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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生生世世

  姬姚眼睛還沒睜開,又閉了,給疼的。他齜牙咧嘴地捂著傷口,長長地“嘶”了一聲。


  “姬姚。”推完才想起人家是傷員,駙馬爺還從來沒有這麽失態過。他連忙上前,想要再扶姬姚起來,被他揮手攔了回去。


  姬姚捂著傷口,伏在雪地裏,話也說得支支吾吾的:“別……別……別……”別動我,我不想做你駙馬府的高仿藝術品。可他別了半日,還是別出了點兒別的意思來,“別動!讓我躺會兒……痛!”


  姬姚的話,越說越沒底氣兒,要不是最後那個“痛”字破音,步六孤鹿險些以為他要斷氣了。


  “你……沒事吧?”步六孤鹿虛虛停在半空的手,頓了好一會兒,才算收了回來,心裏澀澀的,鬧不明白什麽滋味。


  “哼……哼……”空氣裏,冷不丁一聲鼻子裏出來的嗤笑。隨後,那聲嗤笑,變了句陰陽怪氣的質疑:“姬,姚?”


  聽見那句質疑,步六孤鹿和姬姚皆是一驚。


  墨北魁!曠野裏回蕩著的第三個聲音,是墨北魁。


  步六孤鹿無意中推開的姬姚那一下,暴露了姬姚的真實身份。


  空裏氣溫驟降,飄起了小雨。


  小雨夾著細細碎碎的冰雪,灑在太陽火加持的符篆上,燒得嗞嗞的冒白煙。陣法上的太陽火雖然不滅,卻明明滅滅的撲閃得特別委屈。


  細雨沾身,衣裳濕的特別快。濕衣服穿在身上,比不穿還冷。


  步六孤鹿的太陽真火,不但要維持陣法,還要給姬姚烘衣裳,不曉得能夠維係多久。


  “鹿鹿,你別管我,趕快破陣!”姬姚蜷在步六孤鹿臂彎裏,隻能動用心念跟他說話。忍受持續不斷的疼痛,已經耗損了他不少精力,在被細雨淋濕,更加不舒服。步六孤鹿將他衣裳烘得半幹,還是冷。他這會兒,撩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雨還在下……


  伏魔陣裏的二人,衣服、頭發都是半幹半濕的。步六孤鹿的太陽真火,難以為繼姬姚渙散的意識。


  因為那個不經意又很尷尬的吻,他也不敢再度真氣給姬姚了。


  姬姚趁著自己還有點朦朧含混的意識,還在不遺餘力地跟步六孤鹿說話。隔牆有耳,他也沒有力氣動嘴,隻能用心念與步六孤鹿交流:“墨北魁被壓在“孽緣離境”底下已經幾千年,早與這假禁製融為一體了。我身份被他識破,他故意在冰天雪地裏弄一場小雨,消耗你的太陽真火。你再不破陣……”


  姬姚的心念用得爐火純青,仿佛生來就會,不像墨北魁與九公子,起初半月都磕磕碰碰的,時有時無。


  “沒事。這才多大點兒時候?”步六孤鹿摟著醒了還沒半盞茶功夫的姬姚,一隻手與他握成十指相扣的姿勢,用手的太陽真火替他維持體溫,另一隻手摟著他,還得給他烘衣服。他還用心念跟姬姚說話:“倒是你,不要胡思亂想消耗體力。等我找個合適的契機,再破陣出去。”


  “早知道就該帶上刺蝟……”姬姚昏昏沉沉地想,懊惱極了。


  “九殿下,這回可沒人帶刺蝟來救你了?”魁北王輕佻的笑,在耳畔的空氣裏來來回回地鼓動著。


  姬姚:“……”


  沒帶刺蝟,怎麽就帶了我?他怎麽知道墨天澤帶刺蝟來北原的事情。


  步六孤鹿:“王上還在舊城底下,刺蝟什麽的,不懂陣法,又認不得你。萬一它們一不小心,在你腦後鑽個洞,我可怎麽賠得起?不帶也好。”

