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八 三

  才到新學府上課第一天就人氣飆升的逸清晨從窗外收回呆滯的眼神,轉眼瞧見一臉認真抄寫筆記的清流。全不似漢地的同學那般溫文儒雅,就著餐桌,兩腿伸直了,趴在桌子上似乎要霸佔那張可憐的小木桌的樣子惹笑了清晨。她道:寫個作業就不能去書桌上好好寫麽?清流擠眉弄眼的半天不說話,好一會才小聲嘀咕:我不能進去,看見機器就不淡定。這好不容易留下你,我還不好好學習,這說不定哪天你就搬去澤譯那裡了你。哼,說完用筆頭戳戳額頭又戳後腦勺。


  清晨卻好笑的看她當真的樣子。明明她自己才是房子的主人,這會子倒說得好像清晨才是這裡的正主一般。無奈搖搖頭,走近前去,正欲伸手,清流咻地一下收拾書本欲往臥室書桌前奔走。清晨見狀,又是一頓無奈,道:其實我覺得吧,喜歡機械沒什麼不好。你說,要是哪天你也文質彬彬的不再觸碰那些個零件了,那指不定得有多少同學來找我抱不平呢。因為她們賴以聽課的收音機哪天壞了就再也無處覔知音了…清晨說完還將兩手一攤,故作了無生趣的模樣。


  清流抱著書本,一副緊張得很的樣子。有些遲疑的問:你真的覺得我一個女娃娃成天擺弄機械零件好嗎?清晨繼續坐回牛毛氈上,鄭重地點頭,嗯!不但覺得無傷大雅,還很想做你的小粉絲哩!說完雙手拖住下巴,一副迷妹的樣子。樂得清流直接扔掉手中的書本撲進清晨懷裡。激動的小眼神滴溜溜轉個不停。哼唧哼唧的說道:清晨,清流…呀,原來你才是我本家的師姐妹呀!看來真如得靠邊站了!說完立馬起身,摸著下巴像是仔細思索過:不行,等她回來我得趕走她,讓她去和澤譯住大房子,咱們倆親師姊住這裡。哈哈,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清晨無奈,看她瘋瘋癲癲的,想了一會道:三個人擠在一起,確實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嗯,不如你搬吧,親師姊。那真如都是外人了,我不好意思趕走她…兩個人説完哈哈大笑起來。結局是三個人,誰也不樂意搬走,索性就擠在一起生活和學習了。


  真如竟然跑去了龍泉下的水井汲水洗碗了。搞得煞有介事的。鍋碗瓢盆一堆搬回來後也去抄寫筆記去了。據清流所說,這裡的課業雖然一次隻學一部經或者一部論,可是學習的手法是既傳統又優良的,不僅設計了筆試,還結合辯經模式設計了背考、講考等。這樣一部經學完的功夫好比山下那些學院十年的功底吧?這些介紹聼得逸清晨和真如都血液膨脹起來了。所以真如才趕緊放下她煮婦生涯躋身文豪行列的。


  下午是同學們背考時間,清晨和真如因為初來咋到,就坐那傾聽。未曾想背書還帶韻律。像極了私塾裏那些孩子的古老背書方式呢。副院長哲吉法師怎麼想到的?好生佩服!正陷入思索的清晨被定超然法師詢問:清晨啊,聽說你在圓通禪林當班長的哦?清晨的沉思猛然被法師打斷,收回心神答道:是的,承蒙大家信任,我和真如分別負責了班長和學委的職責。定超然法師完全不像禪林的師父們,她調皮的說道:我們也很信任你。怎麼樣?當當班長試試?逸清晨陡然間被自己法師將了一軍,正欲辯解,同學們就起閧了:好,我贊同,我也贊同…全班六十幾個同學紛紛舉手表示贊同。清晨嗬了一聲,眼觀六路後回看法師:既然都投票選舉了,我也不能掃興不是?好吧,當就當了…謝班長,同學異口同聲。逸清晨突然有種被她們擺了一道的感覺。可又不知是哪裡不對。索性大方回應:不謝。衹是我呢,年齡也才剛滿二十,不大不小的年紀管理你們,自然會沒大沒小喔。同學們低頭偷笑。沒想到她們的小班長如此鎮定,也多少有些折服了吧,不再一同起閧。


