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衰神賜衰(二十九)
宋可遇趕到咖啡館的時候,孔編輯已經早早的等候在那裏了。
他手裏拿了一遝紙質的資料,正從黃皮的資料袋中撚出一張來,無意義的確認著上麵的信息,不過這些信息早已印刻在他的腦子裏,此刻再看也是畫蛇添足。直到隔著玻璃落地窗看見宋可遇過來,連忙起身,有些局促的擺手招呼。
宋可遇和他簡單的寒暄了幾句,便聽孔編輯介紹著他調查的成果,“確實不調查不知道,走失了好多人呢!光我就打聽到了9個人,其中有7個人是咱們濱城市裏的,2個人是郊區的,因為分管在不同的片區,有的人家裏沒人……這個,你看,這個人是個光棍,所以也沒有人報警,已經失蹤了好幾天了,鄰居這才發現。還有這幾個,也沒有通過電台呀、報紙啊,這些公眾媒體披露,所以都隱在自己的轄區裏,實際麵上還沒形成什麽大的輿論。”他頓了頓,有些緊張的小聲問,“怎麽突然失蹤了這麽多人,”多年做記者的敏感促使他狐疑的盯著宋可遇,“而且都是同樣的歲數.……這裏頭不簡單啊。”
“你怎麽想?”宋可遇反問。
“我?”他遲疑了一下,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難道是連環綁架?還是什麽變態殺手要做個大案子?可是為什麽要找這種中年男人下手呢?一來不太好控製,再來,據我的調查,這些人家庭條件有好有壞,並不全都是勒索財錢的好目標。”他遲疑了一下,“現在我隻發現了歲數相同這一個共同的特征。”
宋可遇麵沉如水,“不,他們身上一定都有一些什麽命案,你有沒有打聽清楚?”
“這我倒沒有,畢竟時間太倉促,再者有些就是當事人本人走失了,別的人也說不清楚裏頭的事情,隻有這兩個,”他抬手指著紙上的名字,“其中一個,這個,他早年間因為吸煙引起了大火,哦,他是個倉庫保管員,當時是春節假期,周遭沒人,隻不過後來火勢蔓延到了旁邊的工廠宿舍,裏頭有一對偷著回來約會的小情侶,被燒死了。嗯,還有這個,這個是剛從監獄裏放出來的,就是去年的事兒,為著幾個小錢,替換了工程中的用料,導致塔樓坍塌,砸死了幾個工人。其餘的我還不清楚,不過單就這幾個,也很說明問題呀!”
宋可遇接過資料,“辛苦了孔編輯,我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可是我們身份敏感,如果你方便的話,是不是還能再幫我們繼續深入的去查一查?”
孔編輯扶了扶眼鏡,連連點頭,“哦,好的好的,你放心,我竭盡所能!”他頓一下,“隻是上次的那個小兄弟怎麽沒過來呀?”
宋可遇心思一轉,知道他是有意想拍“衙內”的馬屁,隻是不知道這弗如是個假衙內,也不好騙他,隻避重就輕的笑著說:“下次帶他來,孔編輯,你幫了我們大忙,我還有公司,都記得!”
孔編輯心滿意足的笑了笑,便起身告辭了。
宋可遇又獨自坐了一會兒,理了理思路,將資料逐一看過,可每個人走失的地點毫無規律,彼此之間也全無社會關係,隻是失蹤的時間幾乎在同一時段,另外走失前的異狀也沒有標注,不知道這裏有多少要“歸功”於付瑾?
華燈初上,濱城的夜從來都是燈火闌珊、璀璨絢爛。
絕大多數人都並不知道這裏即將要發生一件與他們每個人休戚相關的事,每個人還在為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計較著、盤算著,為明天早飯吃什麽百轉千回的糾結著,為年底獎金多一分少一分疲於奔命著,為公交車上沒人讓座胡攪蠻纏著,為一隻名牌包和愛人爭吵著……
冉不秋獨自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著下麵往來川行的車流人海,頭也不回的淡聲說:“你來了。”
“是,大人。”快遞大叔微微頷首,“不知道你恢複的怎麽樣,看起來像是已經無礙了?”
