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金陵金夢 62、文字冤獄
黃炳文派李賬房到興記錢莊當卧底，教給他一套如何陷害龐尚鵬的計策。
首先，讓他全面掌握興記的資金狀況，然後做本假賬，只要顯示嚴重虧損，在經營中無以為繼，再設法害死龐尚鵬，就能讓世人相信，龐尚鵬因虧空過大而自殺。
說實話，對於這個計劃，李賬房並不認同，但他十分懼怕黃炳文，又惦記著立功受賞，勉強答應了。結果，一連等待好幾天，他也沒有見著前東家，不過，卻有個意外發現。
以龐尚鵬私藏禁書為由，讓黃炳文動用東廠番役前去查抄，肯定比做假賬、再殺掉龐尚鵬更容易，因此，他急匆匆跑來告密，聲稱已找到好辦法，一夜之間就能成功，讓黃炳文大喜過望。
問起李賬房到底有何高招？這時，他開始談條件，張口就要三成股份。
黃炳文則表示，一下子要這麼多，他做不了主，得等楊公子回來再說，為此事，二人整整磨蹭一下午。
李賬房擔心夜長夢多，耽誤查抄龐尚鵬的大好時機，一直等到深夜，楊公子也沒有回來，正在他準備回家時，鐵牛卻帶人回來了。
發現鐵牛等人無功而返，黃炳文勃然大怒，藉機對他破口大罵……
被臭罵一頓的鐵牛很惱火，忽然發現李賬房在這兒，忍不住問道：「不是讓你去當卧底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李賬房搖搖頭，樂呵呵地答道：「龐大掌柜忙得不可開交，見他一面都很難。」
「混蛋！」鐵牛惡狠狠地罵道：「把你從寧波接回來，可不是讓你吃閑飯的，如今興記已經幹起來了，你他娘的不趕快想辦法，還在這兒樂個屁！」
冷眼旁觀黃炳文認識到，對付李賬房這號人，就得用潑皮無賴，於是，給鐵牛遞個眼神，趁機躲開了。
鐵牛會意，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瘦小的李賬房給抓進會客間，上來便是一頓胖揍，把他打得滿臉鮮血……
大約過去一刻鐘，見黃炳文溜達回來，李賬房急忙跪倒，哭著喊道：「大人，救救我吧。」
鐵牛把他拽起來，連扇兩記耳光，罵道：「真他娘的給臉不要臉，什麼時候才能弄死龐尚鵬？」
「住手！」黃炳文大喝一聲，上前推開鐵牛，微笑著問道：「先生，你到底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
李賬房試探著答道：「其、其實很容易，只要以東廠的名義出兵辦案，就能把興記錢莊給抄了，而、而巡撫衙門干、干預不著。」
「放你的狗屁！」鐵牛大罵一聲，又給他一記耳光。
黃炳文把手一擺，眼眶裡閃著陰森森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李賬房，半天沒再說話。
李賬房真的害怕了，只感覺雙腿一軟，癱倒在地苦苦求饒。
「大人、大人饒命，只要給我三成股份，我、我保證能、能把事辦成。」
這小子張口就是三成股份，看來，他一定掌握龐尚鵬致命的短處，於是，黃炳文踱著步，慢悠悠地講道：「給你三成股份沒問題，本官可以在楊公子面前給你求情。」
李賬房抹著臉上的血污，點頭答道：「請大人放心，一定能辦成。」
黃炳文把他攙扶起來，讓他坐下，大聲喊道：「春梅，上茶。」
等這丫鬟沏好茶，鐵牛不解地問道：「黃大人，紅兒什麼時候改叫春梅了？」