  這裡的班務可不是禪林,她們各自有房子財產,不再是曾經,禪院共和了。怎麼管理她們?逸清晨倒是沒想這麼多給應承了好似燙手山芋的活。真如暗暗替她捏了把汗。據說那個臺灣人還是個博士生,香港人是個碩士。還有華西醫院的醫生博士。天,這都什麼班級!清晨來帶她們,還是換她們帶清晨?聽完她們的介紹,清晨的腦袋就和窗外爭食的烏鴉叫聲一般,呱唧呱唧作響。但還是鎮定自若回來:我呢,十四歲開始就遁入空門不問世事了。真如和我經歷相差無幾,我們都不是為了來這裡攪動風雲的人物,而是來這裡虔誠的學習和修行的。我如今既然承蒙大家不棄,成為了這個班長吧!您們也發發善心,別再用您們那些了不起的文憑嚇唬我了。我膽子小,不禁嚇的。說完見那幾個同學掩麵輕笑。清晨知道氣氛活躍了,緊接著說道:我是一個集傳統和現代於一身的雜學小孩,來這裡純粹是澄澈身心的。衹要大家不刻意為難我,我就當這個班長是個人民公僕的職責吧!還望大家不吝賜教才好!一席話畢,連同法師都歡欣鼓舞了,掌聲鶴唳,表示大家一致對新班長的言辭感到了認同。法師也放心的把背考的事宜交與真如來管。並說道:我們這裡是佛學院沒錯,但同時也是傳統院校。我本人也是接受傳統教育的。所以我選能任人也喜歡挑選這類人才。一來是符合院校的宗旨,二來也是給那些在世間功成名就者的一次沉澱。學佛本身就如清晨所言:澄澈身心。還望大家始終不忘根本。今天的背書考試交給真如,清晨可以同我回去了。明日的班務我還要邊走邊和清晨單獨聊。你們大家繼續。

  說完,法師拉著清晨離開了教室。原本十幾米到家的清晨非跟著法師走了上千米路,把她送回了她的小木屋。一路還囑咐了清晨許多關於班級的要務和主要的人物鏈關鍵。清晨一一記下,小跑回了屬於她們三人的木屋裡。放下書包,學著真如的模樣準備生火煮飯。等待她們放學。其實這兩年來,她埋首經卷,誰也不曾提起她十二歲打工時所學的本領。其實,那時候,她學習的就是廚藝。本家的家族裡和父母親生活時,萃取的燃料也是天然的木材和草料。因此,她對於這兒的生活條件,其實並不陌生。熟練的操持家務煮好飯,炒了簡單幾個小菜,坐在書桌前,手捧經卷等待放學歸家的二子。


  陡然間覺得自己回了師兄妹妹的邀請,也不知師兄會怎麼想。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真沒把自己當外人,這麼遠還在手持遙控器,操持她的生活。不覺,嘴角上揚,露出會心一笑。


  看著經書的講解筆記,竟然想不到法師也不過是複述副院長哲吉法師的課堂筆記而已。這個哲吉法師越來越讓逸清晨感到好奇。衹是課堂裡四處可見他的尊容,真正令清晨好奇的是他這個人和他的教學理念。


  凡來到學院的新學子都要先修行五十萬的加行。作為學修並進的伊始。懷著深愛這裡的情懷,逸清晨和真如也著手準備起來。無非是磕十萬長頭,和一些觀想念誦的儀軌。緩緩行去,也不在話下。


  清流和真如放學歸來的時間剛剛好。清晨讓她們洗手吃晚餐。清流又邊洗手邊大驚小怪的看著清晨:喂,你怎麼長的?這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要是沒出家還不得成香餑餑麽?


