置,看任何事情隻會分析其中得失,而不會關心過程本身。
血衣侯府第二天就被三千金吾衛團團包圍,嚴密到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隻能進不能出,“進”還是隻局限於一小部分特殊人群。就連剛得到消息的蕭如秀想要回府,也被攔在幾百米外的街口,無可奈何。
“血衣侯血洗血衣衛”事件一天時間傳遍全城,引發各種版本,光怪陸離、聳人聽聞,但唯一的共同點有一個,就是:血衣衛被人扇了巴掌,扇得滿臉血!
這也能看出血衣衛多不得人心。
按說顏子卿這次是死定了。所有高官大臣、王公貴族都在等,等一封聖旨之後,大漢再次消失一名軍功侯爵。很多人覺得,雲州顏家又得重新選出一名族長了。
除了金吾衛,顏府四周還有無數探子。曾經的岐王宅子,如今的血衣侯府刹那變成全大漢焦點。
圍困對血衣侯府來說,沒有傷害。但顏家眾人因進神京倉促,各類東西置辦都不周全,特別是水和食物。所以三天之後,顏府眾人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和金吾衛溝通,沒有用。金吾衛得到的命令就是困死府邸,沒有聖旨以前,顏家一個人都不能放出去。眼看著就要發生饑荒問題,顏府終於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蕭如秀進不去血衣侯府,不代表其他人也進不去。
第一位是交州宋家。宋家嫡係大多在交州,在京城的話事人隻是宋家家主堂弟。宋祁輝手下滿載的一車車水、蔬菜、水果和米麵被拉到了血衣府前廣場,由顏府之人自行拉進門。
宋祁輝和顏子卿不熟,但不代表沒有共同語言。在顏府待上半個時辰之後,宋祁輝離開顏府前,由顏子卿親自送出大門。
第二人是蕭如來。蕭如來什麽也沒帶,就帶了蕭如秀的一封信。“我真不想來趟這渾水的,但家族族老們要我來!”這是蕭如來見麵對顏子卿說的第一句話。
蕭如來這次也是進京趕考來的。本身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所以也沒有抱著必中的希望。但事件發生後,得到消息的蕭家還是逼迫蕭如來走了這一趟,雖然在顏府呆的時間隻有一盞茶功夫。
接下來,陸家、謝家相繼派人前來“慰問”。或帶酒水、或帶米麵,來的都是家族在神京代表。禮物不重,但來的每一個都受到顏子卿鄭重接待。
“這幾天,都有哪些家族去了?”元祐帝閉著眼睛在打坐。
最近十幾天爛事太多,嚴重影響了當今“成仙”進度。太煩躁的情況下,閉關修煉是不行的,元祐帝隻能用打坐的方式來平心靜氣。
可這就害苦了在一旁護法的血衣衛都指揮使田惟忠,因為陛下打坐都是以“天”為單位的。
“稟陛下,宋家、蕭家、陸家、謝家都去了!”田惟忠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不自然。接下來,顏子卿的處置已經不歸自己管,但作為“受害者”之一,血衣衛不能不關心此事。
隨著進入顏家大門的望族越多,給田惟忠的壓力就越大。這件事透露出來的訊息,已經讓田惟忠坐臥不安,因為事情發展已經遠遠超出自己預料。
內閣處置意見也不統一。
李悝為首的維新派主張輕判,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輕拿輕放——因為缺錢。
葉文忠那邊就亂的多,大多數人意見和李悝那邊相當,隻有葉次輔不知是不是出於“公心”,懇求從重處罰,很有“大義滅親”的氣度。
元祐帝也拿不定主意。
事情本身已經不重要。三百具屍首硬生生擺在那裏,不管怎麽處置顏子卿,都是有理的。現在的問題不是“理”,是“利”。
去血衣侯府的望族已經有四家,加上顏家本身,天下七望已有其五。一旦動了顏子卿,賑災那七百萬兩銀子是絕對不用想了,而且接下來……
若不動顏子卿,那責任就在血衣衛。血衣衛是自己掌控天下的精兵利器,是一條絕對好用的“狗”,真要打個半死,自己心疼。
於是,元祐帝也糾結了。即沒移交大理寺,也沒聖旨做決斷,事情就這麽拖了三天。可就是這三天,七望家族陸續去了四家,這又叫元祐帝坐蠟。
早知如此,還不如快刀斬亂麻,早些處置。如今四家探望的意義,已經讓血衣衛和元祐帝騎虎難下。
無論元祐、李悝還是血衣衛都知道:四家去顏府,不是他們對顏府有多喜愛,關係多“鐵”,而隻是用這種“隱晦”的方式,單純想表示自己的不滿。
幾十年變法,損害最深、損失利益最多的便是大族,天下七望尤其如此。以前,大戶們用拋荒下田的方式來表達不滿,如今借著這個機會,終於把事情擺在了明麵。
“武家沒有去!?”元祐帝很驚訝。往常最喜歡“挑事”的,從來都是武家,這次武家人竟然縮起了腦袋,這讓元祐有點疑惑:武家那群娘們難道改性子了?
