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恩愛涼薄
男人有時涼薄有時愛到瘋狂。女人不一樣,女人記恨起什麽事情來,持續時間比天長地久更遙遠。
她不是不心疼他,她隻是不敢,不能漠視她和他都有的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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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誰都狠心,獨獨對她,你連撒嬌都會了。”
淺淺的歎了口氣,病房裏的一角。
惠雙雙嬌柔的嗓音帶著無可奈何的惆悵,聽聞今早顧方西拒絕吃藥並大發脾氣的事情,心裏苦澀早已褪去,隻是有些莫名隱隱的擔憂和好笑。
她手裏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呢喃道,掩著眉眼,嘴角露出幾抹酸澀。
“我還記得一年前,那個剛參加法國大都會世界模特大賽奪冠的年輕超模想上你的秋冬的發布會,費勁了心思在你麵前展現,你當時多狠啊,眼都不眨,當著所有人的麵直罵她體重不夠標準,臉上多餘肥肉太多,而且心思過於浮躁,你還推薦她看關於Chanel總監的《卡爾?拉格菲爾德減肥法》,讓她之後每次見你都嚇得退後三尺。”
“可是你對遲歡呢,她當年胖你不嫌,她如今瘦,你嫌她沒有照顧好自己。你裝著和她初識,轉頭就命令羅茵改善雜誌社的中午膳食,你對她是不是永遠做不到狠心?就像當年,你一直都不夠狠心。”
就像一個人原本打算刺另一個人一刀,結果卻在剛剛刀口進入血肉一厘米時,看見那人微微滲出了血便開始慌忙心疼,懊惱不已。
惠雙雙在責怪顧方西的不狠心,她心底裏不斷加深的隱慌總是纏繞著自己。她終究是私心的希望他能對那個人狠心一些。
……是誰說過,如果你傷了一個女人傷得不夠徹底就千萬別回頭,因為隻要她還有一絲氣息,她給你的反撲將是驚人的。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要麽一開始就不別殘忍,要麽就殘忍到底。愛情如是。
可她眼前這個眼眸淡洌深沉的男人,偏偏,就敗在了這裏。將自己完全處於了弱勢。
“可巴黎時尚圈的人都說你冷漠挑剔,隻在乎T台上女人的精致骨感,卻不在乎女人為此得上的厭食症,每一個被你逼著減肥的模特都能看心理醫生很久。就是因為你狠,你要求高,每一次的發布會都精益求精又苛刻,你才有今時今日在巴黎時裝界的地位,可是,如今,顧哥哥,‘West’已經被法國時裝協會除了名,現在,現在遲歡也並沒有再次接納你,你的右手又……你真的打算就這樣下去?”
緊蹙的雙眉,艱難的開口,惠雙雙咬著唇,心下盡是擔憂。
顧方西左手捧著杯子,仰頭,將手心裏幾片藥安靜的咽下,然後仿若未聞的望向病房精致的陽台。
菊花清幽的香氣在這種天氣特別濃烈,清涼怡人,十丈珠簾的花枝垂在地上,溫暖而清淡。
他恍惚的想起,在維也納那間平方小的屋子裏,也種過菊花,可惜不是那麽名貴的品種。當年,他們買不起,養的不過是普通不過的小雛菊,小小的花蕊和花瓣,放在陽台地方,她最愛在那兒看書,隻要他靠近,他就能聞到那抹淺淺的香氣,還有她發間沾染上的清香。
四年,一千四白天,一萬七千五百多個小時,他留戀的不過是那一方他可以張手就抱住的清香,吻著她的發絲,聽著她佯裝的咕噥抱怨,捏著她曾經臉上的嬰兒肥,對她寵溺的說,你再肥我都抱得動。
而不是這四年,他站在繁華過盡的T台,對著每一個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女人苛刻的要求,要求她們的身材標準,能保證穿得下新一季的,最小號的時裝,冷漠的望著那些模特每天的節食,卻還記得,曾經他寵溺的對一個女人說,有多少吃多少,不許學人家減肥,不許學別人節食,乖,聽我的,你胖點兒好看……
即使,他其實看不見,卻還是想騙她,她胖還是好看的。甚至有回,她真的胖了許多,他抱起她的時候都有些吃力了,還是安慰她說其實她沒胖,一點也沒有。
可卻是那時的疏忽,他們都沒發現,她那時體重增加,胃口好是因為他們有了孩子。年輕的時候,總是熱烈的擁抱,極盡的對一個人好,忘了顧慮一些其他。
等時過境遷才發現,他們最美好的年華,都停在了那裏。
沒有現今的金錢,地位和名聲,沒有膽怯,懊悔和追憶,那時極致的相愛,卻造成了如今諸多的遺憾。也有他一手造成的疏離。
沉默。他沒有回答。
惠雙雙停下削蘋果的動作,隻能抿著唇靜靜的凝視著他。
靜謐的室內,幹淨白色的牆壁,他靠著枕頭,神色難叫人窺知。
狹長的眼眸在杯裏氤氳的霧氣裏眯著,似笑非笑,似歡愉又似落寞,也許,如今,他顧方西的做法太卑鄙,令她退卻,也許是他當年給她帶來的傷口太深,令她不敢正視如今的他。
就像這四年,無數不喜他的人咒罵自己一樣,罵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罵他陰冷挑剔,不留餘地。他不在乎,他能做的不過是早已沒退路的救贖。除此之外,他難道還能抱著這四年背離她換來的一切跟她破鏡重圓嗎?!
