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隻有變了心的人(第一更!)
如果有人乞求耐心,你覺得上帝會給他們耐心?還是給他們機會學會有耐心? 如果祈求勇氣,是給他們勇氣?還是給他們機會學會勇敢?如果有人祈求家庭更親近,你覺得上帝是給他們耳鬢廝磨的感覺,還是給他們相愛的機會?
——Evan Almigh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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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在她要離去轉身的時候,他明明笑著送她走卻莫名的心慌,想起那一片屍體橫亂,饑荒的地方,蹙緊了眉頭,他閉著雙眸,左手攬過她,半坐著的身軀貼著她的脊梁,菲薄的唇在頸項旁細細的碎吻。
她淺歎了口氣,哆嗦失笑,問:“做什麽?”
光影忽明忽暗,天色明朗卻有些陰雲遮掩,他的俊顏在她的肩上隱下,唇瓣貼得她微涼的肌膚略炙熱。
“遲歡,答應我,等你回來,我們就立刻離開……”
“我們……回維也納好不好?我們把從前的那個屋子再租下來。我們去登城西的阿爾卑斯山麓看日出,那裏那個時候一定很美。我們以前從來沒去看過,真奇怪是不是,我們錯過的那樣多……我曾經遇見過維也納的設計者,他們說它的日出很美,風景如畫,樹葉青得明亮翠藍……以後每天晚上我們吃完飯就去多瑙河畔散步,我畫畫,你再像以前一樣在河邊吹風,我們再去市郊的葡萄園,去維也納的藝術史博物館,每年的一月一號是新年音樂會,以後我們每年都去聽,在金色大廳維也納的愛樂樂團會用歌聲祝每一個來的人幸福美滿……然後我們生一個可愛的孩子,不,兩個,不止要三個,等你回來,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答應我,等回來我們把沒有好好來得及欣賞的維也納再重新看一遍,再過一遍好嗎?”
急切粗啞的嗓音,他發絲被風撩起,散亂而溫潤,攬在她腰際的地方如鐵一樣灼熱死緊。
“好。”
她抿唇淺淺應道,咽下嘴裏的苦澀,回頭捧著他的陰柔俊美的臉孔,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麵頰上,傳來陣陣酥麻,也許是她也預料不了去了此刻動亂的新疆會怎麽樣,此刻自己掌心摩挲著他的肌膚,甚至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酸楚。
“等我回來,我們回維也納,我想去維也納大劇院看歌劇《卡門》,上一次瑪麗亞?卡拉斯來維也納演唱的時候,我還是在門口聽的呢,那時,好像沒空也不舍得花錢買票……”恍惚的想起,仿佛已經是如隔世,年少夫妻,她和他都有情飲水飽,不曾真的欣賞過許許多多的風景。
她應允他,答應他。
彼時,顧方西看著她遲歡的背影。白熾燈薄薄的在她身上打下一層暗影,淺色的上衣在影中若隱若現。
單薄的身形,筆直而溫柔,每一步都踏得讓他的心底湧出溫溫熱熱的液體,溫暖卻略微苦澀。
看一個人走原來是這般滋味,送走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忐忑不安,即使她已經答應了他所有的要求。
他們會像以前一樣,回維也納,美滿生子,恩愛如昨。
明明她答應了她,他喉嚨裏緊縮的卻是無法掩蓋的心慌,他多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多怕他們又會回到陌生。
“呃,顧先生……”
護士已敲門進入,臉上禮貌微笑,有些稚氣溫柔,詫異的看到他怔愣無措的樣子,話語不免停頓了幾秒。
“像不像,我像不像古時候送走要打仗參軍丈夫的婦女?”百般的擔心,百般的不舍,卻阻止不了她前進的步伐。微弱的挑起嘴角,顧方西吐了一口氣,苦笑的嘲諷自己,挺直的鼻梁泛著光亮,幹淨俊美,卻有些陰鬱沉重。
那護士笑了笑,正是那日值班的護士,直接不假思索的就問:“遲小姐要去哪裏?”
“新疆。”淡淡吐出兩個字,隻有心底隨之而來刹那的緊張攫住了胸口最無法透氣的位置。他沒有那麽瀟灑,至少沒有表麵上答應她的那般瀟灑。
仿佛意識到這個地方的危險性,護士也是倒抽一口氣,眉頭蹙緊,半晌,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意,拿出口袋裏的項鏈,輕聲道:“顧先生,這是我今早從神父裏拿到的,不過我想,也許你比我更需要它……”
“神?”他聞言,怔了一秒然後不禁冷哼一聲,心口灼燒,朦朧間意識就那樣生生的飄到了四年前那個高架上。漫天的血,還有陣陣傳來牽絆住他的痛意,他瘋了似的想活下來卻還是被作弄了,要他如何能再相信所謂的神……
“如果,神真的有用,為什麽這個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那樣多……我不信了,早不信了,我不信它能有什麽用。如果上帝真的在,怎麽會讓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受人鞭撻侮辱?如果它真的存在,四年前,它就應該聽見我的悔意和心願,它就應該……”讓我平平安安的回到我妻子的身邊。如魚刺在喉,顧方西薄唇發白,左手攥緊,不由自主的渾身有些發冷。
空氣舒朗並不冰涼,可她分明從這個男人的眼裏看見了某種深到深淵一樣的刺骨寒冷。護士心一顫,怔了怔,眼神微弱,對上顧方西忽然冷戾淩厲流轉著森森涼意的黑眸,氣勢有些弱了下去,半晌,還是鼓起勇氣,沉聲說:“先生,看過Evan Almighty嗎?”
