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東土·上
師銘澤有些驚訝,道:“文虛彥的修行法門是北海王室一脈,於年末踏上東土大地,初戰就敗了江東五傑,接著又在沙江洲連屠東海道雙英,頓時聲名鵲起,沒想到會下作的對付兩個女孩。”
“那是棠?”趙起一愣,自己不是囑咐她待在大殿的嗎?如何到了此地,還陷入了危局之中?
“不好,棠有危險了。”趙起顧不得三旬的約定,若暴起的雄獅一般,盛怒之下,再不留情。凡是讓他掌風擊中的,髒腑破碎,骨斷筋折,非死即傷。
文虛彥變色,惶然道:“你!”他還不明白這個狠人是如何尋來的,不過,有三旬之約在前,倒不虞武安侯對他下死手。
“趙某無意毀約,但你們針對我女兒,此事必須留下一個交代!”武安侯話語冷了八度,顯然動了真怒。
方棠放下金色骨劍,撲入趙起懷內,啜泣道:“爹爹。”
“乖,棠不哭,你怎麽跑這裏來玩了?”武安侯原有些惱火,責怪她不該亂闖,但看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心下軟了幾分。
方棠詫異道:“是那個牛鼻子帶我過來找爹爹的。”著,一指人群後麵,五花大綁的胖道士周誌文。
“侯爺笑了,我們不曾傷她一根汗毛,隻是想請她去北海做客,絕無惡意!”北海欽鑒的國師突然這般道,原來他還沒有放棄收方棠為傳人的想法。
趙起拂袖,滿是不悅,他心中對東土的玄門正宗極為推崇,怎麽可能讓方棠去北海接受師承?
“你們是自己離去,還是要我動手?”趙起雖沒有瞧欽鑒的意思,但也不願同這些人攀交情。
按修行界的規矩,若是這些人沒有對方棠下手,趙起自然不能在約定的日子前,對他們下手。如今,倒沒這個顧忌了。
文虛彥和國師對視了眼,眼底各有忌憚,仍不甘心地道:“放過你女兒是自然,不過那碧血教的餘孽,不能走脫,你莫要幹涉。”
文虛彥所言的碧血教,正是那一破落的教門,毀於戰火的教門,如今隻剩下了一堆灰燼、殘磚。
“滾!”武安侯平靜道,隻道出一個字,卻令二人變色,因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是那種潛伏著上古白鯊的平靜海麵。
趙起看不慣這樣欺淩弱的事,若是不曾遇到,他也管不著,但既然在他眼皮底下,二人還想行凶嗎?
“滅人教門之事,修行界時有發生,或為恩怨情仇,或為神兵利器,或為功寶典……然斬草除根卻是過分了。”
武安侯踏前一步,話語平淡,卻不怒自威,給予二人極大的壓迫。
文虛彥、國師二人見狀,急步奔出,狼狽之狀,比上回更甚。餘者隨從,也紛紛抱頭鼠竄。
山道上琴聲若暴雨傾盆,大開大闔,一時地朗朗盡在眼前,音落,那黃衫少女早已淚流滿麵。
方棠隻覺琴音訴盡了她心底對親人的思念,孤獨彷徨的惆悵和舉目無親的憤懣,接著也失聲痛哭了起來。
師銘澤唏噓,感慨道:“沒想到遭遇生死離別、師門罹難的女子,還能作出這等大氣磅礴的曲子。”心下多了幾分心思,覺得這是一個可造之材,須得悉心教導,不使璞玉蒙塵。
可不過一會,方棠就開始失控,被琴音指引,所有心事驟然爆發。
她是怎樣曆經千辛,年滿十三,連餐飽飯也不曾有過;又是怎樣費盡心思,掙紮求存,卑微地活著;又是怎番忍受冷嘲熱諷,任人毆打,不敢升起一絲怨言。可到最後,大地大,卻無容身之地。甚至在其他人眼裏,自己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妖孽!
若是逮住機遇,她必然要化身修羅,叫欺負、羞辱過她的人千百倍的償還。
甚至不僅僅如此,她還要登臨絕顛,俯瞰群山,呼吸地,逆者皆亡,主宰眾生的沉浮,容不得半點的置喙。
無須愛,無須溫暖,一切成空也沒有怨言,她隻要登臨絕顛,有過那麽一瞬的俯瞰。
方棠身上猛然散發出一陣過一陣森冷的寒意,似乎要讓九十地都墮入九幽,寰宇內再無一個反對的聲音。
師銘澤蹙眉,他沒想到這個女孩,的年齡,就藏著這麽多的心思!若是讓她成長起來,隻怕是另一個月姬。
“咳……”趙起似無意的咳嗽了聲,打斷了方棠的思緒,為方棠解釋道:“銘澤師叔,棠年紀還,若是有師門前輩的教導,必然不會走上錯誤的道路。”
“但願如此。”師銘澤敷衍道,不過他當下,心裏眼裏隻有黃衫少女一人,自然無暇顧及方棠,暫不去理會。
師銘澤上前一步,朝著黃衫少女,和善道:“你喚甚麽名字?”
