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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楊曲(十)

  “來來來,多放些醋。”看熱鬧不嫌事大,秦頌將盛醋的小罐放至薑扇碗前。


  實在分不出神理會他,薑扇看著那碗綠色滿盈的陽春麵幹咽了一口,遲遲不敢下筷。


  “不用客氣,要不再來點蔥花?”


  瞪了一眼得意忘形的秦頌,薑扇拿起筷子在碗裏撥了撥,蔥花頓時散在麵湯中,他挑起幾根沒有沾上蔥花的細麵,不動聲色的抬起腳,狠狠在秦頌頭一次穿出門的新鞋靴上碾踩著。


  秦頌正裹了滿滿一筷子麵條塞進嘴裏,右腳猛地被人踩上這麽一腳,痛呼聲堵著喊不出來,驚嚇之餘不說還意外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的他直拍桌子,眼淚花子霎時就湧了出來。


  “燙到舌頭了?”瑺菱停下筷子,問了一句。


  “食不言寢不語,他廢話那麽多,怕是閃到舌頭了。”薑扇笑道。


  “唔唔唔……”秦頌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麽,一邊手也不停地奪過薑扇麵前的醋罐,罐蓋也來不及取下,就這麽直接將整罐子的陳醋倒進了麵碗中,罐蓋子啪嗒一聲掉進碗裏,濺起的麵湯將薑扇的衣裳染上了醋色。


  氣氛瞬時間凝住,在座的幾人皆是停住了動作。


  薑扇眼珠子一轉有了個主意,打算低眉順眼裝個可憐,找瑺菱申冤訴苦替他做主。


  “瑺菱你看他……”


  模仿著林瑤枂低著頭的姿勢,薑扇稍稍抬眸,欲言又止的語氣加上寫滿了委屈二字的雙眸,瑺菱很快就敗下陣來。


  “他平日裏已是很能吃醋了,再這樣吃下去豈不是成了醋埕。”氣已經消了大半,看著薑扇那可憐巴巴的模樣瑺菱心中果然生出一股子不忍心來,可她又實在抹不開麵子,隻得幹巴巴的解圍道。


  薑扇眼眸發亮,手下用力將長凳一拖湊到瑺菱身旁,收斂著呼吸,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你這是不生我的氣了?”


  喝了口麵湯,瑺菱不情不願的回答道:“算是吧。”


  如釋重負,薑扇笑了笑,原本銳利的眼角眯成一條縫,完美詮釋了什麽叫變臉比翻書還快。他藏在桌下的手戳了戳瑺菱,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對耳墜來,“方才瞧見的,覺得十分襯你便買下了。”


  瞧著薑扇手心中的那副三珠耳墜,瑺菱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回憶著這是薑扇第幾次送自己首飾,“你怎麽這麽愛買首飾?”


  這可是他挑花了眼才淘來的寶貝,薑扇獻寶似的將那對耳墜子捧到瑺菱眼前,“這兒也沒你喜歡的弓啊劍啊的,我隻好買些女兒家都愛的東西給你。”肩頭一重,薑扇不用看便知是秦頌探頭過來看熱鬧,“跟這麽近做什麽?”


  秦頌十分委屈,他與薑扇坐在一條長凳上,分明是薑扇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家夥方才使了力氣將自己連同長凳拖了過來,害得他險些摔下去不說竟然還倒打一耙,說得好似他樂意做跟屁蟲一般。


  秦頌皺著鼻子滿是嫌棄道:“裝乖賣慘倒是學得挺快。”


  薑扇頭也不回,隻冷冷說了一句:“你再多嘴,欠我的銀子就收利息,雙倍。”


  “……”


  秦頌嚇得捂住自己的嘴坐了回去。


  耳邊當即清靜了不少,薑扇殷切的看著瑺菱,盼著她收下自己的禮物。


  反觀瑺菱,卻是有些猶豫。筷子卷著幾根細麵在碗底畫著圈,她著實有幾分苦惱,許久未曾佩戴過耳飾,她也未仔細對鏡照看過,想來耳洞已經長實了,收下又有何用。


  她正糾結著,驛台的驛卒忙不迭的出現在眼前。


  “衛指揮使,衛指揮使!”來人遠遠瞧見圍坐在小方桌前的幾人忙跑上前,拍著大腿嚷嚷道:“可算是找到您了,衛指揮使快請跟我回驛台看看吧,出大事了!”


