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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六十章 摘南星 葬北境

  蘇佑陵與丫鬟們一同吃過早飯,便準備去趟林公祠看看。誰知道練浩軒早早便來到摘星院非要拉著蘇佑陵去他的住處下棋。


  練浩軒今日喜氣洋洋,還偷偷附耳問昨日蘇佑陵讓誰暖的床,蘇佑陵苦笑不言,待說明自己想去林公祠祭拜一番,練浩軒眼神一變,看向蘇佑陵眼神中也是升起一番敬意,連連抱拳讚歎。


  “沒想到蘇幫主除了心中溝壑,還是位忠貞愛國之士,練某佩服。”


  蘇佑陵輕輕一鞠還禮道:“隻是林公雖一介武夫,大幸遭難,毅然以堪堪數鼎係於國家危亡,聞平生所為令人肅然起敬。”


  練浩軒笑臉明媚:“家父總說,林公在我莊上武功隻可說是不盡如意四字。但所行的卻皆是盡如人意之事,實乃可敬可佩。”


  二人相伴攜著四位丫鬟來到林公祠,四女因為身份沒法子踏入,蘇佑陵便與練浩軒二人進去祭拜。


  剛過儀門便見林望南的石像,氣宇軒昂,不怒自威,身後負劍端站撫須。也不知道是否有美化之嫌,整座石像紋路流暢,活靈活現,一看便知是花大價錢請手藝高超的匠人所鑄刻。


  練浩軒一進此地臉上笑意便蕩然無存,連著蘇佑陵也是肅然起敬,不苟言笑。二人一路穿過廊廡,周邊牆壁俱塗上淡雅彩畫,上麵記錄著林望南在雪珀山莊上的生活。


  練浩軒行走間侃侃而談。


  “林公是我爺爺生前的摯交,武學天賦並不高,但極其勤奮,每日聞雞而舞。據我爹爹說他待人和氣,對上對下皆一視同仁。哪怕是灶房的夥計都能與他說得上話。”


  蘇佑陵聽著練浩軒的述說,並沒有從中打岔。


  “林公後來聽聞北境遭難,便向爺爺告別,出莊回到家鄉後散盡金銀細軟招攬了百人隊伍一同北上參軍,打了那場弱水之戰。隻聽聞後來歸途中重傷又感風寒,這才將畢生習劍所學述於卷中讓同鄉帶回,其中拓本就在我莊上經樓之中。”


  蘇佑陵問道:“林公是幾鼎高手?”


  練浩軒平靜答道:“至死也才堪堪五鼎。”


  蘇佑陵點頭深吸一口氣:“如此也算是能獨當一麵了。”


  練浩軒聞言大笑:“我並不喜歡江湖廝殺,隻是癡於棋道,但林公有一言我卻覺得深以為然。”


  練浩軒沉下心中血氣緩緩開口:“修劍之人,先修劍骨,剛正不阿,寧折不彎,浩氣長存。劍乃百兵之君,心正者習之,方曉為人規矩,七尺男兒磊落行世,這才叫無愧手中三尺,無愧青天一丈。”


  蘇佑陵點了點頭,他也不習武,故對這些頭頭道道也是隻觀其形,難見其魄。


  “蘇幫主以為天下二字和解?”練浩軒轉頭問道。


  蘇佑陵拂袖微傾麵露難色:“此題太大,我才疏學淺,解不了。”


  練浩軒微微頷首,並沒有追問下去,隻是自顧開口道:“就我以為,天下如棋,盡歸黑白,氣便散落在黑白之間。布局、定式、中盤、收官如同天循常理。萬物皆有興衰,死局還是活局看的並非是場麵上的棋子,而是下棋之人。”


  “練兄高見。”


  蘇佑陵輕言開口。


  練浩軒拍了拍蘇佑陵的肩膀:“哪裏來的什麽高見,隻是下棋有感而發罷了。一屆文弱書生,空談誤國啊。”


  蘇佑陵疑惑道:“練兄想要通過科舉博得一番功名?”


  練浩軒笑到:“算了吧,朝上有陳不應這等人,恥與同朝為官。”


  蘇佑陵聞言麵色有些驚異,因為據他所知,陳淮為禮部尚書,朝堂上奏講和一事讓很多百姓都拍手稱快,覺得陳淮心係於民。


  陳少保是真,陳不應也是真。但於天下而言,陳淮確實做到了減少戰亂,但練浩軒卻好似不以為然。


  恥與同朝為官!這句話在大幸官場是對一個官員堪稱是最狠的說法。罵到這個層次若是脾氣不好的武侯戰將,那估計就是嘴上帶著族譜了。


  蘇佑陵問道:“練兄何意?”


