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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不許見白頭(終)

  冉不秋身體如雨後殘荷,枯萎不堪,他神思困頓,一時恍惚,一時割裂,眼前竟看不到倒地的宋可遇,而一幕幕劃過的,都是他們自初見起那些相處的時光碎片,吉光片羽的一角,也能讓此刻幹涸的神思重溫須臾的柔軟。


  他又變成一個人來嗎?


  不.……這和以往的感覺並不相同,他甚至有一秒鍾的解脫.……或者僅僅依靠這樣的回憶,他也能繼續支撐過接下來這漫長的日月。


  或者宋可遇不再受此折磨,重新投胎轉世,也是好事,甚至不必非要相識,遠遠的找尋他,守護他,旁觀他過完一整世一整世的人生,也是別樣的幸福。


  隻是……冉不秋看看殘破不堪的自己……是自己的奢望過盛了,也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不想承認自己長出了心,因為這也就意味著他在人間的曆練完成了,要重回幽冥去了。那將又是一番可觸而不可得的荒蕪。所以他才小心守候著秘密不願為外人道,不過也是期望貪慕著,能在人間多陪他一天,多守候一天,哪怕什麽都得不到,哪怕什麽都不能宣之於口,至少感受著與他同呼吸一個城市的空氣,也足以慰藉接下來孤獨千年的靈魂。


  曹小胖等了許久,都不見冉不秋有任何反應,他蹙起眉頭,實在有些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什麽想法,冉不秋看起來似喜似憂,使他期待中的效果被削弱了,他不甘不願的想,或者宋可遇的死,對冉不秋來說反而是解脫?那怎麽能行!


  他上前一步彎下腰,手指在宋可遇鼻端動了動,抬起頭竟有些驚喜的朝冉不秋喊道:“別急別急,一息尚存!你不再救他試試嗎?”


  “讓他去投胎吧!我早說過了,我不在乎他的生死,你以他來要挾我沒有用。”冉不秋麻木冷淡的說。


  然而曹小胖卻拿起尖刀,故作驚詫的說:“既然你不在乎,我就提前給你劇透一下,他如果真的死了,我會將他的魂魄拋入戾鑒之中,讓萬丈濁氣蠶食他的魂魄,將他轉化為戾氣,讓他魂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你也不在乎嗎?”


  他緊緊盯著冉不秋的麵部表情,幾近喪心病狂的執著,果然於冉不秋眉間尋覓出一絲痛苦,讓他心頭更加堅定,自己並沒有做錯!


  可以繼續折磨對方的判斷,使他的快感更加強烈,他慢慢舉起手中玄鐵匕首,導向那戾鑒,鏡麵之上便有灼灼濁氣向這邊凝聚而來。


  冉不秋精神已盡崩潰邊緣,孤冷的麵容裂出一絲淒哀,他不能忍受宋可遇為他承受這樣灰飛煙滅的後果,“到底是為了什麽?!”他抓狂的嘶吼,徹底撕開了自己苦心營造出來冷淡,暴露出內心深處全部的軟肋,他粗喘著,隨即麵容冷峻淒厲,高聲喊道:“你聽著,要我的命就拿去!可你若幹做出你剛才所說的事,我在此立誓,上天入地,一息尚存,也必與你不死不休!”


  “你懂什麽叫不死不休?”曹小胖氣得全身顫抖,給他的話再次引出往昔痛苦的回憶,他頭痛欲裂,雙手抵在額頭兩邊不住的顫抖,癲狂的喊道,“你可知道我當初是怎麽死的?你可知道我隻剩一片殘魂,在結魂索中千百年來,忍痛織補自己的魂魄的苦楚?你可知道那沒有來日的茫然無措,我、我日日受著!我踏著自己鮮血染紅的腳印,一路走到這裏!哪有那麽輕易的不死不休!”


  “你到底是誰?”冉不秋紅著眼望著對方。


  曹小胖抿緊雙唇,冷笑著重將刀刃抵在宋可遇身上,“瞧我,又說這些陳年往事來破壞心情,”他平息了情緒,隻是眼中紅血絲爆出,再無法掩飾內心灼熱的激動,“現在咱們來玩個遊戲,我斬斷宋可遇魂魄一條腿,你就來決定,是不是要用你的腿來換?我斬斷他魂魄的一隻手臂,你就來決定,是不是用你的臂膀來換?怎麽樣?我來看看你們兩個誰先變成殘缺不全的‘人彘’?你說,這遊戲如何呀?”