  來不及多想,瑺菱速速起身,將錢袋子扔給了宋時銅,“他們想吃什麽想買什麽你便買給他們,我先回驛台這裏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接過錢袋,宋時銅下意識地掂了掂。分量不輕……看來是打算偷偷買酒喝,將私房錢都帶出來了。他笑著搖了搖頭,對上不明所以的孔清時笑意更甚。


  原本六個人擠在一張桌上吃飯,瑺菱走了,總覺得不是滋味。


  幾人看熱鬧的心思也歇了,專心致誌地吃著眼前熱氣騰騰的陽春麵。


  知道瑺菱的心時時刻刻係在衛家軍,薑扇也不言語,隻眼睜睜的看著瑺菱對著那攤主說了些什麽,隨後便頭也不回地跟著驛卒走了,連一個眼神都沒留下。他看了看手中的耳墜,沮喪地嘖了一聲。


  “瑺菱又不是尋常的女兒家,首飾可討不了她的歡心。”


  方才領著自己去首飾攤前轉悠時怎麽不見他這麽說……薑扇幽怨地盯著秦頌,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馬後炮。”


  瑺菱前腳剛離開,薑扇就又板回了那張臭臉,眉頭微蹙著一副哪兒哪兒都不滿意不痛快的樣子。


  變臉速度之快令孔清嘖嘖稱奇。


  桌上那碗加滿了醋和蔥花的麵被攤主端走,不一會兒的功夫一碗香噴噴的陽春麵擺在了薑扇麵前。


  和上一碗不同,這是碗不見任何蔥花的麵。


  攤主手裏攥著抹布,以為是兩口子吵了架,拿著對方的口味鬧別扭。她擦了擦濺在桌麵上的醋漬,笑道:“方才那位姑娘讓我再下一碗麵來,她還特意囑咐我不要加蔥花。”


  “我瞧著你們之間怪怪的,你可是有了什麽喜人的進展?”


  果不其然,哪裏都少不了他秦頌湊熱鬧,麵剛端上桌他就再次靠了過去,笑嘻嘻的問道。


  薑扇也顧不上惱他那股子纏人勁,打發道:“吃你的麵去。”


  “這二人,一個比一個好哄,真是絕配。”秦頌無奈的聳了聳肩,感歎道。


  “王爺您就去看看吧,底下打得不可開交亂成一團,您不去坐鎮,小人實在無法阻止。”


  手下的驛卒向楚王求助無果,何翀隻好自己提著衣擺上了樓,跪在房門前求見。


  “怎麽,衛瑺菱也攔不住嗎?”楚王揉捏著眉心,聲音中略帶疲憊。


  “衛指揮使現不在驛台中,單憑小人及幾個手下實在難以應對。”


  楚王手上動作微頓,心中頓生煩悶。倒是失算了,他特意安排了一場好戲等著衛瑺菱,誰知人家根本不在場。


  “你可知,他們打架鬥毆是所為何事?”


  “這……似是因為有人說了衛指揮使的不是,指揮使的手下聽了才揚了拳頭。”


  蠢貨。楚王暗罵了一句。本是命無影向衛家軍的人追究問責那紅尾白蛇的事,他卻多生事端。如此一來處境顛倒,倒是衛家軍占了理處於上風了。


  衛瑺菱能言善辯一張利嘴好生厲害,楚王不安地轉動著手上的扳指,一邊吩咐著何翀一邊打著腹稿,為一會兒先發製人的責問做準備。


  “速速命人去請衛指揮使回來。”


  “已經派人去前頭的集市上找了。”


  緊緊閉合的房門終於被打開,楚王從房中出來,已然是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何翀低著頭行禮不敢隨意打量造次,心中卻是鬆了一口氣。


  院子裏已是一片狼藉,能砸的能丟的,能當兵器使得物件,一個也沒能放過。雙方誰也不肯認輸,卯著勁憋著氣要分個高低。


  楚王使喚人使喚慣了,滿地的紅尾白蛇突襲兵士,他不免為接下來隨行去往春州一路上的安危擔憂,為保周全,他便派了馬掌櫃先行一步去往安陽郡打點。此時馬掌櫃人不再身邊,能使喚的又都去打群架去了,楚王隻好自己扯高了聲音喊道:“都給本王住手!”


