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機
薑扇下了馬仍舊有些心有餘悸,那箭長得古怪他從未見過。敵人分毫不給他喘息反應的機會,如若不是瑺菱將其攔下,恐怕他已經……
“你太過衝動了阿扇。”瑺菱上了馬背奪過薑扇手中的韁繩,她坐在馬背上自上而下的俯視著他,眼尾依舊發紅,她沉聲說道:“你到底還是下不去手,如果我是你,射中的就是那人的心髒。”
瑺菱說完了話便調轉馬頭向著那團團紅霧衝去。
薑扇心中一驚,他原以為瑺菱不會發現,那一箭臨射出之前他內心的掙紮。
一個月前他還是都城演武場上的常勝將軍,當他常用的木撲頭箭變成了真正可奪人性命的利箭時,他終究是……終究是狠不下心,那原本該射中敵人心髒的箭轉而飛向了他的手臂。
噠噠的馬蹄聲一圈又一圈的響起,似遠又似近,像是什麽催命符一般的敲打著那幾個黑衣弓手緊繃的神經。
他們在紅霧中背靠著背,隨著馬蹄聲的移動他們的腳步也不曾停下,不斷地在粗糲的地麵上留下腳步聲,他們的呼吸也不平穩,漸漸有人開始止不住的粗喘,這些聲音在這靜默的環境裏無限放大,被瑺菱精準的捕捉,她閉上眼睛,動著耳朵開始聽聲辨位。
紅霧中的那幾人也聽著動靜,隨之朝著那發出陣陣馬蹄之處引弓射箭,妄圖將馬上之人射於馬下,卻未曾想那繞著他們轉了一圈又一圈的馬背上並未有人。瑺菱一直都閉著眼站在原地,任憑他們白費力氣。
瑺菱睜開眼的瞬間,第一隻箭飛向那團紅霧,隻聞得一聲悶哼,第一個倒下的,是方才被薑扇射傷了手臂的黑衣弓手。
剩餘四人更加恐慌,無形的殺氣圍繞在四周,比這障目的紅霧更加令他們膽戰心顫。
瑺菱第二次滿弓射箭,雙箭齊發連射兩人。
紅霧中隻餘下兩人,這時嗒嗒作響的馬蹄聲消失了。那兩人仍舊是背靠著背轉圈,警戒著突然陷入沉靜的四周,眼睛一眨不眨瞪得睜圓。
一隻手穿過紅霧拖拽著一人的後領將其拉出,那人剛想出聲,便被人鎖著喉嚨用冰冷的匕首抹了脖子,不留任何餘地,就這樣死了。
薑扇目睹著這一切,瑺菱是如何將人拖出,如何一刀了結了那人的性命,她那殘酷又淩厲的動作,她眼中越發濃鬱的殺意,一切都是這麽的陌生。
到底是都城裏長大的金貴公子,如何見過這般場麵,在一片安慶祥和的環境裏久居,再怎麽勤於學武,精於弓射騎術,玉叟城的這一切都是他無從應對的。瑺菱這直麵殺機與死亡時的冷靜自持讓他倍感詫異,他意識到這正是瑺菱與從前的不同之處,這股子狠勁被掩藏深埋在她平日裏謙和善良,對人溫柔以待的背麵。她那淩厲的眼神裏藏著從骨子裏鑽出來的殺氣,在麵對敵人時那殺氣便破繭而出,將她徹底變了個人。
瑺菱用袖子抹去匕首上的血,將其放回靴筒裏。剩下這一人,她打算活捉,帶去軍營與方才捉到的那弓箭手一同審問。
不遠處傳來巡城營的號角聲,看來是柳瑾一到了。
紅霧漸漸散去,唯一剩下的那人不再負隅頑抗,他放下手中的弓,說道,“你們衛家軍中不少兵士中了鬼舌箭的毒,你若是殺了我就得不到解藥。”
嗬,原是個貪生怕死的。
“你這是在要挾我?”瑺菱挑了挑眉,向他步步逼近。
見二人之間距離不斷縮短,薑扇連忙上前與瑺菱並肩站著,統一陣營。
那人表麵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其實背後小動作不斷。
“手裏藏了什麽?”
薑扇從未見過瑺菱如此冷聲冷氣的樣子,不,應該用凶神惡煞來形容。
“既然你想知道,就給你看看。”那人咧了咧嘴,背在身後的雙手伸出一隻,磨蹭著鬆開緊握著的拳頭,手心卻空無一物。
瑺菱心生不妙,果然那人伸出另一隻手,猛地向她身後的薑扇撲去。
瑺菱想也不想便轉身擋在薑扇身前,那人手中緊攥著鬼舌箭眼看就要捅向瑺菱,詭異的箭頭直逼她肩背而去。
她的臉緊巴巴的皺成一團,等待著下一秒即將到來的皮肉之痛。等來的一聲兵刃入肉的聲響卻是來自身後。
薑扇持著箭尾的手顫了顫,那是一隻羽箭,箭頭處完全沒入那黑衣弓手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髒,薑扇正對上他那怒瞪著的雙目,直到臨死前終是沒閉上雙眼,那人溫熱的血濺了他一臉,血腥味密密麻麻爬滿他的全身,水月色的外袍染上一簇簇猩紅,等到那人徹底咽了氣他才意識到,他殺了人。
這是他生平殺的第一個人,乃是為了瑺菱所殺。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望著自己那沾滿黏稠鮮血的手,身子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瑺菱從怔楞中醒過神,轉身查看倒在血泊中的黑衣弓手。確認他沒了呼吸,身上也沒有鬼舌箭箭毒的解藥,瑺菱闔上那人的雙眼。
看著薑扇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回想起當初的自己,那時的她被嚇得直掉眼淚,整整發了三天的呆。
奪人性命時的殺意難平,擦拭滿手鮮血時的空洞麻木也曾使她感到恐慌。可她必須要去麵對這一切,她要殺的是蛇蟲鼠輩,是害人性命不眨眼的渣滓,是國之仇敵,不論是站在衛家軍指揮使的立場上,還是以衛鐸女兒這個身份,她手上的弓與刀,都要時時刻刻舉著。
殺人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難的是護人周全,保人平安。
“阿扇?”瑺菱在臉色蒼白的薑扇麵前擺了擺手。
他尚未緩過神來,盯著自己的手,仍是一副錯愕的樣子。
瑺菱抓著他的肩膀,將他的視線拉回到她身上,“阿扇,你聽我說。”對上他閃爍的眼神,瑺菱說道:“你是殺了人,可你若是不殺他遭殃的就是百姓,你做的是忠於國利於民的事,是要記上軍功冊的。你保護了我不是嗎?”
薑扇稍稍回神,隻是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
瑺菱見狀決定讓哥哥給薑扇疏導一番,實在不行,她就去請秋實先生幫幫忙。
巡城營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意味著埋伏在角村的其餘羥人都已被收拾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