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許見白頭(一)
弗如從混沌的後背上一點點的向上攀爬,手上全是淤泥,滑的厲害,他隻能擼兩下泥漿,勉強攥住毛尖,猴子似的從混沌的腋下艱難的蕩到肚子前麵去。
混沌果然是混沌,他抬眼看了一眼,就見混沌的頭部什麽都沒有,稀裏糊塗的一團,兩隻螃蟹樣的眼睛,從額頭最頂端突兀的撐出來,終端兩隻圓滾滾的半閉的眼睛無精打采的耷拉下來。
它不張嘴時,誰也分不清哪裏是嘴,身體前後竟長得有些相似。
弗如趴在他的腹部,朝裏頭聽了聽,又蹭了一臉泥,可沒什麽動靜,“劉秘書,劉秘書,聽得見嗎?”
裏頭還是沒動靜。
弗如拿出手杖來,這裏戳戳,那裏戳戳,隻換來混沌不耐癢的微微閃躲,最後忍不住了,伸出肥胖的爪子一拂,差點將他從身上甩出去。
他被爪子鏟的半身揚起,連忙換手去抓混沌的手臂,跟著在空中打個旋兒,又堪堪蕩回來,順著胳膊爬上肩膀,拿手杖在對方的臉上猛戳。
他明顯的感到混沌的身軀開始微微的顫抖,幾秒之後,一個山呼海嘯的大噴嚏打了出來。
弗如手急眼快的將手杖掖在它嘴邊,勉強撐出一條縫隙來,“劉秘書!劉秘書!”他探頭朝裏頭喊,漸漸看見那手杖開始散發出點點光亮,尾端向下延伸,軟成一根繩鎖。
過了一會兒,繩索末端便從混沌身體裏麵卷出昏睡狀的劉秘書來。
弗如將那軟化了的手杖另一端在混沌的牙齒上打了個結,固定住,才將劉秘書抱出來,蹲在混沌的肩膀上,放平劉秘書。
不多時,劉秘書醒了。
她迷糊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立馬本能的想要坐起身,可是身上卻一動不能動,瞥見弗如在旁邊蹲著,手裏還攥著那根捆她的繩索樣的藤條。
“你怎麽在這兒,你怎麽進來的,冉總呢?”她怒目喊道。
“別問冉總了,你先顧顧你自己吧。”弗如抬手摸了摸她額角的碎發。
“你先放開我!”劉秘書眉頭微蹙,“難道是大家有什麽危險了嗎?是外麵發生了什麽事情嗎?.……既然是要……吃我,還是讓我出去吧……”
弗如聽玩笑似的打斷她,“說什麽瘋話呢,冉總費這麽大力氣保護你,難道你還想自投羅網不成?”
“不管什麽情況,你好好跟我說,現在這樣困住我是要幹嘛?你根本不知道後果!”劉秘書語氣略微緩和,甚至帶著些商量,可眼神卻依然銳利。
弗如仔細的看著,對方一絲一毫的表情也不願略過.……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麽美啊.……
他想想自己,如今一身狼狽,滿臉泥點子不說,若不開口說話,隻怕誰也認不出他是誰了,不禁有點自慚形穢。
唯有一雙眼睛,清澈如初。
“劉秘書!”他突然叫到。
這平凡的一聲呼喊,讓劉秘書心頭一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第六感,就是隱約覺得這語氣裏還夾雜著其它的東西,“你別說!”她猝然搖頭“我不想聽後麵的話!”
弗如微笑了一下,隱隱露出上麵小虎牙的邊緣,屈指在對方的眉心處一彈,“自從你不讓我叫你的名字,說是那個人取的……我就幾乎沒再叫過了。我在別人麵前都叫你‘劉劉’,名字是別人取的,姓總歸是你自己的吧。嘿嘿,其實你叫什麽名字我已經不在意了……”
“閉嘴!你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麽?”劉秘書再次奮力的掙紮,高亢的試圖打斷他的‘嘮叨’。
“嗯,一直說要帶你去吃個糖醋小排骨,可是都沒機會.……”
“弗如,別說這些,你放開我!”
