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八 二

  天色剛亮,清晨她們就已起身。那是在圓通禪林學習時養成的習慣。倒還是比較之前的晨起時間晚上些許。大概是高原寒冷的氣候所致。


  清流已經去龍泉汲水了,真如的廚藝好,早餐由她負責。清晨則有幸難得清閒,手捧一卷清流的測試卷軸讀將起來。試想清晨在短短幾年間,由儒家的《四書五經》以佛學院快速地方式轉入佛經,再由漢傳佛經義理終將轉入藏傳。這一切都是為了能夠看見生與死的終點是否如太陽升落一般的光明。


  她為此不惜與愛情檫肩,不惜生活在這雪中之都。更不惜學習與修行這生長在雪山與藍天下的藏傳佛教。因為藏傳佛教的完整性傳承,吸引她不辭艱辛來到這裡。(漢傳佛教因文革遭受破壞,如今處於修復時期。因此逸清晨選擇在兩年後來到雪山中學習藏傳佛教。)比照前人,玄奘,法顯一輩,她亦將一份深情埋葬於經書卷軸。衹是什麼悲智,什麼宏願!她不過是不想再見到親人離去時自己悲傷到無能為力,那樣眼睜睜看著親人生命逝去,一次,兩次。她已經受夠了。選擇踏上高僧大德行走的路,卻不是他們那般情懷。隻為了渺小的自己能夠擁有一雙與佛無異的慧眼罷了。矗立於生死麵前時,能否在通曉經律論三藏後,不那麼心碎欲裂?!

  早餐有小米粥和鹹菜,清流汲水回來買了包子饅頭。三人團坐在燒牛糞煮飯的鋼爐旁的牛毛氈上,中間有一張木桌,緊挨著窗戶。窗戶外麵是圈好的草坪,草坪外麵就是那條通往經堂的羊場小道。


  清流搬來收音機,輕輕打開。裡麵是教導主任彭措郎家在上課的聲音。清流説他的課祇有他認定的學生才能入座聽。其他人想聽都衹能透過收音機。清晨和真如倒是少有的佩服起這位教導主任的性格來。


  衹聽他的藏普口音,對比一下圓通禪林法師們的川普。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衹是很快的,清晨停下了吃饅頭的動作。因為她聽到了屬於一個完整傳承的義理,圓潤有度,正是她所要尋找的,欣喜。


  接下來是趕緊吃完飯,就奔赴課室。她們所報備的班級竟然地處清流木屋的上方十幾米的地方。好近。班級裡的同學紛紛趕來。有東北人,廣東人,臺灣人,香港人。最後趕來的是她們班級的法師,是蘇州人。同學們喚她定超然,人如其名,除去鼻樑上的眼鏡,定是道骨仙風之佳人。


  有個八歲就剃度的小沙彌尼坐在清晨旁邊。真如和清流也都挨著她坐定。清流是個機械通。不愛學習教理,索性幫著同學上下打理大家的聽課收音機等。上課時就打瞌睡。法師也懶得管她,知她誌不在此吧?真如自從踏上這雪域開始,就和逸清晨親如姐妹了。她們一起從川西垻子的圓通禪林畢業,又一起來到這裡。經歷這許多,以前她以為逸清晨會被澤華感動,至少是那種會為愛情奮不顧身的人,但是直到她輕描淡寫的受戒,再意想不到的決定來這苦寒之地學習開始,她就已經對她們這位班長另眼相看了。一路追隨她來到高原上,倒不完全是因為澤華的囑託,自己甘願充當起保姆的角色,卻甘之如飴的緣由,絕大部分是因為她的精神帶給她的感動…


  課堂上,法師的講課語速特快。大家的筆尖好似飛起一般的唰唰唰記筆記。小沙彌尼名喚淨柳,她的主要任務是背書。那是副院長和教導主任親自督導的任務。上課時,她隻需要聽著,也不用寫什麼筆記。坐在那裡煞有介事的看著逸清晨那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雙手拖著下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小聲嘀咕道:清晨師父的字好漂亮啊!一堂《大乘莊嚴經論》的課程足足上了兩個多小時。同學們的神情盎然,盤腿倆小時也是突破逸清晨和真如的記錄了。想想她們在圓通禪林的課桌和舒適的椅子,再看看現在,倆人幾乎同時無奈的搖頭。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開始盤腿坐,法會一坐坐了半天,如今上課又坐了這麼久。兩個人都有些腿麻加疼痛難忍。末了,法師定超然還留了時間給她們自我介紹。兩個人痛苦的做完了人生感覺最漫長的自我介紹才盼來下課的解放。雖然這樣一部經綸的專修,是逸清晨這兩年來在那所學院每天都在夢想的事,可是盤腿會出現難耐的酸麻脹痛也是不爭的事實。

  課下,逸清晨和真如好不容易將雙腿搞定,相互攙扶著走出教室。雖然離家祇有十幾米路,她們倆足足走了20分鐘。笑的一眾同學包括法師都前仰後合的。


  回到清流的小木屋已經時近晌午了。又是買菜,又是生火的。清流好忙。也沒見她在課堂上如此,看來是個愛生活的樸實人。有同學送來壞掉的收音機找她,她叫逸清晨幇忙收著,自己又拎著水桶去了龍泉汲水。真如生火,她翹著的指尖在碰觸到牛糞的一瞬間迅速的縮了回來。然後貼近鼻子聞了聞,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引得清晨哈哈大笑,今天似乎是她在被人取笑中第一次笑別人的時刻。