黃炳文一臉的陰笑，答道：「沒想到吳襄這狗東西還挺有才，書中寫個丫鬟名叫龐春梅，西門慶那幾個老婆，什麼吳月娘、孫月娥都很怕她，我看紅兒不錯，給她改名龐春梅，就當她是龐尚鵬的閨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賬房頓時一驚，眼珠子卻滴溜溜亂轉，心中暗想：難道那些書稿是吳襄寫的？
「李賬房，本官可以替楊公子承諾，給你楊記錢莊三成股份，到底有何辦法幹掉龐尚鵬？還請先生直言。」
此刻，李賬房有點拿不準了，遲疑片刻，這才答道：「自海瑞主政應天府以來，迎合小農、佃戶的仇富心態，削奪富豪、倉促急進，逼迫大戶人家退佃、退田，造成刁民遊手好閒、蒙蔽官府，湧入富豪鄉宦之家騷擾訛詐，官府不僅不懲治，反而縱容包庇不法之徒，應天十府一州怨聲載道，紛紛散財以自保。對於這些現狀，大人可曾知曉？」
這些傳言黃炳文當然知道，單憑這種現象，根本扳不倒海瑞，更何況內閣幾位大學士都明白，江南之所以出現這麼多姦猾之徒，是因嚴嵩父子「改稻為桑」造成的惡果，那些失地的農民沒有正當職業，四處流竄，官府無法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海瑞才強制迫使大戶人家退佃、退田……
想到此處，黃炳文生氣地罵道：「真是狗屁不通！」
「黃大人息怒，這不是小的異想天開。你可知道？前兩天我去朝天宮進香，遇到很多金陵仕紳名流，當然，他們也都是興記錢莊的老主顧，聽他們說，應天十府一州的官商兩界，全都對海瑞恨之入骨，我們根本不用搭理龐尚鵬和海瑞，只需朝天宮有人出面，應天十府一州的大小官吏，都會聯名簽字，要求朝廷罷免海瑞，把他弄走了，今年的絲織採辦，他龐尚鵬還能有何作為？」
這番話讓黃炳文靈機一動，他知道，去年蔡德忠主政應天府，龐尚鵬也去巡撫衙門談過，遭到蔡德忠斷然拒絕；若朝天宮出面，沒準還真能把海瑞趕走，至於興記已經開幹了，那就由著他們干去，只要弄走海瑞，不管誰來接任應天巡撫，呵呵，老龐，到時候讓你欲哭無淚，跪下來求我！
轉念一想，即便如此，可時不我待，還得做好兼并興記的準備，於是，黃炳文大聲贊道：「好主意。」說著，朝道士打扮的鐵牛看去。
李賬房把眼珠一轉，忽然又有個主意，得意地講道：「黃大人，若想儘快趕走海瑞，最好編個虛無縹緲的誑語；比如，再讓海瑞繼續主政應天府，必然招致天怒人怨。這樣的寓言，通過朝天宮道士之口宣揚出去，就能變成上天的啟示，朝廷一定不敢掉以輕心，大事可成矣！」
鐵牛聽罷，急忙把手一擺。
「黃大人，俺可不是真道士，本屬於遊手好閒之徒，聯絡十府一州的大小官員，這、這件事俺幹不了。」
「牛道長，這活非你不可，事成之後，我保你當上五品知府，如何？」
鐵牛如此給黃炳文賣命，仍沒得到錢莊的任何股份，心中很不服氣。
「黃大人，就憑這餿主意，能給他三成股份？」
李賬房本來就是黃炳文挖來的，打內心來講，把錢莊交給他管理，肯定比交給鐵牛放心。
「鐵牛兄弟，你別不服，這事咱倆得聽楊公子的。」
這時，劉保送來兩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到這兒一看，屋裡坐著三個人，便怯生生地講道：「黃大人，今兒只有倆，我、我馬上回去一趟……」
黃炳文呵呵一樂，先讓鐵牛領走一個，接著，對另一個姑娘招招手，只見她扭著嬌軀進來了。
「先生，跟著本官好好混，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把這姑娘推到李賬房身邊，黃炳文接著講道：「把這位先生伺候好了。」
