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曾經愛的人已經變了
曾幾何時,我的丈夫曾經問過我:“遲歡,你為什麽叫遲歡?”
我記得我母親說過,這個世界快樂來得太早注定消散得也快,快樂來得遲些,或許某天失去了,難過也不至於太傷心。
我們錯就錯在,相遇得太早,相愛得太早,快樂來得太早,傷心的時間長得讓我終於放棄了所謂的掙紮。
——遲歡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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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夜色裏,遲歡時常記得有一個人在低啞柔和的低語。
他不在的那四年剛開始。
那些日子,不知不覺隱隱滲出了的眼淚會經常濕了枕頭,不長不短的時間,她的耳畔在半夢不醒之間總想起他們窩在溫暖的閣樓裏,彼此呢喃的話。
她生活中很少哭,倒是看書看電影經常看得滿臉通紅,抽泣聲不斷。
她的丈夫視力模糊,小的時候,他的母親因為奔波勞碌最後疲憊不堪的死在了家裏,他哭了整整三天,到最後被房東送到醫院才發現,視網膜嚴重受損,造成視力極度模糊下降。
那些年,她不甚清楚他是怎麽過來的,隻是他們相遇後,她總想著對他好些,再好些。
而事實上他們都對彼此很好,很好。
那日,陽光漫漫,靠在窗戶旁,她捧著那本珍藏許久的《金粉世家》,淚眼婆娑,眼淚無聲無息卻痛到極致,不能言語,隻能靜靜的看著最後一頁上一滴滴都是濕漉的水漬,“啪啪”的掉落在薄薄的紙張裏,順著弧度滲透。
在國外,呆久了會懷念母語,會懷念中國那方方正正意味深遠的文字,於是看以前一直帶在身邊的書是她最大的樂趣,這本書翻了又爛,爛了又翻,一直不停歇。
其實她很早就看過電視劇版《金粉世家》,曾經年紀小,偷瞧著愛情斑駁爛漫卻不懂所以然。
她看不懂金燕西和自己苦苦追求冷清秋的愛情隻能是存在過去,她不明白他們分離是為了什麽,本該舉案齊眉,本該廝守一生,為何最後冷清秋孤苦伶仃不肯回頭,為什麽金燕西不顧一切的向另一個女人投奔而去?最後的最後,勞燕分飛,恩愛不再,再回頭也找不到曾經妻子的隱蹤。
直到年歲漸長,遲歡再好幾次看到書中那句:
八妹對金燕西說:“七哥,因為你變了,百合花也謝了。”
許久之後,遲歡才恍然明白,她哭不止因為結局的悲痛,更是因為這句話。
五髒六腑皆在絞痛,隻是那時,不能切身體會,不孤單脆弱,歲月美好,愜意。
那個人從後麵摟住了她,輕柔略摸索又精準的靜靜給她擦拭她的淚痕,她收回了神,迎著他淺淡的吻,忘掉了那一瞬間的感傷,咽回了喉嚨裏的哽咽,低低的笑回吻他纖長的睫毛,迷離溫暖的眼眸,輕輕的出聲:“怎麽知道我哭了?”
“……我聽得見。你一哭我就能聽得見。”
他溫和醇厚如明月映水的嗓音漫過她的耳際,她心房一舒,感覺殘留的感傷惆悵都一掃而空。
“永遠嗎?”她嬉笑抿唇,淚麵不再。
“永遠。”他點頭,將他攬進懷裏,“恩”了一聲回答完整。
她的發絲很柔很軟,他汲取著她發間的香氣,以為那便是一生一世的簡單質樸,以為這一輩子就會那樣到頭。
那時,她還有點豐腴,從小便有些嬰兒肥,他環著她就會捏捏她鼓鼓柔柔的兩頰,她每回在他懷裏鬧騰不依,佯裝賣力的說要減肥。
他總不答應,他喜歡她肥,他說:“肥的鴨子吃起來才有味道,你再肥我都心甘情願的幹幹淨淨的吞下去。”
她笑他看不清楚她才亂說的,他笑笑反駁,這個世界上眼睛才是最不真實,最不值得相信的。我寧願看不見,至少我能感覺到,你很美。
你很美……
她美嗎?其實她普通到放在人群裏麵根本不會引起人注意,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那般風情萬種,明豔照人,時尚摩登走一步穿一件衣服都萬眾矚目,時尚聚焦燈下傲然的佼佼者。
當他的舅舅找來,親眼看見她,一臉的失望,滿眼輕蔑。
她就更加明白,她不美,一點也不。
如今,連那個願意騙她說自己很美的男人也變了,也消失不見了。
她如何還能不減肥,她如何還能不瘦下來?
她本來就不是百合花,當他變了,她還沒盛開就已經凋零得無影無蹤。
……
“你真瘦。”
清瘦、纖細,血管青筋透白明顯。
白皙的皮膚一扯就會磨得紅了些。
顧方西皺起眉,狹長的眼眸一眯,魅惑冷淡,隱約卻透露出幾許分不清的失神。
手掌裏的那手腕細得可以一把折斷,隻要他用個力,她估計可以立刻倒在地上了,可他自認冷到可以不顧人情的心竟然無法讚同這樣的惡作劇行為。
於是,他生生收回手,看著她抬頭時已經麵容幹淨潔白,沒有絲毫狼狽。
是他看錯了,還是她那麽快就吸回了眼淚。
她已經不習慣去哭了,不論是書還是電影,他的鐵石心腸,她的平靜平凡,如果一個人隻能靜靜的自己抹眼淚,她會比任何人都要更學會怎麽克製住讓眼淚逆流。那些日子,她看到漫濕的枕頭孤零零的還在那兒,她漸漸明白,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有好好吃飯嗎?”
她沉默不語,平靜相待,他倒腦子一熱話脫口而出怎麽就覺得那麽別扭。
妖豔分明性感的輪廓,他略微臉一白又一熱,看她惘若未聞他更加心裏不舒服到極點,說不清升起的薄怒是為什麽,顧方西隻覺得懊惱煩悶。
奇異的空間,默默有些暗潮洶湧在流淌。
她張開欲說告辭的話,包裏的鈴聲便漸漸作響,她接起,走到一旁。
他看著她那張平和的臉帶著淡淡的笑意,心裏愈加陰鬱。
原來她會笑,那為什麽采訪的時候,她似乎連個笑臉都不給他。
而且,原來她笑起來還不難看。
顧方西有些失神眯眼的抿著漂亮的薄唇,這句話已經是極大的讚揚了,即使他沒察覺到,畢竟他看盡的女人環肥燕瘦,千嬌百媚,樣樣皆是頂尖,能得到他中肯的一句稱讚,時尚界的超模做夢都想得到一句,即使隻是笑言。
可此刻,不是的,他看她笑著隱隱一抹酒窩,不太明顯,但比不笑時要看起來豐腴好看。
其實他喜歡骨感窈窕的女人,但看著她,他竟覺得,她還是這樣好看,可惜不夠高,否則,他甚至在考慮可以讓她當他這一季的模特。
暈眩失神,恍惚間,他才不知她說了些什麽,晃神看她臉色平緩,態度禮貌疏離,等顧方西回過神來,至多也不過看清了她的一個背影。
開門,轉身,關門。
他怔怔的望著她離開,她卻絲毫沒有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