怔忡幾秒,顧方西挑眉,眉眼一低,遲疑頷首:“我妻子很喜歡,可我沒看過。”
他記得那時,他眼前模糊,在她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簡陋的小屋子裏,他隻聞得到她柔發上淺淺的花香,眼淚鹹澀的味道,還有她唇上,睫毛上微甘的滋味,聽得不甚仔細,他隻是陪著她,就那樣她看DVD裏的電影,他“看”她,那也是他的電影。
“電影裏的上帝對人說:‘如果有人乞求耐心,你覺得上帝會給他們耐心?還是給他們機會學會有耐心? 如果祈求勇氣,是給他們勇氣?還是給他們機會學會勇敢?如果有人祈求家庭更親近,你覺得上帝是給他們耳鬢廝磨的感覺?還是給他們相愛的機會?’顧先生,請相信,上帝會原諒所有的罪孽,但是,它隻會給你機會,不會給你輕易獲得的原諒。倘若真的輕易得到,你就真的會快樂嗎?”
耳中轟然一響,渾身怔住,他失神的撫摸著護士放在她手心的十字架項鏈,銀色折射著陽光與日光的璀璨光澤,冰冰涼涼的觸感在手心緩緩的流淌彌漫,他用拇指反複的摩挲,不自覺的咬唇,狹長的眉眼淡去方才的淩洌隻餘淺魅惑的氣息。
如夢囈語,喑啞的開口,低到極致的顫動聲音:“它真的……會原諒所有的罪孽嗎?我相信過它一次,可它令我失望過。”
“那就再相信它第二次。”
“如果第二次還是失望呢?”他怕的是絕望。
“那就再相信它第三次,顧先生,沒有變心的上帝,隻有變了心的人。如果你從來不曾變過心,即使你曾有過罪孽,曾犯過錯,它總會給你機會去彌補的,就算支撐不下去,隻要你的心沒變過,上帝會給你贖罪的機會的,即使您等得千瘡百孔,傷痕累累,也要相信有那麽一天。”
斂下眼,睫毛顫動,棱角分明懾人的臉龐柔了下去,沉沉的歎息過後,他輕柔到極致,虔誠的問:“它會保佑我想珍惜的人嗎?”
“如果你真的珍惜,它會保佑的。”
“那麽,我現在開始相信它,我努力的相信……”隻要你能平安的回來,我現在就相信。深深的閉上雙眼,眼窩深色,薄唇緊抿,冰涼的十字架小心翼翼的放在胸口,顧方西嘴角溫潤淺淡,蘊含著難以形容的剔透幹淨。
……
換完了藥,護士輕輕關住病房的門。
轉角的角落裏,高大綠意的盆景旁,一個陰影緩緩的走出來,身形單薄,嘴角帶著溫柔的淺笑,垂落在肩的發絲有風輕輕拂過。
“謝謝你。”那人淺淺的道,笑容溫柔大方。
“不用謝,遲小姐為什麽您不自己親手交給顧先生?”護士爽朗一笑,無聲卻咧開嘴分外燦爛。半晌,忽然遲疑的問道,眼眸裏露出些些好奇。
“因為,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無堅不摧,他需要除了我以外的人給他信心,我給他的信心他會隻當是我的安慰。”
她笑笑,眉目彎起,嗓音透露出無形的慧意。
“你這樣的了解顧先生,我一直以為他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給他信心。”那雙深到黑暗無邊的眼眸,用野心打磨出來的深沉陰暗隻要一露有誰會相信,他也會有害怕的東西?
“不,我並不了解現在的顧方西。”遲歡搖頭,嘴角淺勾,淺聲的呢喃,“但是……我在想,我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脫下了別人眼中最光鮮完美的衣服還是那個在我麵前連放屁都不避諱不尷尬的男人。”有些粗俗的言語,在她的口中說出卻半分沒有粗魯的氣息,反而讓人失笑和理解。
那護士點頭,最後寒暄了幾句,送她的背影離開。
空蕩寂靜vip病房的走廊,一條光亮穿梭卻又暗影陪伴,人站立在原地會有些迷惘,風中似有似無傳來花香,走廊處往下,成排的法國梧桐斑駁著光線,有葉子正在翩翩的凋零飄落。
護士稚氣幹淨的臉上肅穆了起來,在心頭默默的呢喃著,請你一定要平安的回來。
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這樣藐視神佛的男人如此虔誠的擁著十字架祈禱。
她不敢相信,如果上帝又讓他失望一次,他會陰戾到何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