  練浩軒眯了眯眼,看的蘇佑陵一愣,他開口道:“林公祠是雪珀山莊重地,平日也隻有我和爹爹上此祭拜,勘隱司的眼進不來。”


  蘇佑陵不知道練浩軒所言何意,卻見練浩軒豪邁一笑道:“以一地之失,保萬地之全。一方黎民飽受戰火,顧全大幸蒼生福澤。這是比很劃算的買賣,但終究隻是買賣,卻非人道所言。”


  “今日失一地,明日失一地,看似暫時保全了大幸國祚社稷。但若長此以往,天下再無願戰之將,也再無敢戰之兵。如此來看,失的不止是地,還有民心與軍心。唇亡齒寒,三歲小孩都懂的道理,一方戰亂,必定要八方支援。若是各地都秉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還叫什麽大幸?不說別的,我喻州幹脆易名為喻國如何?”


  蘇佑陵這回算是見識到了真正口無遮攔的狂儒,若是把眼前練浩軒這一番話說與廟堂之上,怕是雪珀山莊都要從此消失在大幸版圖。


  他沒喝酒,更不談酒後失言。他定睛看著蘇佑陵:“蘇幫主,你我同輩,又能提議來林公祠作祭,我倒也不是什麽人都相信的傻子。”


  蘇佑陵心中了然,苦笑道:“練兄啊,你這是要把我拉著和你謀反不成?”


  練浩軒聞言哈哈大笑:“謀什麽反,紫玉跟我說了你們昨天的事,看不出你也是個離經叛道的家夥。”


  蘇佑陵對此並不驚奇,隻是兀自開口:“我確實不是什麽幫主,充其量也就是掛個頭銜。合壤郡黑丞會近來變故想必練兄也知曉。”


  練浩軒點了點頭,眼神追憶道:“往年每逢元宵,小年叔和彭叔還有我爹幾人總會在院中暢飲,說些大逆不道的話。近來也是多事之秋,彭叔走了,是我也沒想到的事,爹爹本來還準備去你們合壤郡吊唁一番,是娘親讓他不要這個時候添亂才作罷。”


  蘇佑陵輕輕開口道:“是怕勘隱司吧。”


  練浩軒兩眼亮起光來:“哈哈哈哈,蘇幫主真乃火眼金睛,我越發覺得與你相見恨晚,真不考慮考慮留在我莊上?紫玉四人一並給你,誠意可夠?”


  蘇佑陵滿頭黑線:“咱能不聊這一茬不?哪有見人一麵便送丫鬟給人當老婆的?”


  練浩軒笑意更甚:“紫玉四人自小是我爹收留培養,新一代丫鬟裏就屬他們幾個姿色最佳,琴棋書畫也是俱有涉獵。莊上賓客整天眼巴巴的想讓他們伺候還來不及,你倒好。黑丞會與我雪珀山莊親如手足,也是唇亡齒寒的道理,合壤郡是除了府城以外黑丞會最大的分會。爹爹之前也有意給彭叔牽線,彭叔心有所念當時也是一口回絕。”


  蘇佑陵一笑而過,並不作解釋。


  兩人一路談笑來到正廳,這才看到供奉林望南的牌位,上邊香火已是燃盡。練浩軒清理好鼎中的殘香,又拿起桌上一把新香與蘇佑陵並分,走到蒲團上三次跪拜。


  “林爺,我今日帶了一個好友來看您。您在下邊可要好好練劍,想到什麽好招便托夢告訴軒兒。雖說軒兒不練武,將來把你這一招半式托於其他武學天才也是給您續了香火不是?”


  等待練浩軒拜完,蘇佑陵才跪了上去。


  蘇佑陵插上香火,閉目祈禱。


  “大幸有你們這些江湖傲骨,才是真的大幸。”


  林望南,不過是五鼎江湖劍客,在軍中也隻是堪堪一個百夫長。


  大幸常年戰亂,旱災頻頻,北境民不聊生,聽聞甚至有易子而食。修劍,先修劍骨,這是林望南所言。


  他不是什麽三寶殿的世外高人,也不是什麽朝中大員,他隻是無數江湖劍客中的一個。所以他更值得敬佩,無關於他在世的豐功偉業,敬天下,更敬天下人。


  敬所有平生一念,所有僅憑心中所執,明知自己力所不逮,依舊悍然赴死的江湖人。


  蘇佑陵心中想著,看那牌位,好似有一位風流倜儻,氣宇軒昂的白衣江湖劍客對他含笑作揖。一笑,便笑過了塵世半載,笑過了習劍一生。


  蘇佑陵還禮作揖。


  那虛影頓時煙消雲散,牌位上有一道白澤一閃而過。


  匹夫如何?匹夫何如?萬千匹夫,一樣敢叫滄海變桑田。


  江湖劍無窮,劍客更是無窮。千年前曾有劍祖李觀應,如今有劍仙唐嘯,千年江湖,其中用劍楊名之人不計其數。


  但也有人習劍隻是為了抒發心中的浩然正氣,他們習並非劍招,也不是劍術,而是劍骨。


  習劍骨,是習做人。


  七尺男兒光明磊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盛世歸隱舞劍修心,亂世出山安邦定國。這等劍,比之唐嘯李觀應何曾少了氣魄?

  雪珀山莊的飛瀑流了千年萬年,人世一遭卻不過百年,但憑心中三尺,無愧於心便好。林望南葬北境,他隻是萬千劍客中不起眼的一個,卻值得蘇佑陵去敬服,無關他的成就。


  “送林大俠歸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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