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東土·下
但周誌文的惡意過於淺顯，方棠心底亦升起了幾分不安，不太想同他打交道。然方棠還是孩子心性，並不明白這樣的舉動反而開罪了周誌文。
周誌文冷眉倒豎，話音拔高了八度：“我在與你講話，你竟然不回應？”
周誌文認定方棠必是輕視於他，況且這個人本就極好名利，眼裏容不得半點砂子，頓時將方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方棠見他動怒了，瑟縮著退後，惶恐而不安，更不敢多嘴半句。
“我在問你，聽到了沒有？”周誌文暴怒的吼道，想起那個讓自己顏麵無光的武安侯，心底更加煩躁。
方棠抿唇，恨恨道：“你想我如何回應，我便如何回應了。”
“桀傲不馴，竟然還敢頂撞？”周誌文怒火難遏，反手就是一巴掌，頃刻把她左半邊臉打得高高腫起。
方棠眼睛霎時紅了，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半晌後，才流下淚來，轉過身就要離開。周誌文搶上前頭一把攥緊她衣領，喝道：“你想去哪兒？”
方棠蹬著腿，悶悶道：“讓我離開，我不同你修行就是了。”
方棠明白師尊定然是厭惡於她，那她寧可離開上清道宗，也不要受他們欺負，便是喂了外界的虎豹豺狼，也勝過讓他們羞辱。
隻是心下戚戚然，不曉得義父知道了自己的死訊，會不會難過？還有趙若竹姐姐、憐、毅……
周誌文臉色愈發陰沉起來，吼道：“畜生，你在講什麽屁話？”方棠把心一橫，罵道：“牛鼻子，有本事，你殺了我吧！”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當適時，於修行界裏，師徒的倫理厲害不下於父子。有道是，師教徒死，徒不得不死。
哪怕，師尊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口蜜腹劍的偽君子。做徒弟的，也不能對師尊不敬，須得敬孝道。隻因他傳授過你修行，這一點，大於，重過地。
一個有師承的修士，往往能力壓數位同階的散修。因此，也難怪乎，修行界重視師道綱常，不得忤逆!否則，人人唾棄，無地自容。
方棠言語竟辱及周誌文，堪稱大逆不道!周誌文臉色鐵青，劈頭照臉就要再來一巴掌。方棠頓時側身一跳，抓著他腕部，秀口狠狠咬下他的左掌無名指。
方棠打從獲取趙若竹教導的《紅花》劍典，無時無刻不在研習，早具備部分真氣。
周誌文當下怒火衝昏了頭腦，又思他不過一女娃，竟然沒有半點防備，讓他抓住猛啃，一時倒掙紮不出。
何況十指連心，這一處被咬，極為難耐。周誌文右掌自她鎖骨狠狠一掌，吼道：“你想死吧？還不鬆嘴！”
方棠這一刻滿是憤懣，即便棍棒相向，她也打定主意不鬆齒。頓感鎖骨脆響，疼痛難忍，嘴下更發狠，嘣的一聲，咬破皮肉，露出白骨。
周誌文臉色一寒：“啊！畜生!!”右拳猛地砸在了方棠的太陽穴上，直把她揍得陷入昏迷，方捏住她下顎，把左掌無名指取出。
隻看到一手血腥，骨節開裂，即便以靈藥調養，都可能留下後患，自此這一指的靈敏度將大為下降，影響自身的戰力，忿怒之下，衝著方棠的身子又踹了十多下。
周誌文撕了方棠的一截衣物，簡單包紮好手上傷勢，左右巡視，還好沒有人看見。思忖這糗事要讓他人見了，散播到修行界，上清道宗的周誌文讓四代弟子方棠啃傷了，必然丟了名聲，於是拿了一桶雪水，把方棠潑醒。
疼！
好疼！
頭好疼！
流漫陸離滿是低語的夢境迅速支離破碎，迷糊的方棠隻覺腦袋抽痛異常，仿佛被人用棒子狠狠掄了一下，不，更像是遭尖銳的物品刺入太陽穴並伴隨有攪動！
方棠凍醒過來時，隻覺得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尤其是腦袋，簡直頭痛欲裂。她藍裙扯爛，臉色青腫，一副被欺淩過的樣子。
“好了，別作可憐樣了。”周誌文臉色也不好看，畢竟是劍祖師吩咐下來要照顧的人，他可不敢收拾的狠了。要是讓劍祖師瞧出端倪來，以他那暴脾氣，真有可能活剮了自己。
“你如此欺負我，義父不會放過你的!”
方棠垂手低首，哭喪著臉，沒想到來到上清道宗，還是要受人欺負。她從未有一刻，這麽渴望變強，渴望成長!