  冉不秋已知對方的意圖,再不必虛與委蛇,隻說:“不必這麽麻煩了,你想讓我死,我即刻自裁。”


  “我說了!”曹小胖嘶吼,“我說的才算!你聽著,現在我要砍斷他的手臂了,你要不要換?”


  “好!”冉不秋疏淡的望著他,掐訣狠狠朝自己肩處一掌擊去,左邊神識即刻灰飛煙滅……他痛疼難抑,腳下虛浮,麵色虛空蒼白。


  “哦,好痛啊!”曹小胖驚呼一聲,又將刀換了一麵,“現在我又要斬斷他一條腿來呢,你要不要換?”


  冉不秋不再廢話,直接以相同方式斬斷自己兩腿.……

  神識若隱若現,隻剩殘缺一點,伶仃的飄在空中。


  曹小胖陰鷙的說:“現在我要你自毀雙耳,自剖心髒!”


  “好!”冉不秋麵沉如鐵,雙眼死死盯住對方,掌風一閃,長風直灌雙耳,凜冽的噪聲後,再聽不見任何聲音了。隨即又執起僅剩的右手成鉤,刺入自己胸膛——那裏有剛剛化生出來的蓬勃心髒.……他虛弱的殘破神識在風中蕩成一波漣漪,似乎即將化進風裏。


  那僅存的一點殘存的意識,死死盯著宋可遇的方向,“我如你所願,你饒過他……算我求你……”


  “嗬嗬,那可不好辦了,”曹小胖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掩住一個誇張的笑意,“不好意思,我忘記你聽不見了,那我就不說了,隻讓你看!”他說著,再次執起尖刀,狠絕的捅入宋可遇的心髒,用力一攪!

  宋可遇的魂魄立時從肉體中分離出來,伴隨著灼灼戾氣,朝戾鑒中飛升而去。


  冉不秋這才意識到,對方全部的目的,根本就在於戲耍與折磨他!並且是雙重的折磨!自斬神識的痛苦尚可被一絲可以救贖宋可遇的希望所抵消,然而此時對宋可遇即將被吸入戾鑒之中的驚恐,與被欺騙過後的憤怒,凝聚灌頂,再也無法遏製!

  他從未有過如此疼痛,掌心用力一攥,捏爆了自己尚帶著神識團繞之氣的心髒,心髒瞬間爆裂粉碎!


  伴著對麵廢墟之上血肉模糊的宋可遇的屍體、飛向戾鑒的魂魄、曹小胖歇斯底裏的大笑.……

  他騰空而起,神識渙散,頃刻間化為滾滾濁氣,與九霄之上呈不可阻擋的戾氣,如萬裏海嘯奔騰,千軍萬馬排山傾海……這一切都映照進戾鑒之中,鏡麵難以承受他此時強大的戾氣,被震懾統禦,反製挾持,瞬間泄潮一般朝曹小胖所在之處砸去!

  情勢急轉直下,曹小胖臉上變了顏色,他想到了一切可能性,卻萬萬沒有想到,冉不秋神識殘破到如此地步,竟然還有能力挾製戾鑒.……自己機關散盡,竟終難以擺脫這玉石俱焚的結局嗎?他一時慌了神兒,想到曾經的織補魂魄的日月,巨大的恐慌席卷而來,左顧右盼,都無所遁逃之路,一時怔忡睜眼,茫然無措.……

  然而就在最後關頭,冉不秋剛剛被捏爆的心髒一角,化為一片透明的竹葉,將曹小胖裹在其中,快速飛升逃離了泄洪般的戾氣。


  腳下是戾氣濁海,逃出生天的曹小胖在虛無中看見山毀地崩的一幕,呆愣的微張著嘴,良久喃喃的說:“為何要救我?”