“可是碧血教門下?”
“誰教你琴藝的……”
然而,不論師銘澤提出什麽問題,黃衫少女隻是嗚咽著,有口難言,心下越發悲憫,原來竟是個啞女。
直到,師銘澤提出收她為徒孫時,黃衫少女才肯定地點點頭,讓師銘澤大喜過望,一臉苦澀化為烏有。
卻周誌文掙脫束縛後,一臉慚愧的看著師銘澤,娓娓道來。自稱是為了救人而來,卻放心不下方棠,才把她帶來,眼底反而有著一閃即逝的狠色。
師銘澤不疑有他,讚賞了兩句,沒有責難。方棠卻覺得,沒有這麽簡單,洗髓伐脈後,她靈智大開,隱隱察覺了周誌文不懷好意。
方棠同周誌文對視了眼,二人各有心思,卻沒人道破。
於是師銘澤帶著人原路南回,到宗門後,趙起又請劍非道教導方棠修行。劍非道歎道:“你月瀾滄伯父為蓋世人傑,怎麽能夠沒有血脈?月姬遭遇這般慘境,亦有我的責任。你不用操心,我必殫精竭慮,指導棠成人,不使其墮月兄長威名。”
武安侯大喜,不顧塵土,就地便跪伏謝過。
師銘澤、趙起邊走邊聊,不知不覺,第三次走過了寒露宮,轉眼已是入夜時分。門人們剛好在整理宮後灰燼,擔運瓦石,灑掃庭除。
不過一日之間,已有了幾分成色。
劍非道喚來上清九子一人,吩咐了下去。片刻後,那主持罡鎖星陣的胖道人前來拜見,劍非道笑著道:“這是銘澤師兄的徒孫,名為周誌文。他修的是玉明訣,偏陰柔,最適合女子修煉,不如讓他指導棠修行一陣子吧。”
周誌文一驚,沒想到方棠一入門,劍祖師就讓他跟隨自己修行。周誌文在三代弟子中也是佼佼者,他的弟子,少也是內門弟子的待遇,也就是第四代弟子。
若是如此,還不值得稱道。聽劍祖師的意思,竟然要收方棠入他那一脈,而劍祖師的徒孫,就與周誌文平輩了,是為真傳弟子。
趙起頷首,曾與周誌文動過手,曉得他修為的確紮實,心裏極為滿意,於是讓方棠衝周誌文認真的行禮拜師,接著向周誌文連連道謝,鄭重托付。
武安侯於昆吾山盤桓幾,向方棠多番耳提麵命,就同幾位師叔道別,自往京都而去。
劍非道憶起昔時教導月姬修行,卻不管不顧,任她於皇朝內紙醉金迷,終究釀就苦果,思忖:“古來玉不琢不成器,一味的放任,反而是害了孩子。此番對棠應該悉心指點,才不會讓她犯下同樣的錯誤。”
接著喚棠過來,惡狠狠的警示了一番,命她勤學苦煉,事無巨細都遵師尊之言,不能逾越。
方棠讓義父拋下,獨自待在昆吾山上,本就心情煩悶,眼下毫無緣由的挨了一頓喝斥,心裏悲苦憤懣,幾經哽咽,那刻強含淚水允諾了,等到劍非道離去,不免低聲啜泣。
這時一旁有人森冷的道:“嗬,鬧什麽脾氣?可是劍師祖的囑托令你不滿了?”
方棠肩膀一震,停下顫音轉首,看到左側立著的赫然為師尊周誌文,連擺手道:“沒有。”
周誌文冷笑道:“沒有?那你有必要哭的這麽傷心?讓人側目,妄想要博取同情心嗎?”
方棠曉得他有意刁難,聰慧如她,自然明白不能直言,當下道:“棠思念義父,心裏傷心。”
周誌文清清楚楚見了劍祖師疾言厲色的貶斥,她卻推因想起武安侯,更為厭惡,思忖:“她還未及笄就這麽油滑巧詐,要是不狠狠揍一頓,往後怎麽能改?”陰著麵吼道:“你竟然同師尊扯謊?”
方棠親眼看到上清道宗眾人,讓三王子和國師等北海一脈迫得自顧不暇,都仰仗武安侯相助,才化險為夷,自然滿以為上清門人不過爾爾。
她連劍非道都不怎麽在意,更不用周誌文了?倒是武安侯顧慮不周,沒有和她提起上清道宗乃玄門正宗,昔時葉長安修為舉世無雙,便尋上地下,無一敵手。哪怕正統神祗、世外仙人,都得退避,共稱上清為尊!
武安侯實力能超然於道門中人,完全是後繼之人資質不足、毅力不夠、悟性不佳,才不能修至巔峰,倒不是上清道宗傳承有瑕。
眼下方棠看師尊麵色不虞,思忖:“拜師於他,本就是無奈之舉,哪怕我修行到不弱於他的地步,隻怕也無大用?豈不是照樣任人欺淩?他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做啥?”
於是背過身子,沉默著,無言以對。
其實,方棠倒沒什麽壞心思。左右師尊水準一般般,她也能將就,不去違背他的命令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