周誌文心下苦惱，這師徒關係，竟然搞得和仇敵一樣。
“你好好背誦這《寰宇八部》，若不出差錯，我就不再打你了。”
話畢，周誌文轉過身，不願再看她憤激的神情。二者好歹是師徒，麵子工作還是要做的，當下喚了兩個婢女替她稍稍整理了下儀容。
方棠嘴上強硬，實則還是把師尊留下的那冊厚厚的《寰宇八部》妥善的收了起來，一有空就認真的翻閱。
方棠記得若竹姐姐過，書籍是智慧的結晶，若她能學會上清的道法，將來未嚐沒有擺脫師尊壓迫的可能。
隻是，方棠遺憾的發覺，《寰宇八部》固然是地奇書，裏麵記載了古來人、神、、地、仙、魔、鬼、妖的所有知識，甚至時時更新，日新月異，是修行界人人必備的典籍。不過，沒有關於道法的任何內容。
不知道是周誌文故意如此，還是忽略了道法的傳授。
昆吾，古時是萬仙之鄉。遠古時代，上清道宗獨尊寰宇，號令修行界，莫敢不從。哪怕自上古年間衰落了下來，依然不可覷，世人皆知上清道宗隱藏的底蘊不知凡幾，固此能萬古長青。
地變，而上清不變；地改，而上清不改。
昆吾九峰的頂端，是一座外移來的星辰，每時每刻璀璨的星輝以銀河落九的奔騰氣勢傾瀉而下，流到主峰之上，然後再整個的由主峰四麵八方每個邊緣傾流入昆吾境內。
在半空中建起巨大而壯觀的水簾幕。夕陽殘照下，唯美得猶如幻象。
而遠處的空中，還錯落著零零散散微末的靈島和靈山。有的險峻，有的飄逸，在一片水色光的映襯下顯得分外靈動。
上清道宗的修行，極為苛刻。道士是典型的苦修士，衣食方麵，很是簡陋。一日三餐，都是兩個饅頭搭三碟鹹菜，這倒不是周誌文刻意虐待方棠，而是人人如此，亦包括教宗大人。
待半月後，周誌文帶她去見教宗大人，自稱都傳下了上清道法，讓方棠回答教宗大人的問話。
“棲霞嶺四品洞，有三處福地，靈泉八眼，麵積兩千坪，靈氣丙等，但純度不高，夾雜魔氣、陰氣，築基以下修士慎用!”
“佛心坊出售各種中階靈草，主打補氣類、回血類、養生類藥草，皆通過地魄靈藥院中級藥理職業認證，然進來有修士反映回血類藥草造假，以次充好！”
“南城妖鄉百年一度試妖大會結束，前十名傳授各種初級心法，妖鄉資深修士親自授課。前三名進入妖族十大族群潛修，第一名被冊立為妖殿聖子。”
“……”
教宗大人欣然，問起修行界各方麵知識、隱秘、忌諱時，方棠都對答如流，事無巨細，無一字錯漏。
教宗大人快意一笑，直誇方棠機敏聰慧。他是老實溫遜的玄學高人，君子可欺以方，怎麽會明白周誌文早有設計，誆騙了他。
誠然，方棠懂得修行界的一切常識，可要是讓她實踐起來，施展一兩個真正的道法，那幾乎不可能。
而教宗大人高屋建瓴，單從方棠答出的那些常識裏，就能自主構建出一切低端道法，自然不會清楚方棠其實是不通道法的，這也就落入了周誌文的圈套裏了。
在上清道宗的那些日子裏，方棠不能反抗師尊的欺壓，隻能默默忍受。劍祖師除了那日教訓了她一通外，待她倒是極好，視如己出。可惜，劍祖師一大半的光陰都在閉關中渡過。
周誌文每每令方棠背誦《寰宇八部》，希望讓她出醜，好逮住她的通病，加以嚴懲。
奈何方棠自修行以來，不過目不忘，起碼也能一目十行，不過旬月，就將第一部的內容記個七七八八了。
好在，周誌文也有自己的法子，他刻意逼問後幾部的知識，加以考較。一旦方棠回答不上來，就是罰跪上大半日，或是一整不許吃飯。
周誌文臉上反愈發和善，一副好為人師，諄諄教導的樣子，看得幾位祖師也暗自點頭。周誌文心裏得意，思忖道：“你忤逆師父，到頭來瞧是誰吃虧？”
方棠曉得周誌文在作弄自己，但他既不肯相授真正的道法，隻一味刁難自己，她一時也沒有什麽好點子。
看教宗大人慈眉善目，方棠要是衝他告狀，他頂多隻會怪罪周誌文幾句，隻怕這牛鼻子回過頭會更用毒計來折磨自己，惟有等劍祖師閉關出來再談。
……
“你聽了嗎？”樵夫一如往常的來到賣肉的鋪子，鬼鬼祟祟地低聲道。
腦滿腸肥的屠夫腆著個大肚子，遲疑道，“蛟？”
“是極，我昨夜砍柴就瞥見了一條大蟲，金角金鱗，興許就是那……蛟龍！”樵夫橘皮鶴發的臉龐頓時露出些許笑意，得意道。“傳言中一斤蛟肉可增十年壽元，若是長角蛟龍怕是一甲子也有了，五百年前，玄水上人便是痛飲蛟龍血，活出第二世了。”
屠夫沒有搭話，一蹙眉，轉而淒然道，“嘁，這有什麽，我時候還養了一條黑龍，為了救我，讓毒蛇咬死了！”
“你……淨會胡扯，我不同你講了。”樵夫一時氣得臉紅脖子粗，支吾了兩句，自個拎著肉便匆匆忙忙的逃也似得離開了。
“難道……他的是真的？”屠夫望著暮色下遠處蒼茫的昆吾山，瞳孔內交替流轉著傾慕與獵奇之色。
……
“棠早些安歇吧，都這般遲了。”九打一個嗬欠，自己倒昏沉沉地，差點睡去，方棠忍不住舉著爪子去逗弄她紅潤的臉頰。
她是九，道號隻得一個單字淵，取義春分登，秋分潛淵，而九源於九形九似。
這個女子是當日的黃衫少女，自從當日方棠救下她後，就讓師銘澤祖師收為徒孫，地位超然，不下於三代弟子。
不過，九喜歡和方棠作伴，就自作主張地住進了她的屋子。對此，周誌文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左右九是他師妹，還是上清九子之一的首徒，地位之超然，不是他能夠幹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