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墨天澤
風氏家族無論怎麽強勢,也比不過能夠一錘定音的《決訟法典》,那時禮樂尚未崩壞,法度依就有章可循。
《決訟法典》更像是春秋時代的周天子,雖然雞肋,卻威儀尚在——姬姚就是這麽理解的。
墨天澤的處事風格看似平靜、溫和,卻有彈壓四方的魄力。新王登基,政治手腕尚且稚嫩,卻有十足的勝算,能壓過風氏家族拿女子婚姻做聯盟計劃。
“風氏和決訟沒有世仇,為什麽非要二選一?”姬姚更想問的是另外一句:“你與伽藍是真情,還是為了盟約?”
“沒有人刻意撕毀盟約,隻是羲和與風氏家族的關係,一直處得很平淡。沒有正式的聯姻,彼此不敢相互為敵,也沒有理由唇齒相依。不敢將後背交付對方,危難之時也不敢假以援手。幾千年的混戰裏,妖族都是各自為陣,看誰不順打誰。”六步孤鹿的解釋平鋪直敘,特別像旁白。
他說的,姬姚大抵能夠理解,小藍院的書裏對戰爭的來龍去脈,記載得還算清楚。
不過,那些類似上古史書的記載,都是春秋筆法,細枝末節全都沒有。想要知道故事背後的前因後果,完全得靠想象力。
水月鏡是個好編導,六步孤鹿想什麽都不需要口述,它能現場直播。
畫麵推進到墨天澤的後宮。
此時的墨天澤,已經出落了一副標誌少年的模樣。他褒衣博帶,一身淺金色的常服,從太後宮裏出來。
“陛下!”內侍總管在宮外迎上了墨天澤。
兩人對望一眼,墨天澤警覺地眯起了眼眸。他瞳仁一縮,壓低了聲嗓說話:“回禦書房再說。”
禦書房裏,墨天澤拍了個禁音符在門上。看樣子,書房裏的對話,隻有天知、地知、他知。內侍總管要敢說出去,那就是殺無赦的結局。難怪史書上沒有記載。
“陛下,桃丘和守心昨夜遭人圍困,軍隊來路不明。”內侍總管唯唯諾諾地替人傳話,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太陽真火被盜,七公子和九公子都在追那盜火賊。陛下可要救城?”
墨天澤先是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混戰中,他是周天子一般的存在,雖然形同虛設,好歹人設還在。他在位三百年,決訟國恢複到了一個空前的盛世,妖族的戰火也逐漸平息下來。
隻需要休養生息,得到合適的機會,就能重建秩序。
帝俊一脈,則是真正的神,他們有人族和妖族的供奉,也要惠及萬民。敢盜神火的,都是些什麽流氓胚子?
法獸崛起,再要發起戰爭,就得找足正義的理由。哪些不要臉的流氓妖,找不到理由出戰,竟然使出了“盜火”這一招。
那一愣之後,墨天澤腦子裏炸出來兩個字:“屠神”。
這是姬姚在內心與墨天澤共鳴的兩個字,也是後來“曆史”所見證過的。
所謂的“落日之戰”,其實是“屠神之戰”。隻是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裏,羲和一族傷亡最慘,金烏十日幾乎全軍覆沒。後來坐鎮扶桑宮的公子甲,都是帝俊在地火之中煉化的木果身。他的真身,早已隕落在戰場之上。
所以屠神之戰,以“落日”命名。
“同時被盜的,還有九天玄火、朱雀離火……”內侍總管的聲音小得,他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墨天澤扶額肘在案上,大拇指使勁掐著太陽穴,感覺像是偏頭痛。他沉聲問道:“十大神火,還有哪家的沒有被盜?”
“幽冥鬼火……”內侍總管諾諾地答了一句。
幽冥鬼火,乃天生鬼物的本命之火。可能不是特別難得,所以不用盜,去冥界隨處可以就地取材。
妖族的千年混戰,終於因為盜火事件,將神族拖進了戰火。神族高高端坐雲上,曖昧不明的觀戰態度,終於明朗了。
十大妖族聯手盜取神火,博取人族供奉,自封為神。兩大陣營的對峙,由此拉開序幕。
先前曖昧不清的盟約,也因為盜火事件,將矛頭指向了共同的敵人。
妖族需要修煉,神族需要供奉,人族則是黃土裏來,黃土裏去的俗物,癡嗔貪念俱全,他們用供奉祈求神靈壓製邪念,維持世界的平衡。
神族也是妖,隻是被人供奉著,所以是神。現在神火被盜,大妖小妖人手一打,誰都能夠獲得供奉,需要神來做什麽?
神火被盜的時候,以神火為源的各大家族,還是各自為陣的狀況。家家都被盜了聖火,都掀起了十萬火急的“追火令”,都是自顧不暇的,亂成一鍋粥。誰有餘力救城?
如此盛大的盜火行動,如果沒有上百年的伏筆,恐怕不能成功。當年被盜聖火的家族,都非常謹慎,實力也在各大妖族之上,不可能輕易被盜,而且是同時被盜。
那幾年閑的,隻有風氏這種沒有本命聖火的家族。
“看戲”的六步孤鹿,補了句題外話:“當年風氏的掌門人,不是初見月。因為我和月兒的婚事,一直停留在‘媒妁之言’上,所以羲和一族與風氏的關係一直都很平淡。”
“決訟國的武力值弱爆表了?救援都需要請別國出兵?”姬姚恨不能生在當時,殺一殺決訟元帝的威風。他心裏罵道:“這等小事都擺不平,還要去求初見月?”
六步孤鹿眼神殺,將他那句大不敬的話,扼殺在了搖籃裏。他說:“當時的決訟國,已是累卵之危,眾多妖族都虎視眈眈的盯著‘法典’,怎麽能夠調兵出來。妖族受人蠱惑,連神火都敢偷,誰還在乎多滅一個決訟?法獸一族若真的就此消亡,普天之下將再無公證之言。”
“知道我的封地,為何取名‘守心’?”
姬姚迫於他一派肅然的淫威,傻傻地望他半天,等他賜教。其實,他對決訟國不能出兵救城的理由,早已了然於胸。
敵人將“圍魏救趙”、“調虎離山”的伎倆全用上了,就看決訟國和羲和一族誰先出來救城,誰動滅誰。他心裏卻說:“鬼知道你為啥鬼迷心竅。”
六步孤鹿好像聽見了他心裏那話,輕蔑一笑,說:“法獸正直,全為‘守心’二字。我與伽藍交好……”
姬姚陰陽怪氣的笑,賤賤地向著六步孤鹿,將他後麵的尾音都給笑沒了聲兒。
什麽你與伽藍交好?你明明守的,是你心尖兒上寵的那人。
六步孤鹿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
正好,幻境裏的墨天澤,偏頭痛痛完了。他起身去屏風後頭,取了隻錦盒交與內侍總管,囑咐他說:“給風氏長公主初見月送去。她會出兵的。”
內侍總管藏了錦盒在懷裏,躬身退了出去。
瞧著戰戰兢兢的內侍總管,姬姚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墨天澤明明是溫和謙恭的儒雅風格,為何他身旁的人,怕他怕成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