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疼愛
唐老的語調平緩，將那一段往事娓娓道來，她卻聽得遍體生寒，眼前浮現出顧含之艱難求生的身影，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生活境遇和自己有如天壤之別。
她家境優渥，一直以來都沒有受過什麽物質上的苦，小時候有父母悉心嗬護著，長大之後曲嶽也寵著她哄著她，生怕她少吃一口飯，她甚至不知道饑餓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挺著大肚子幹重活，吃棉絮、稻草……顧含之曾經受的苦讓她感同身受，仿佛冥冥之中，兩人有什麽特殊的聯係一樣。
隻是因為她們的臉長得像嗎？
她一臉古怪，突然想到轉世投胎這一說，自己不會是顧含之轉世吧？
念頭甫一閃過，她就從難過的情緒中抽離出來，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對著唐老這張飽經風霜的老臉，她還真沒有辦法產生什麽死去活來的感情。
饒是唐老久經世故，一眼就能看透人心，也猜不到趙晗如的腦洞竟然會開得這麽大，見她麵露痛苦糾結，以為她接受不了這樣太過血腥殘忍的描述，連忙說道，“我嚇壞你了吧？你們這個年代出生的孩子，沒有吃過苦，很多事情都是無法想象的。”
趙晗如點頭如搗蒜，的確很難想象，光是聽唐老這麽描述，她都覺得很難接受，“那個孩子生下來了嗎？後來怎麽樣了？”
“孩子生下來了，我想辦法去查問過，說是一屍兩命，後來等我重新回到位子上後，想辦法到B省查了個徹底，還是得到相同的結論。”
趙晗如歎了口氣，這也在意料之中，顧含之那個時候孤立無援，那些人一心想要她一屍兩命，又正是產後虛弱的時候，的確是難逃厄運。
“直到我前段時間見到了你，我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也許是我始終無法相信她那麽聰慧堅強的女人會這樣離開，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我去查了你和你父親的檔案，同時——”
唐老將一份親子鑒定書推到她的麵前。
她驚呆了，沒有想到唐老竟然會瘋狂到這個地步，憑著一麵之緣的懷疑，就偷偷對她進行DNA鑒定。
而現在他這麽和顏悅色地和她說話，還把這份鑒定書送到自己麵前……
她預感到了些什麽，猶豫了幾秒才鼓足勇氣低頭看了下去。
果然……
她反反複複地看著那一句醫學術語，唇瓣不受控製地輕顫著，眼眶裏漸漸聚起了霧氣，隨後再也控製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不是喜極而泣的淚水，而是委屈的淚水。
不是為了她自己委屈，而是為十年前無辜枉死的趙明宏和宋瑜委屈。
“如果……十年前……”她捂著臉泣不成聲。
如果十年前，就知道趙明宏是唐老的親生兒子，還有誰敢動他一根寒毛？
他還會被人當作爭權奪利的棋子，毫不留情地犧牲掉嗎？
唐老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由得老淚縱橫，他多想要親眼看看自己最愛的女人拚了命給自己生下的兒子，如果趙明宏還在，他看著這個白手起家憑借自己的能力打下一個鋼鐵王國的優秀兒子，該有多麽的自豪，就像他看著眼前這個同樣優秀的孫女趙晗如一樣……
他們的身上流著顧含之的血，聰明，堅韌，有一股永不妥協的勁頭。
人臨老了，總是希望看著自己的血脈一代一代地傳承下去，這種傳承不是簡單的血緣傳承，而是溶於血脈之中的精氣神。
趙明宏和趙晗如的身上有著他想要看到的一切。
“好孩子，我一定會幫你爸爸媽媽討回這個公道。”
這一次，趙晗如不再懷疑唐老的話，也相信他會徹徹底底地把這個公道討回來。
殺子之仇，世上有幾人能忍？
“唐老，謝謝您！”她由衷地說，隻要能報父母的仇，一切的努力付出都值了。
“你謝我？別忘了你爸爸是我兒子，我是你爺爺！”唐老極具威嚴，他這麽說，一般人還真分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生氣了。
趙晗如卻破涕為笑，毫不猶豫地喊了他一聲，“爺爺！”
這份鑒定報告讓她明白了，那對被她喊了好幾年“爺爺”“奶奶”的老人為什麽會對自己一家這麽客氣疏離，又為什麽會逼著趙明宏將趙氏交給趙明偉一家，不是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兒，偌大的家業一定需要由兒子來繼承。
而是因為趙明偉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趙明宏再優秀再孝順，為他們做得再多，他們依然將他當成外人，恨不得將他的一切奪過來交給趙明偉。