他不能,她也不會。
他丟棄這一切,她不一定接受,可如果不丟棄,他會更恨自己。將來老了,也許,他連見她,自己妻子的最後一麵都沒了資格。
誠然,他已然悲觀,在這最浮沉的圈子裏摸爬滾打,他越來越懂得什麽是現下的光景。在每一晚回到當年尋她出車禍的夢魘中,他越來越明白,他失去的還有他自己,還有那顆被他這四年小心翼翼珍藏隻屬於一個人的心。這一切隻有他自己最清楚。隻有他在耿耿於懷,沒有一刻忘記。
即使旁人不能體會。
靜謐緊迫的空氣,惠雙雙攥緊了手,還是忍不住輕聲劃破寂靜的清冷,嚅囁著揚聲道。
“我,我聽康姨說,她替你接到了邀請,法國ESMOD的 ISEM時裝商學院邀請你去巴黎本地學校任院長一職,顧哥哥,這間創立百年的時裝名校向來眼高於頂,現在它向你拋出橄欖枝,你應該……”
聞言,他靜靜淺淺莫測的笑出了聲,極輕卻有些懶懶的嘲諷與自嘲。
他離開巴黎後就停止了“West”所有時裝的生產,等同於是在解體這個品牌,也因為這一屆巴黎時尚圈鬧出的大亂子,品牌的評價走低是必然的,可沒想到,在他下令停止生產,關閉旗艦店之後,所有現有的衣服都成了限量品。
僅有的庫存被搶光,如今網上的叫價漫天高漲,短短幾日,多少的美金歐元都換不得一件“West”出品的成衣。
真真是令人搖頭感歎的傳奇。
當他顧方西在這一屆時裝秀上栽了跟頭,當他右手已毀的事情天下皆知,所有人都以為他徹底在時尚圈消失時,他的設計卻在別人眼中成了絕響,那些熱衷於時尚奢侈品的名流們瘋狂的追逐,一針一線都成了收藏品,再一次出乎意料的身價走高讓人瞠目結舌。
“ESMOD”這所世界頂級的時裝學院,怎麽會錯過他這名短短四年就在國際時裝界創造奇跡的設計師,從首席模特到創立個人品牌的設計師再到公司的掌舵人,他所走的路,短短四年抵得過旁人的十幾年。
瘋狂買了他衣服的人,有多少懂得他製作的心意,是為了誰。愛用的蘭花樣式是怎生的紀念。
那些曾經輕蔑在他跌倒時候落井下石給他白眼的人,現在又有多少開始盤算怎麽對待他。
而他要的,又有多少人懂得他心裏滿腹的酸澀。
“應該。我記得,四年前,當你們勸我離開的時候,也用了這兩個字。”慵懶極致的嗓音緩緩的響起,他瞥了一眼怔住的惠雙雙,眼眸平靜。
淺色的病人服讓他顯得不那麽銳利冰冷,但卻有一種沉澱下來的深深涼漠,隻有在眼眸流轉間不識泄露的失神溫柔像幻影一樣叫人看不穿。
“我應該離開她,我應該不顧自己替方家奪回現在的顧氏,我應該走得更徹底殘忍一點,我應該愛上對我有利的女人,我應該騙自己我已經不愛她了,我應該要不顧一切的往前走,我應該徹底忘了自己的妻子是誰,我應該不要對一個曾經自己一念之差拋棄過的女人那麽緊追不舍……這些,這些你以為我沒有對自己說過嗎?”
一字一句慢條斯理的道出,蒼涼的反問,平靜出奇的語調,一連串的“應該”,他嘴角漾開一抹叫人窺探不了又讓人鼻間發酸的笑意,隱晦,傷感,深情又隱隱帶著一絲男人不多顯露的憔悴。
“我說過,我對自己說過。再多的應該到最後都沒有能說服我自己。”
早知“應該”如何,可他還是沒有完全做到。
如果早知應該,我還是堅定不移,不顧一切的抱著你,聽你看書流眼淚的聲音,騙你其實長得很美的謊話,沒有任何動搖,現在,今時今日的我們,會不會幸福平淡的在一起一輩子……
我不離,你也終不棄。
多好。
可從四年前開始,這一幅畫麵卻隻能出現在我的夢裏,一直一直鞭撻著早已憔悴不堪麻痹百孔的傷口上,一遍一遍的撒鹽焦灼,猶如碎骨剜心。
……
彼時,他以為他可以等候她一輩子不走,可沒想到,命運的作弄,他們終究是一場殤情。終究不是他們彼此愛不夠深,而是他人心易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