“武家沒有派人前去!”田惟忠手下血衣衛對武家在神京的府邸盯梢之嚴密,絲毫不亞於如今顏府。對大漢朝來說,武家才是一直以來的重點關注對象。
“嗯!”元祐感覺今日熏香點的有點重,熏得腦門疼。命小黃門撤走香爐,閉著眼睛沉思良久,朝田惟忠問道:“你認為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田惟忠幾天來最怕的便是這句話。作為當事人之一,無論怎麽回答都不會有好結果。硬著頭皮,把幾天來想好的“應對”向元祐稟道:“一切皆由陛下乾綱獨斷!”
“乾綱獨斷”,除了這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話,田惟忠實在沒有辦法。
“滑頭!”元祐帝沒生氣,隻不過自嘲一句:“這次葉閣老偷雞不成,反倒和顏家結下仇來。算計來算計去,終究把自己算計進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當天田惟忠和城衛軍便向元祐匯報清楚,隻不過未向眾朝臣宣布。元祐帝沒有第一時間處置紀嚴,因為他還在等。等朝臣和天下世家反應,如今結果是最壞那種。
已經有五家“走到一起”,這還隻是七望之間。還有那些伏在水下的大族們,還不知道覬在何處看熱鬧。
眼看又是一天要過去,元祐站起身活動下身子骨。田惟忠趕緊起身攙扶,借這機會活動一下跪的發麻的雙腿。二人走到窗前,落日餘暉透過窗戶落到元祐臉上,仿佛真的渡上一層金光。
“你說,朕要不要借此機會,把顏家連根拔起?”元祐低沉的嗓音,傳到田惟忠耳朵裏。因為距眾太監較遠,且聲音不大,元祐的聲音隻有田惟忠能聽到。
渾身一震,田惟忠卻沒敢露出異色。作為元祐帝的第一心腹,他如何會不知道元祐的意思。
雲州顏家最近兩年風頭無兩。很多消息被壓下,朝臣們是不知道的。顏家在雲州抗倭一戰發揮的作用和如今實力,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達到這個效果的人,便是田惟忠。
田惟忠知道,按顏子卿在雲州所付出的一切,封為國公也絕不為過。但沒有,顏子卿什麽都沒得到。因為元祐帝害怕了——這是田惟忠猜測。
作為元祐身邊最近身的人,除了那幾個不是男人的男人,就數田惟忠最能摸透元祐心思。
顏子卿之所以會被圍在顏府內,不是因為他本身犯下的過錯,而是因為他太出色,出色得連當今天下第一人都產生了忌憚之情。這,才是顏府至今被圍的真正原因。
而這一切之所以會發生,也隻是那一個原因:顏家實力太強了。
元祐的想法讓田惟忠怦然心動,但他不敢開口。以田惟忠對元祐多年的了解,毫無疑問,此刻皇帝不是問在詢自己,隻是他拿不定主意而已。
無論自己接不接口,都不會影響元祐的最終決定。說對了沒獎,說錯了……在田惟忠心底,的確希望陛下能當機立斷:血衣衛和顏家已經結仇,與其將來撕扯個沒完,還不如趁此機會將顏家連根拔起。
眼看最後一絲光線就要被群山擋住,元祐帝依舊沉默不語,這讓田惟忠著實著急。因為根據田惟忠判斷:陛下又遲疑了。遲疑原因,田惟忠懶得去猜,不外乎那幾點。
就在田惟忠肯定今天也許就這麽過了之時,徐力謙聳著腰,邁著小碎步跑到元祐帝麵前。
“陛下,這是血衣衛密折,還有一封雲州八百裏加急!”端在盤子裏的東西,徐力謙沒敢私下拆除。怎麽送來的,怎麽給元祐呈上。
兩封密件。一張是折子,一封是粘有鵝毛的急件。這兩封折子原本都該田惟忠送上來,可今日全天田惟忠都在陪元祐帝修煉,血衣衛隻能直接送進皇城,來不及先向田惟忠稟報。
“兩封!”元祐帝順手拿起沒有加密那封。這是人之常情,人做任何事都喜歡先易後難。
“混球!無法無天的混蛋!還有武家的娘們,沒一個好東西!”打開折子之後,元祐帝剛看了兩眼便把折子丟到地上。
不知道元祐帝嘴裏的混球、混蛋指的是誰,田惟忠也不敢問。但“武家娘們”四個字,他是聽得清清楚楚。毫無疑問,又是哪位武家“女豪傑”出手了,讓陛下很是震怒。
“給你,你拿去看看!”見田惟忠哈巴狗一樣看著自己,元祐帝把折子丟給心腹。
“李少愚和武明月同日入京,而且都直接去了顏府?”田惟忠看完,心中大呼“天助我也”!——有李少愚和武明月這一出,顏子卿死定了!
對於元祐帝來說,最最忌諱的便是尾大不掉、危及皇權。猜忌,是從其作為皇族懂事第一天就具備的天生技能。
至於說危及皇權,天下間還有誰比蜀州李家和武家更讓皇族李家忌諱?這次李武二人成了最後那根稻草,試想天下七望站在一起,場麵何其恐怖?
元祐帝對顏家的猜忌瞬間突破天際……不管怎樣,顏子卿死定了。
就在田惟忠竊喜血衣衛失去一個未來敵人的時候,元祐帝撕開了第二封密折。第二封密折比第一封單薄很多,字數很少,明顯乃飛鴿傳書所為。
“什麽!?顏家把所有嫡係族人轉移乍浦鎮!他們要做什麽——”元祐帝驚怒的聲音,激揚在大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