  真如終於忍不過,過來作勢用她剛捏過牛糞的手給逸清晨一記倒鉤拳。但想想還是算了,饒了這個書呆子一回。她不知從哪裡尋來手套戴上,繼續著她的生火做飯的煮婦生涯。逸清晨則幫忙她們兩個整理今天法師的講課筆記。


  三個人正分工明細的進行著各自手上的活,澤華的師姐如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她們的木屋門口,身邊還多了三個師姐。一個身高一米七的個子,一個濃眉大眼,一個身材圓潤的。真如招呼了她們在牛毛氈上就坐後,清晨也放下手中的筆,從書桌邊起身邊問道:如水師姐,她們是…


  如水連忙介紹説她們是自己的室友,拉著高個子道:她叫澤譯,是澤華的師妹,也是親妹妹。左右分別是銀玲和慧玲。都是她的室友。清晨聽說澤譯是澤華親妹,明顯有些害羞起來。緩緩走出來,到她們身邊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讓人無所適從。倒是澤譯咯咯一笑道:我哥説讓我來照顧你,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和我説,衹要是我有的,你都有。放心吧!逸清晨這才陡然注意到這個澤譯看起來也才十七八歲的年齡,皮膚白淨,牙齒有點凸出的,個子高高的,聽她説話,倒是一個講義氣的姑娘呢。連忙微笑道:清流師姐把我們照顧得很好呢。謝謝你,我們一切都好,暫時還沒有什麼特別需要的。


  澤譯又咯咯笑了幾聲:我那兒什麼都有喔,你有什麼需要了,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哦。說完又笑。逸清晨也被她爽朗的性格逗笑了,索性和她們一同坐在了牛毛氈上麵。如水師姐拉過逸清晨的手,溫柔的撫上去,道:清晨在CD可是享福的命,來到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學習佛法,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吧?

  清晨也撫上她的手,輕言道:是啊,決定了兩年,也足足徘徊了兩年,總算還是下定決心來了。


  銀鈴慧玲她們幾乎異口同聲道:如此深思熟慮的結果定是要將它善始善終的。我們會幫助你們的。高原生活對於漢族人來說不容易的,但也不是完全沒辦法。


  幾個人像是久別重逢的閨中老友般聊了很久。清流汲水回來見這一屋子人,高興的跳進屋子,嚇了大家一跳。對著逸清晨道:你們沒來,我這兒安靜得都能長草了,這下好呀,我不寂寞了。


  嗬嗬。清晨取笑道:是嫌煩不敢説吧?怕我們被這裡環境嚇到回去了你背責任。所以勉為其難包容我們吧!真如也説:師姐平時不愛熱鬧愛機器。囉,清晨都幫你收了一個放著,趕緊去修。


  一屋子人哄堂而笑,清流也不管她的機械,直接和清晨她們擠在一處坐下,指著真如:趕緊給朕準備禦膳。我的妃子們都餓啦!真如配合的右手點地,應聲道:査!


  見她二人如此,大家又是一陣歡笑。衹是如水師姐仿佛注意到臥室的淩亂了,遂問清晨願不願與澤譯當室友。説澤華給她買了一棟很大的木屋,她一個人住。清晨婉拒了,她和真如在一起是來這裡學習和修行的。而她們給她的感覺更像是來這裡安家落戶的。與佛為伴,與學習和修行為伴,倒也毋庸置疑,衹是她更願意與真如住一處。且不說那圓通禪林的兩年同窗之誼,就目前來看,她們的同袍之誼也還在繼續,她怎麼可能搬離她?

  見清晨婉拒,又進退有儀,澤譯則暗自得意兄長的眼光獨到。這時真如已將午飯做好,一盆青椒炒腐竹,一盆白菜豆腐湯。幾人還是吃得歡喜而滿足。


  桌上的筆記整理得井井有條,清流本是要拿收音機的手懸在半空,改變方向拾起筆記走向清晨:你整理的?清晨用完午齋正欲漱口,見問便喝了一口杯中水,道:我見你和真如都有事忙,我便替你們略微整理了…


  清流突然哇!的一聲,說到:如水師姐你們千萬別叫走清晨啊!求求你們了,你們也知道法師重視學習吧,而我這樣一直不學無術下去實在覺得對不起法師,你們就讓她在這裡住吧,拯救我這個眼中祇有機器的傢夥吧?她們原本也沒請動清晨,又見清流這樣,也隻好紛紛吃飽喝足就回去了。


  屋子裡恢復了平靜,真如刷碗去了,清流拿來本子和筆,將逸清晨整理的筆記抄寫下來。


  清晨倚著窗,看著漫山遍野的紅房子發呆。澤華師兄怎麼好似無處不在。身邊的真如以及剛走的四個人。她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他真實的存在在自己的生命中。抹不去,就似那正午的陽光,耀眼,空明。然而自己設定的路線才行進一半不到。師兄你可曾會覺得____等待,或許並不會有結果呢?然而,清晨知道,自己沒有置評師兄的餘地。隻得隨他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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