正是他們的縱容，趙明宏的忍讓，才成全了趙明偉的野心，讓他毫不猶豫地害死了對他始終寬容有加的大哥。
可惜不是他們的，終究不是他們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趙家人自恃將趙明宏撫養長大，肆無忌憚地向他索取，甚至害死了他，也還無愧色，他們這麽做，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不知道趙明宏在生前，究竟是否知道自己並不是二老的親生兒子，不過以他的聰明，要想完全瞞過他並不容易，也許他已經猜出了一些端倪，但他卻沒有和任何人說，包括對她這個女兒，他感念養父母的養育之恩，是鐵了心要做他們的孩子，將他們當成自己的親生父母來對待的。
不過可惜，他的善意沒有得到回報。
趙明宏的死讓趙晗如對趙家充滿了怨恨，這一聲“爺爺”喊得是毫無心理障礙。
這一聲脆喊讓唐老心懷激蕩，他有不少孫子孫女，卻沒有哪個喊他“爺爺”能讓他激動到這個地步的。
“好，好孩子……”唐老拭去淚水，看著她慈愛地笑著，“你和我好好說說你爸爸的事情。”
她的眼底閃著淚光，父母去世十年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要求她談起他們，原本以為這個世上不會有人像她一樣思念著他們，卻沒有想到竟讓她找到了唐老這個親爺爺。
她能夠感受到老人的善意，他對趙明宏的愛和思念是發自內心的，不求任何回報的。
曲嶽猜到唐老會和趙晗如談上一陣，卻沒有想到他們竟會談這麽久，眼看夜漸漸深了，他開始不安地看著手表，頻頻往門口張望。
“我和你說話呢，你就這麽心不在焉？”程子言笑了起來，“晗如能和我外公談上這麽久是好事，不知道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
“這也談得太久了吧，進去起碼有三個小時了！”曲嶽看著表皺起了眉頭，“她的胃不好，這麽久沒吃東西，很傷胃的。”
“我的胃也不好，也很久沒吃東西了，還坐在你對麵被你灌了三個小時的茶水，也不知道叫點東西來給我填填肚子，你再這麽重色輕友，會失去我這個朋友的。”程子言傲嬌地說。
曲嶽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叫來助理，“帶程先生去吃晚飯。”
“你讓我一個人去吃？”程子言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程先生不願意一個人吃飯，你們幾個好好陪陪他。”曲嶽一本正經地對助理吩咐道。
“你呢？你不吃飯？”程子言決定忍了，曲嶽這個人向來古板，不知道什麽叫做待客之道。
“我要等他們。”曲嶽眼巴巴地看著門口。
“難怪嚴南生說你是忠犬。”程子言頻頻搖頭，“真是沒治了，我突然有些明白你爸的感覺了，你要是在古代，那就是十足的昏君，趙晗如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妃，你為了她還真是……”
“別胡說！”他不悅地看著他。
“喲喲喲，這就心疼了？”程子言正要再打趣他幾句，門卻開了，趙晗如扶著唐老出來。
曲嶽快步迎上去，一眼就看出來她那雙眼睛紅紅的，剛剛肯定哭過一場，不由得心頭一緊，有心問上幾句，卻又礙於唐老在場，不得不按捺住心頭的焦急。
唐老看著他這副上心的模樣，心裏原來的挑剔也漸漸散去。
他疼愛趙晗如這個剛認回來的孫女，自然想要給她最好的，可他就算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孫女的眼光很好，她給自己挑的丈夫的確是萬中無一的優秀，無論是從相貌還是學識、能力、人品上來說，幾乎都找不到可以和他匹敵的人，尤其是他對她確實是一往情深，連他這個老頭子看了，都覺得他們太肉麻了。
“怎麽？覺得晗如被我欺負了，心疼了？”唐老打趣地看著他，趙晗如眼眶一紅，這小夥子就心疼得六神無主了。
“唐老，晗如的胃不好，我想先帶她去吃點東西。”曲嶽的話中帶著歉意，態度卻很堅決。
“外公，剛才晗如在裏頭和你說話，他就一直在這裏坐立不安的，一直念叨著他媳婦兒，生怕人餓壞了，我都快被他給煩死了。”程子言笑道。
唐老這才反應過來，自責道，“這都這麽遲了，是我沒注意到，好孩子，餓壞了吧？你胃不好？我找幾個醫生給你好好調理一下。”
程子言和曲嶽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這還是叱吒風雲的唐老嗎？竟然會發自肺腑這麽慈愛地關懷一個晚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