李賬房嚇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答道：「大人，我、我還得回家。」
「你不用怕，今晚住在店裡逍遙一回，等楊公子回來，我帶你去見他。」
「大人，那、那你怎麼辦？」
其實，黃炳文有紅兒陪伴，壓根就沒瞧上這個姑娘，可又不能這麼說，便掏出一卷抄本，笑著答道：「本官還得上進，挑燈夜讀聖賢書。」
李賬房要來翻看幾頁，雖然書上沒有署名，看得出來，果然和龐尚鵬書房裡的一模一樣，剛才好像聽說是吳襄寫的，憑著自己對吳襄的了解，似乎不太可能。
臨出門時，黃炳文把書要走了，講道：「先生，不管牛道長能不能把事辦成，我交待給你的任務，你還得上點心。」
黃炳文走後，有人把李賬房送進客房，只見那姑娘已經寬衣解帶，李賬房迫不及待地逍遙一回，隱約聽見外面有人說話，側耳傾聽，原來是大掌柜回來了，黃炳文正在幫自己求情，讓楊公子讓出三成股份。
想想黃炳文對自己這麼好，如果不幫他辦事，實在過意不去。
紅兒正給黃炳文打洗腳水，忽聽有人敲門，便問道：「誰呀？」
「我，有要事給黃大人稟報。」
紅兒打開房門，李賬房立刻接過水桶。
「春梅，讓俺來伺候大人一回，正好有要事相商。」
得到黃炳文的許可，紅兒叮囑他放多少熱水、多少涼水，如何揉搓，這才扭扭捏捏走開了。
黃炳文知道他想幹什麼，拍著床邊講道：「先生請坐。」
李賬房沒敢坐，把洗腳盆里的水溫調好，便開始給他搓腳。
「你小子真會拍馬屁。」
「伺候大人是應該的。」
「現在沒外人，有什麼話直說。」
「大人，給你說個秘密，你手裡的那本書，不是吳襄寫的。」
「那是誰寫的？」
「龐尚鵬！我親眼見過手稿，他不僅寫過這部**，還寫一部荒誕不羈的反書，都藏在他的書房裡！所以我說，只需以東廠的名義出兵辦案，直接查抄龐尚鵬的書房，定能判他個死罪。」
聞聽此言，黃炳文頓時精神抖擻，雙腳一抬，崩了李賬房一臉洗腳水。
「你能確定無誤？」
「大人，千真萬確！有半句虛言，你要我的腦袋。」
發現李賬房很自信，黃炳文立刻穿衣服。
「幹得好！馬上行動，抓捕反賊龐尚鵬。」
已經快午夜子時了，心急火燎的黃炳文來到當院，高聲喊道：「都起來吧，全體集合。」
鐵牛頭一個跑過來，問道：「大人，今晚有什麼行動？」
「你速去招呼手下的兄弟，到興記錢莊四周布防，等我們進去抓人時，不能讓任何人逃脫。」
鐵牛答應一聲，轉身要走，黃炳文又把他叫回來。
「布防的事，交給手下人干，你速去通知陳千戶，讓他們也到興記錢莊見證，千萬小心，不要讓巡撫衙門抓到你，你明天還要辦大事。」
「大人，我明白了。」
打發走鐵牛，派李賬房到巡撫衙門錘擊登聞鼓，必須通知海瑞到場；東廠番役全都到齊了，黃炳文帶著他們在神像前焚香膜拜，講述今晚的行動計劃。
就在他們出門時，楊公子跑來問道：「黃大人，你們要幹什麼？」
「查抄興記錢莊，抓捕反賊龐尚鵬。」
楊公子頓時嚇一大跳，急忙擺手講道：「黃大人，千萬使不得啊、使不得，今兒晚上，龐掌柜召集錢莊同業一起吃飯，飯後我還在他那兒坐了會，根本看不出他會造反……」
名義上楊公子是掌柜的，黃炳文只花他的錢，從不與他商量事，把他當成遊山玩水的花花公子，對他冷笑一聲，心中暗罵：你懂個屁！
於是，黃炳文沒再搭理楊公子，一行人風風火火趕忙興記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