  那竹葉傳來微薄的聲音,“我想起你是誰了,當年是我一時戾氣上湧,不問青紅皂白,傷了你的性命,對不起,是我欠你一命。如今我們兩不相欠了,你這千年來的怨念,也都忘了吧。”聲音淡去,竹葉散於無形。


  曹小胖心頭巨顫,緩緩閉上了雙眼,流下一滴血淚,旋身化為一隻傷魂鳥,振翅啼叫而去。


  那一滴血淚墜下,穿透滔天濁氣,飛入墳場之上,躺地昏厥的趙黴身上。

  趙黴周身散逸出點點光亮,從身體中升騰出一方金色的手勢——這是秦廣王手勢的化身。


  那掐指手勢越化越大,精光熠熠,清絕悠然,金光蕩滌,逐漸將這殘破不堪、昏天暗地的世界整個包圍住……

  天地重整,河山倒逆。


  一切從頭開始,歲月永寂。


  不知日月更迭,須臾幾許。


  濱城仿佛睡了一覺的孩子,人們再睜開眼睛時,隻見和風旭日,暖陽**,彼此相互恍惚了一陣,便各自上路,重回自己生活的軌跡來。


  日子照舊要過下去。


  弗如23歲了,從小到大,一心想當個道士。


  自從太婆婆走後,他無以為繼,日子艱難,隻得幹些坑蒙拐騙的勾當糊糊口。


  當然,說是坑蒙拐騙,卻從來也沒有真的擾人性命,不過是拿些不陰不陽的花架子甜乎甜乎願意相信這些的人,給他們個心理安慰,原理如同醫學上的安慰劑。


  一個中年婦女神神叨叨的從他這兒請走了三尊卦旗,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讓找小三的丈夫回心轉意。


  弗如一直故作高深的端著架子,直到對方走遠了,才點著對方留下的一遝錢,滿臉笑意的數好數,朝家門外那紅燒小排骨的鋪麵走去。


  “老板娘,來份小排骨!要肥一些的!”


  “怎麽,今天有錢了?”


  “有錢了,有錢了,”他笑起來,把那錢拍在桌麵上,“來!充個會員卡,對了,你們這兒搞不搞存多少贈多少的活動啊,先預存著啊,可別記錯了數!”


  “好嘞!”老板娘毫不客氣的將錢塞進口袋裏,拿了壺茶,和小排骨一起端上來,“隻吃排骨不膩嗎?”


  “當然不膩了,你家味道真是好,吃一百年也不膩!”他沉迷於眼前的美食,看也不看老板娘,隻是時間久了,總覺得後腦勺像要被灼的冒出煙來。


  他舉著指尖的紅油,轉過頭來,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朝著老板娘搖搖頭,“老板娘,你別再覬覦我的姿色了,我也不瞞你,我從小一心向道,早沒有凡塵俗心了,別耽誤了你的大好韶華。”


  “是嘛,那真是可惜了。”老板娘恬淡的一笑。


  “可惜?你若是如此喜歡我,不如給我未來的小排骨加加分量,也算不辜負了你的情誼!”說完,他啃完最後一塊小排骨,抽出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油光,心滿意足、搖頭晃腦的走了。


  老板娘走到門前,若有所思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也不對他的話做過多的反應,過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一轉頭便瞧見剛剛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中年大叔。


  那個大叔看著她歎個口氣,“劉秘書,你何苦這樣呢?經曆了上次的劫難,整個濱城被重啟了記憶,弗如他,已不記得之前你們在一起發生過的所有事了,你還在這裏……何必這樣……”


  劉秘書收拾著碗筷,歪頭淡淡的說:“這是我欠他的……不過這樣簡單度日,時候久了,倒也有幾分樂趣。”她不經意地抿嘴一笑,頰間深深的魘窩使整張臉更顯明豔,“不說我了,他們怎麽樣?”


  鬼差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苦笑,“都怪我回來的太晚了,隻收集到了大人的一片神識碎片,如今養在小寶的身上,和宋可遇在一處.……唉,誰想到秦廣王他老人家做了這麽大一個局!”說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忙覷著眼睛去看劉秘書。


  劉秘書卻沒了往昔那樣的避忌,麵容坦然,眼睛望向門外那一雙互相搶食的雀鳥,悠悠笑道:“因果造化不爽,我們.……都找到了自己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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