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八荒下
“快去!”
“為什麽?兒臣不明白,我有何罪,為什麽要這麽罰我?”
餘歌當然不可能去取了,真要受那一鞭子,怕不是得在床上躺上十半個月的?
趙起搖搖頭,緩緩道:“陛下,算了吧。”
少昊沉默了良久,望著罪己宮四壁那一副副深攜於上的刻圖,呢喃著:“但願大宇的基業不要斷送在我兒的手上!”
他的聲音很低,趙起也沒注意到,隻能勉強感受到他內心的苦澀與無奈。
最終,少昊隻是抬起手,無力地擺了擺,道:“你們都下去吧,寡人累了,要靜一靜。”
“喏。”趙起扶著太子,緩緩地沒入了夜色之中。
青燈之下,隻有少昊一人靜靜地呆著。那一夜,守在罪己宮的侍衛、宮女們都誠惶誠恐,他們從未有一刻,那麽強烈地預感到要變了。
少昊的魄力是沒有人能質疑的,這個鐵血君主,自登基開始,就自白骨與戰火中一手建立了大宇皇朝的基業。
要是他不滿於太子的人選,餘歌這位如日中的太子爺也就當到頭了。
……
那廂方棠回到了雪洞內,她搓了搓通紅的雙手,冷得直打顫。
眼看著嚴冬到來,氣溫怕是還要再降幾分,看來得早些離開禁區了。
“姐姐,我和你啊……”
“姐?”
方棠疑惑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雪洞,心底慌亂如麻,姐姐的傷勢也不知好了沒,還有她瘋瘋癲癲的神誌是否康複了?
方棠還想著,這回遇到姐姐,一定要長相廝守在一起,照顧她一輩子,報答這份恩情。
沒想到,她卻消失了!
就在方棠悵然傷神時,無意中,瞥見了洞口細微亮光映襯下,用石頭壓著的一封信。
“哈哈,終於注意到我了吧?”泰阿石興奮地一躍而起,讓方棠一巴掌給拍飛了出去。
她撿起地上的信封,細細展開,隻見上麵是一行行娟秀的字跡。
“我的腦子有些不大對頭,隻怕帶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姐妹倆再廝守一起。
永不分離,好不好?
——
姐姐”
“那你可快些來尋我。”方棠喃喃自語,不曉得趙若竹是否能明白她的心思?
“疼死本神了,臭丫頭,我被當成鎮紙為你看守書信,你竟然這麽對待我?”泰阿石滿是怨氣地訴著,滋溜一聲自覺地掛回了她的一縷發絲間。
方棠感覺這塊石頭即便不做神的話,也肯定是當不了石頭的,畢竟它廢話還這麽多,嘴裏卻是安慰著:“安啦,我剛才也是心情不好嘛。”
“哼!”泰阿石傲嬌地哼了一聲。
……
“走了這麽久,怎麽還沒看到盡頭。”方棠捶了捶發酸的腿,抱怨道。
泰阿石表麵閃過一道金光,道:“這還不簡單?山野多精怪,隨便找個妖精問問,不就知道了?”
“妖精?他們會幫我嗎?還有還有,這哪有妖精,我怎麽沒看到過?”
“一花一葉間,於晨時三刻、午時一刻、夜半海棠,用心傾聽,總能有所發現。她們膽子很的,而且性情溫和,不用擔心會不幫忙。”
“是嗎?花,花,你是妖精嗎?”方棠搞笑的一朵花、一朵花地詢問過去。
“嚶嚶……誰在打擾我的沉睡?”前方的一朵花瓣中,忽然跳出了一個拇指大的姑娘,她蹙眉嚷嚷著,皺起了好看的瓊鼻。
是妖精?
方棠一喜,連忙湊上前去,道:“你知道有什麽捷徑可以離開昆海禁區的嗎?”
“哼,就是你在嚷嚷嗎?前幾還有位大能在叫嚷,那也就算了。你覺得自己也有資格叫嚷嗎?竟然又把我嚇了一跳。”
拇指姑娘手上拎著一把迷你的大刀,比她身子還要高大,一頭白發飄飄如雪,似火的紅裙舒展,是那種類似於直祺裙服的款式。
素言一愣,這妖精膽子不,她還不清楚,但到這性情溫和,怎麽也談不上吧?
可是有求於人,她還是訕笑著致歉道:“那確實是我的過錯,不知道可愛的妹妹,能否告知我想要的答案呢?”
拇指姑娘滿意地點點頭,輕笑著回複道:“到這出路?你自北而上,遇到第三顆梧桐樹後,右拐往南走十裏就到了。”
“往南?可是我一直北上才是盡頭吧?”方棠困惑道。
“這是捷徑!言盡於此,閃開,別妨礙我練刀。”
著,拇指姑娘提著大刀化為一道紅光,躍入另一朵鮮花之上。
“現在連妖精都這麽勤奮了嗎?”方棠不知道,她決定姑且聽從拇指姑娘的建議,去那裏瞧瞧,反正耽擱不了多長的時間。
方棠踏過冰晶流淌的溪流、走過白雪凱凱的山巔,也在蒼古木的枝丫上眺望過。遠遠地,透過摩雲一角的樓閣,望見了目的地,拇指姑娘所指的目的地似乎是一座九層高塔!
“九層妖塔!”泰阿石驚呼,有了大發現。
方棠不明白,一座塔而已,為什麽以妖為名,道:“怎麽了,有什麽特別的嗎?”
“那是妖族的傳承器物之一,既是宮殿,更是兵器!”
“兵器??”方棠失音。
這怎麽可能?
那九層高塔,長寬不下九丈,高不知幾許,竟然隻是一件兵器!