  無影耳朵尖,即刻從諸多嘈雜聲中認出了楚王的聲音。


  “都住手。”


  猶如一團亂麻的撕打場麵漸漸平息,無影收了拳頭,因雙眼皆挨了衛家軍的揍,一邊青一邊紫,隻得眯著眼看向楚王。嘴角的傷更加誇張,紅色的淤血從唇角邊延伸至下頜,口中突生異感,他捂著臉,這才發現牙齒鬆動了一顆。


  親兵們都停了手,衛家軍的人卻還在氣頭上。


  怒氣脹在胸口難以抒發,謝滿與於一同對視一眼,兩人達成默契同時掄起拳頭,直衝無影而去。


  左右臉頰幾乎是同時挨了一拳,無影眼冒金星,方才還搖搖欲墜,鬆動了的那顆後槽牙終究還是在拳頭的重擊之下鬆脫而出。


  謝滿為首,衛家軍幾十名兵士站成一列,另一邊是同樣隊列整齊的楚王親兵。


  瑺菱貓著腰從廊中穿過,路過窗戶時猶豫了片刻,隨後停下腳步偷瞄著院中的情景。


  打掉了無影一顆牙後謝滿的怒氣得到了紓解,視線正四處亂飄著,他忽的與窗戶那頭的一雙眼對上了視線。


  那人大概是蹲著,隻探出了半個頭下半張臉被木牆遮住,憑著那雙視線在院中來回打量的圓眼,他認出了自家指揮使。


  瑺菱皺著眉頭圓眼瞪了瞪,算是給謝滿使了個眼色,這才止住他正欲出聲呼喊的想法。


  給她報信的驛卒走在前頭,不見她身影後忙折返回身尋找。


  “指揮使您這是?”


  瑺菱緊張兮兮的樣子惹得驛卒也開始提心吊膽起來,他同樣蹲下身,小聲問道。


  “噓!”


  瑺菱又瞄了一眼窗外,將方才在集市上買的四季桂遞給那驛卒,壓低了聲音說道:“麻煩你替我暫且保管。你待在原處,等我處理完了事情再來拿回。”


  驛卒小心翼翼地接過,呆呆地點了點頭蹲在原地抱著腿不敢出聲。


  深呼吸一口,強壓下內心的不安後瑺菱起身往院中走去。


  “楚王殿下。”


  聞聲,楚王收了扇子看向瑺菱,眼神中透出幽光,大有責問之意。


  “衛指揮使好雅興,押送犯人的路上竟還有閑情雅致在集市上閑逛。”


  行了個禮的功夫瑺菱想好了說辭,“回王爺的話,近來戰亂擾人心安,臨行前家父曾囑咐過臣下,多多留意周邊的郡縣與散戶如有異常即刻上報。臣下行動前未曾上報與殿下,確是臣下的失職。還請殿下海涵。”


  “好,若真如此本王也不與你計較此事。”楚王走近了幾步,又說道:“本王要計較的是另兩件事。其一你教導手下無方,管教不嚴,致其膽大妄為,竟敢毆打皇家親兵;其二是你領軍帶兵思慮不周,毒蛇傷人應對無策,延誤了行軍路程。不知衛指揮使這回又有什麽托詞替自己開解?”


  “臣下並無開解之意,殿下字字珠璣將臣的罪狀一一列出,臣下豈有不認的道理。”


  楚王神色不悅,鋒銳的眼神死死盯住瑺菱,似刀匕在她身上環走,“依你的意思,是本王強加罪行與你?”


  瑺菱低著頭一言不發,引得楚王瞬時勃然大怒。


  “衛瑺菱你好大的膽子。你抬起頭來看看,看看本王的親兵現下是何尊容。”


  她抬起頭看向楚王身後的兩列兵士,個個都是鼻青臉腫衣衫不整,模樣好不狼狽,“請殿下恕罪。衛家軍常年與敵人對陣,動起手來難免不知收斂,非要動真章不可。”


  楚王怒極反笑,這話說的好似整個平漓的軍隊除了衛家軍都是每日混吃等死的廢物。他愣了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多年無戰事,都城的軍隊大多閑散慵懶毫無精氣神可言,與整日混吃等死的快活日子有何區別。


  “臣下管教手下無方,確該認罰。隻是兵士們多多少少都受了傷,還請殿下息怒,先讓兵士們回去換身衣裳,給傷處上藥。”


  “罷了,到底是本王的親兵沒本事,挨了打也是他們技不如人。”楚王就著瑺菱一番說辭下了台階,想到自己請願帶兵前往玉叟的目的,楚王暫息怒氣,揮了揮袖子,道:“你們都下去吧。”


  兩列兵士聽了此話皆是鬆了一口氣,恨不能立馬回大通鋪上躺著歇息,有的傷了腿腳的,三三兩兩搭著肩膀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偌大的院子頓時變得空空蕩蕩,驛卒們察覺氣氛不妙紛紛退了出去。


  隻餘楚王與瑺菱留在空蕩的院中,二人立於院中,眼神來回之間似是在博弈對陣。


  “衛指揮使傲氣不減當年,倒是叫本王自愧不如了。”


  “殿下言重了。臣下在軍中待久了,性子野說話不知分寸,倘若衝撞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瑺菱做足了畢恭畢敬的姿態,竟是讓楚王拿捏不出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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