  清晨笑而不語,倒是真如也有些驚訝,她也不曾知道逸清晨會做飯。看來臨行前澤華師兄是白白擔心了…


  三人一起吃過晚餐,擠在書房臥室並用的裡屋。今日講的是學院地理。主講者自然非清流莫屬了。


  學院山脈狀如蓮花,猶如手掌分五叉。故而得名五明。上有老院長閉關房和大幻化網壇城。裡麵供奉著真言宗(藏傳佛教)的所有主尊。藏民們圍繞著這座壇城轉繞是她們的信仰。甚至還說轉多少圈能承辦什麼事業等。

  中間是她們第一天來時就光顧的漢經堂。是哲吉法師講課的地方,也是漢族弟子開大課時所用的地方。大課,意味著各個班級統一參與。


  下方居士林,雖然同樣是紅房子,卻住著一生修行卻未剃度的居士修行人。在這裡,她們稱那樣的修行者為瑜伽師(與佛心性相應的意思)。


  這座山的那邊有一條河流。那是雪山上的雪融化成水後形成的天然水源。通常學員的厚重衣物都要搬去那裡才能清洗乾淨。龍泉水隻適合洗小件衣物和食用…


  三個女子住一起,總有喋喋不休的話題。儘管談資不相同,可也總是無法停歇的。鬧了很晚,清流被真如擠下床去了,清晨連忙問她摔著沒?結果她倒好,乾脆裹了厚披風打地鋪睡。


  清晨見狀,心裡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今日沒答應澤譯的邀請了。衹是她的性情真的很戀舊,無法答應澤譯也是想和真如待在一起,畢竟兩載同窗的情誼祇有她們倆人在這雪山上延續。


  刻意閉目,不去看真如的狼狽。可是翻來覆去的卻怎麼也無法入眠。隻得起身,為清流備上棉絮和墊子,瞬間把地鋪搭理得像模像樣才從新回去睡。


  清流安睡於逸清晨的傑作___地鋪上,伸出腦袋和手,嬌滴滴的説:謝謝清晨!我們就這樣過吧!別分開,挺好的。


  清晨睨了他一眼,微閉雙目假寐。過了一會還是言語道:那地鋪輪流睡如何?

  清流“程“一下站起,道:當真?清晨好笑的放心睡去…


  夢裡,有一個人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她卻洋裝聽不見。埋首經卷,一遍又一遍。仿佛那些字跡成為了那樣的呼喚…


  清晨不知道被人忽略的感覺,因為從家庭到學習,她都是眾人的焦點。一開始是父母和族人的,後來是了塵師父和寺院的,再後來是學院同學們的。


  可她耳聰目明,能夠了知他的悲傷。正如逝去之人因何絕望,她亦能了知一般。因為一份了知,她踏上了學佛和修行的道路,因為了知,她不知道哪一天就遂了某人的願望去成為他的妻子?


  不是這樣的,他定不是希望自己如此。衹是他的悲傷還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了逸清晨的心房。那就努力吧!努力學修,讓自己的心扉在某一天能夠真正的向他敞開。


  雪山中的學習條件雖然艱苦,可是這裡還有幾分身在家族中的倒影。家族裡兄弟姐妹多,那時候也常常和逸清晨擠在一處睡。還記得發小和自己擠在一起睡也掉進米缸的縫隙睡著了而不自知,次日清晨,全家出動,四處尋找,最後發現在房間裡,米缸的縫隙裡酣睡的發小時,舉家上下的歡樂何止一點點。


  她們現在還好嗎?會不會想念在外遊學的自己?

  再看漸漸入睡的清流、真如二人,倒像極了她經久未見的兩個發小呢。迷糊的睡眼,惺忪著雪域寂靜的夜晚。


  門前湍急的河流上若不是架著最原始的衛生間,清晨也許會詩意盎然一番。但現在祇有靜靜聽著它的奔流而不敢多想。右麵山上的屍陀林裡,禿鷲的地盤上。時不時傳來它們撲騰翅膀的聲音。成群的烏鴉集結在每個班級的門前等待著傍晚供護法的神饈,夜幕降臨的此刻,它們應當吃飽喝足了,回窩窩裡哄著小烏鴉入眠了。偶有幾聲叫喚是遲歸的烏鴉們在享用賸餘神饈的聲音。


  學院的夜,好靜。能聽見這些聲音作為催眠曲。清晨亦感覺自己生了多生的福分才能暫時忘記那些生離死別的痛苦。


  忘,並非清晨的道。她的道,是明晰的看見,智慧的放下時。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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