方棠慢慢向九層妖塔走了過去,突然整個身子向被閃電擊中一般一陣麻痹,膝蓋一軟,差點就站不穩。
原來地麵是一整座黑白二色的奇異陣法,上麵繪刻著無數稀奇古怪的蝌蚪文,看起來很是不凡。
方棠上下摸了摸,發覺無恙,才放心地繼續前行。
終於,到了門前,方棠咳嗽一聲,聲問道:“有人在麽?”
裏麵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回應。
“吱呀!”
大門發出刺耳難聞的噪音,令人心神一緊。
方棠抬腳向前,正當她準備穿過空落落的大殿,往後去探尋一番之時。
她視線忽然落在了左側牆壁上,入眼所見,令其身子一震,駐足停留了下來。
壁畫之上刻畫著的是謫仙舉霞,邀月飛升的景象。
上麵刻畫的仙人琉袖儒衫,豐姿偉岸,劍眉星目,相貌非凡,他手執傳世仙劍,騰雲駕霧。
他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長長的紫發披在雪白頸後,有著他自己獨特的空靈與俊秀!
朦朧之間。
方棠猛地察覺,壁畫之上那個儒雅,神聖的謫仙淩空虛度而來,麵帶微笑的脫離了壁畫,若腳踏青雲般,踩著一株株蓮花朝著她緩緩飛來。
“吾為九霄的官,仙子是否願意與我到界同遊?塵世紛爭,隨我去淨土,共覓大道,如何?”
謫仙盈盈一笑,望著她,笑道。
方棠心裏又驚又訝,畢竟她身上流淌著聖血,但凡幻象詭術都在她麵前無所遁形。
眼下就連自己都無法看破,這一幕真的不是常理可以揣度的。
是幻象詭術嗎?水中月、鏡中花?
似乎沒這麽簡單,她所見的這位白衣謫仙固然神秘無比,但她可以清晰的嗅到對方身上流轉的絲絲沁香,這也太真實了吧。
莫非這就是離開凡間,踏入仙土的捷徑?
方棠下意識的打算順著謫仙離開的方向,踏入畫中,但回首再望界的仙境圖,然而卻猛地瞥見壁畫下麵的景象。
除了界一副毫無煙火的淨土景象外,下麵的八副圖,刻畫的是萬靈在刀山油鍋的煉獄之中掙紮,慘烈之處,比地獄也好不了多少。更有黑暗源頭走出的妖魔,烹煮人族,以生靈為口糧。朝政無綱,逆臣甘為妖魔芻狗,將人間化為了一片煉獄。
“若是上我界,世俗的一切就同仙子再無幹係了,何況人界多紛擾,怎比得上我界這麽逍遙自在,今朝相遇便是緣分,讓吾與仙子同會界。”白衣謫仙輕聲道,驚呆了方棠。
方棠躑躅了片刻,後退一步,拜謝道:“我若無才無能也就罷了,但先師柳遠藤過,我身懷聖血,有濟世救民之能。人間山河破碎風飄絮,我唯願以此生斷山河啼哭。何況,我在世間還有許多恩情和仇怨沒有了結,哪有什麽心思上界玩樂?謫仙且另尋他人,我方棠在此謝過了。”
“柳遠藤!你是他的徒弟……”
白衣謫仙臉上掠過一絲恐慌,顧不得再做挽留,似乎有什麽東西追趕一樣,匆匆忙忙就奔入了壁畫,化為了一座惟妙惟肖的浮雕。
方棠嚇出了一身冷汗,哪有什麽謫仙啊,不過是精怪惑人,若不是她心誌堅定,不定已經遇害了。
在聽妖魔橫行無忌的時候,她還不覺得什麽;在見到神明以生靈血腥祭祀,而無人反抗的時候,她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真正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幕,才知道在這個亂世沒有人能夠僥幸脫離苦海。
這個黑暗的世道,沒有絕對的淨土,就算你刻意躲避,也無法消災彌禍的。災難找上門時,沒有人能夠幸免。
從放逐北海、反出書院,到見識了下正宗——上清的蠅營狗苟,方棠算是看清了這些人。所謂道門都能成為藏汙納垢之地,何況人世間的一切爾虞我詐、人麵獸心!
若是以前,她所有的情緒,都能為了大義,蟄伏在一個瓦罐裏。
可見識了種種悲劇,尤其是深刻認識到世人疾苦的時候,徹徹底底的爆發。
她經曆過人心險惡,才更加清楚這個世道已經到了不破不立的時候。
花麵逢迎,世情如鬼。世間的人都習慣以假麵迎合世人,世情如鬼域一般的陰冷。
正直的風尚日趨敗壞,險惡的麵貌比比皆是。縱使腹有八鬥之才,胸藏百萬精兵,你是連城美玉,也沒有能夠鑒賞你的人。
大羅刹國殺人盈野,屍骨遍地;海底龍宮坐擁四海之地,興風攪雨;八方世界禍亂四起,戰火連年!
“我現在才明白劍非道祖師提詩:「妖魔橫行,聖賢不出?地何忍,萬靈泣心。」的意義。無論是調查父母死因的真相,還是在這個亂世肅清寰宇,我都不能再沉默了。
這一切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白了,隻是一直不願意承擔這份重任。不過,現在也為時未晚,既然上蒼賜予我聖人的命格,我便無法繼續獨善其身下去了。
上清道宗確實待不下去了,不過也因此讓我看清了前路,義父的安排也好,劍祖師的警示也好,都是從他們的角度來為我設計航向。
我清楚他們是為我好,但人生本就不是一帆風順的,我不該被蒙在鼓裏!若是他們希望看到的是那個規規矩矩的我,那麽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他們,你們錯了。我方棠,今日起就不再接受妥協,我會離開這裏,去尋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