“.……可是挺好找的,你不是知道我家嗎?就在旁邊!你趕著中午人多的時候去吧,那時候都要拚桌,和別人參雜著坐在一起,一個人也顯不出孤單來。”
劉秘書覺得眼睛一酸,極力保持語調的平穩,“你要幹什麽傻事?弗如,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麽簡單,你什麽都做不了,這不是你的能力所能觸及的事情。隻要我躲開,躲到我修為恢複,一切就沒事了.……”
“不,你不知道還發生了其它的事,”弗如望著她,“他找到自己的養料了,他恐怕比你想象的更強大,或者背後有什麽人希望他立刻變得強大,所以他等不到你恢複了。”
“什麽?”劉秘書大驚失色,“冉總知道嗎?不行!那我更要出去了,你放開我!放開我!我命令你弗如,我.……”
“你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吧,”弗如微笑著看她,表情帶著略微誇張的回味,“你叫我名字的時候,聲音裏像有鉤子,一個一個的深深地嵌在我心裏,拔出來就要帶血帶肉,可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像個受虐狂,你的鉤子下的越深,我卻越得意,越開心,半夜裏睡覺都是喜滋滋的。”
一直這樣雞同鴨講也不是法子,劉秘書攥緊拳頭,強迫自己轉變了態度,她咬著嘴唇靜靜的看著弗如,從肺腑深處悠長的歎出一口氣來,“弗如.……”
“我喜歡你!”弗如惡作劇似的再次打斷她,得意的笑著,“我不是要打斷你說話,是我到今天才發現,我實在有太多話想說了,可是以前總覺得地久天長的,日子多的數不過來,我花了這麽長時間,也才活了23歲啊,所以我總想著,就算我的一生再短暫,和你也總有五六十年可以相處……可是隻怕是不行了。”他眼中落寞一閃而逝,幾乎不曾駐留分秒,隨即又揚起笑臉,“我喜歡你,特別喜歡,喜歡什麽,我也不知道,冉總也問過我和你相處的時間這麽短,還這麽喜歡你,是不是瘋魔了?你也這麽覺得嗎?我後來認真想了想,並不是瘋魔,也不是求之不得的執念,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對你,沒有執念!我希望你好,你快樂,你在天地間任何一個角落生活美滿,我就滿足了。我不要你非得和我在一起,我不要餐桌對麵一定坐著你……沒你,我也能過下去。這話是對我說的,也是對你說的,沒有我,你也要好好的過下去。”
“弗如,你值得更.……”
“噓!”弗如抬手壓在劉秘書嘴上,“沒誰的感情是得用值得和不值得來衡量的,一個人傾心對另一個人好,不圖回報,不圖是否等值!而且我一直自認為是配得上你的,因為我的心是幹淨的,和任何一個懷有真心的人一樣!真心從來不分高貴與低賤,隻分是否幹淨……我的心,幹幹淨淨的,從始至終,從前往後,就隻躺著一個你,所以,我配得上你。”他眼珠向上翻了翻,手指有些掩耳盜鈴般的蒙在了劉秘書的眼睛上,用僅存一角的幹淨袖子擦了擦眼睛,才放開手,“所以,我想說你也配得上他,他沒有那麽高深仰止,你的一顆心幹幹淨淨的放著他,你也配得上他!隻是你們兩個不合適,就像我們兩個也不合適,始終不是那個能長久陪在對方身邊的人……但是付出過,就沒遺憾了是吧?我特意讓冉總帶我過來見你一麵,就是想跟你說,我喜歡你,可是我已經放下你了,所以我們沒有對方也沒什麽,都好好的接著往下走吧。你喜歡過他,你也放下吧,以後把人生過的歡天喜地、生龍活虎一點,別那麽.……冰冷淒苦,毫無意趣。”
劉秘書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已經幾乎可以肯定,弗如即將要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可她被這玩意兒捆著,身體動不得分毫,隻有一雙眼圈紅的厲害。她也說不出原由,心中被從未有過的酸澀一點一點漫過去,又痛又澀,極致中卻又有一絲絲的回甘。
她甚至說不清這望向弗如的一眼是否就是訣別,還是又一眼梗在心頭的萬年酸楚,隻有淚水不受控製的從麵頰邊滾滾流下來,連混沌都仿佛被灼燙的微微一抖。
“是時候了,我們在這兒說話,外麵的人還不知道怎麽著急呢,”弗如拍拍自己的胸膛,“我總歸不能拋開這些朋友吧?其實我也有私心,”他微微低頭湊近一點,玩笑著說,“不想做個讓你看不起的人,不想在你生命裏每每回顧,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無所作為的背影。”
他說著又輕笑一聲,“本來還以為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養家糊口的方法……不過現在也不錯,這叫錦上添花,無心插柳.……誒?我又亂用成語了是吧?”
他說完,不再猶豫,執起劉秘書的手腕,置於自己唇邊,牙齒齧咬在上麵,越來越用力,越來越用力……血液從他的牙周滲出來,摻著他不知何時滴落的淚水。
劉秘書已經說不出話來,她搖著頭,搖著頭拒絕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自己從沒有被藏到混沌身旁。這陌生的感覺使她無來由的心慌意亂,“不要,弗如!”她哽咽的幾乎難以成句,“不要,弗如你聽我說!”
“我不想再聽了!”弗如抬起頭,“我是說,我不用再聽了,你的聲音,記在我心裏了,你神識的樣子,我也記在心裏了……哪怕你是這隻混沌,我現在也不計較,不過難為你了,我的樣子有點慘.……”他深深的望了劉秘書一眼,嘴邊殷紅的血跡也覺甘甜。
他眼神驟然堅毅,抬起那藤條的末端,用力一插——那原本堅韌柔軟的藤條又恢複成了剛才“手杖”的樣子,尾端像一把利刃,同時刺穿了兩人交疊的手腕。
那傷口處即時傳來劇痛的撕裂,劉秘書想說話,可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兩人互換了魂魄。
弗如看看自己這副劉秘書的身體,笑得十分調皮,眼神卻溫暖,良久笑道:“冉總給我這玩意兒,我沒用錯吧……我這樣子有點慘,哈,對不起你了,隻是以你的身體做餌,那王八蛋恐怕才能上當,就算最後敗了,我被吃了,也應該能換你一條活路吧。”
他低下頭,和對方額頭相抵,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便手腳麻利的把自己的身體依舊用軟化的“藤條”捆好,續入到混沌的嘴裏。
隨後抽回藤條化為手杖,平行放在胸前,兩手緊緊握牢,摒除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