  姬姚昏沉沉的,聲音到他耳膜上,都能疊出十七八個回響來。聽完步六孤鹿笑懟魁北王,他暗暗地把自己笑得清醒了幾分。


  “墨天澤機關算盡,拿魂魄篆寫法典壓在孤竹,換走十二狼騎。他一定沒想過,會把你拖累在這裏,陪他散盡最後一縷魂魄吧?”魁北王一聲不屑的輕笑,他的聲音終於不飄了,清晰得很。“你帶來的那位小哥哥,還不知道你為什麽不破陣吧?”


  步六孤鹿心尖兒上,猝不及防地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


  是姬姚……


  不等步六孤鹿解釋,姬姚就用顫巍巍的心念問了他:“用我換我祖上回來,能不能行?”


  “胡說!你想那麽多作甚麽?”步六孤鹿的斥責直接喊出聲來,“他幾千歲的老人家了。要換,也輪不到你來。”


  最後一層窗戶紙,步六孤鹿都捅破了順手撕得粉碎。


  難怪呢?墨天澤離開扶桑宮的時候,魂傷分明好了。怎麽一回絕訟國,就丟三落四地忘事情,原來他傷的那條魂魄留在這裏。


  十四歲的墨天澤,修為並不算高,拿什麽駕馭整整一部用半字密語咒術寫成的法典?當時的九公子沒想明白,現在的步六孤鹿卻看得十分透徹。


  墨天澤用魂魄刻下法典複本,他也知道魁北王會反悔毀掉法典,刻意留了一手,用咒術將墨北魁的殘魂與法典複本,一起壓在了舊城底下。


  步六孤鹿手心,默默地現了一隻火色的金烏圖騰,那是羲和一族的族徽。他將那枚圖騰摁在姬姚心口,用狐裘將他一裹,一手護著他,一手提長槍往雪地裏狠狠地紮了下去。


  長槍卷著烈火沒入冰地裏。經年累積的冰雪,在步六孤鹿腳下迸開,碎冰與烈火一齊奔向高空,高歌著,在天地之間拉開狂舞的序幕。


  步六孤鹿和姬姚,就像在噴發火山口下一樣,隨時能被狂舞在天際的冰與火一口吞沒。


  姬姚身上燒起來的真火,將二人裹在一起,在冰與火狂舞的中心地帶,一路往下沉。


  步六孤鹿沒管陣眼布在何處,強行破陣了。


  “鹿鹿……別!”從迷糊裏掙紮著清醒過來的姬姚,抱緊了步六孤鹿不敢鬆手。


  這不要命的小瘋子,耗盡真火破陣,真打算跟他那位作古的竹馬,一起飛灰煙滅嗎?


  “不要!不要!不要!鹿鹿,不要……求你了!求你了……”


  步六孤鹿耳邊,來來回回都是姬姚的懇求,他原以為自己能坦然去死的心,被姬姚念碎了。


  他頸窩裏,被兩滴滾燙的水滴燙了一下,隨即涼了下去。他神魂一震,在無數抉擇裏混亂了片刻,聽見姬姚氣若遊絲的聲音,還在念念碎:“鹿鹿,別這樣。我陪你好嗎?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你想怎樣都可以。”


  “我笨,我蠢,我知道你嫌棄我,那你拿我去換伽藍吧,算我為祖上盡孝好了。別拿自己去換,求你了,別……他回來見不到你,他要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他?”


  步六孤鹿微微側臉去瞧了過去,姬姚趴在他肩上,眼睛都沒睜過,不曉得他是不是燒糊塗了……


  步六孤鹿唇角勾了一下,一手召回長槍,一手摟著那個燒得說胡話的姬姚,沉入了他自己砸出來的那個火山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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