“差不多了吧。”冉不秋停住剛才正在思索的事情,此刻表現的略微有些漫不經心的轉過頭來,“怎麽了?”
“哦,是這樣,”鬼差打開一個快遞封,從裏頭放出一個纖薄的影子,“這是望鄉台最新輪到的執念魂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她去海外旅行,不巧遊輪出了事故,所以沒回來。後來聽另一個晚去幽冥的魂魄告訴她,她那未婚夫沒多久就和別人訂了婚,她忍不住便想回來看一看。”他兩下裏看了看,聲音淡了些,“婚期就在明天.……你看你方不方便幫她了卻這個執念?”
冉不秋點點頭,目光掃在那魂魄身上,看的那魂魄直往後躲,才問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看?你是要破壞,還是要祝福?”
“我不破壞也不祝福!”那魂魄唏噓的說,“我就是想看、就是想看看他的另一半長的是什麽樣子,和我比,強多少差多少,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你在他心裏究竟占多少分量,你想知道你是不是無可取代的?”冉不秋打斷她,不像在問她,更像是試著將自己帶入到了她所處的情景中。
那魂魄點點頭,“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冉不秋頭微微一偏,“可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你即將轉世輪回,喝了孟婆氏的湯,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魂魄歎口氣,“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是還是不甘心,都說除去生死無大事,可是……”她淒然一笑,眼圈泛紅,“有些事就是死了……你也還是忘不了的!就是輪回轉世,你也還會帶著執念!情之一字,拖累多少人啊!”
鬼差蜷起手,抵在嘴邊,嘀咕了一句,“自古癡男怨女,情深不壽。”
冉不秋伸出雙手,“你進來吧,明天我帶你去看那場婚禮。”
魂魄深呼一口氣,向前俯身於冉不秋的身體之上,隻是下一秒,冉不秋突然身體一顫,抬手捂在嘴邊,猝不及防的噴出一大口血來,臉色煞白如紙。
鬼差在旁邊瞧著嚇了一跳,這真是亙古未有的情況,他慌忙伸出手,將那魂魄又拽了出來,上前扶著冉不秋的背,問道:“怎麽了,大人還沒恢複好?是我有些急躁了,不好意思,我這就回複說你身體沒有恢複好,任務遲些再派來。”
冉不秋捂著嘴,鮮血從指縫中滴落在地上,兀自搖搖頭。
鬼差在他臉上狐疑的打量了兩下,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魂魄便哭訴起來,“我排了這麽久的隊,怎麽能輕易把我打發回去?錯過了明天.……我不甘心!我要去親眼看看他的婚禮,我要看看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是不是穿著我當年憧憬過的婚紗,是不是舉辦著我期冀過的海邊婚禮。”
“知道了,知道了,”鬼差轉手將她塞進那快遞封裏,“我帶你去看,行了吧??明天我帶你去看一眼,讓你安心的回去幽冥,行了吧?”
“不必麻煩你了,”冉不秋打斷他,掏出手帕來擦了擦嘴角,那手帕上便如綻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豔色血蓮,他指指腳邊的小寶,“把她附在它身上吧,我帶著她去看,這畢竟是我的職責。”
“這可以嗎?”鬼差有些遲疑,倏然耳朵一動,突兀道,“宋秘書回來了。”
“好了,”冉不秋拿起手帕,將手指間的血擦幹淨,“別和別人講我剛才的事。”
鬼差點頭,“我知道,這麽緊要的時候,大人可一定要照顧好身體。”
冉不秋點點頭,鬼差抬手將那魂魄一送,便轉身消失在了陰影中。
與此同時,電梯門打開,宋可遇走了進來,第一眼隻見地上的小寶驚恐的直立起來,本能的向後一縮,快速的躲在了冉不秋的腿後麵。
宋可遇的疲色一掃而空,驚喜道:“冉總,你回來了!”
冉不秋背轉過身,用手帕擦拭著尚有血跡的手指。
宋可遇見對方態度冷淡,一時踟躕著不知如何是好,撿著重要的將最近的事情簡要的向冉不秋講述了……他看著對方清冷孤傲的背影,直覺這情形更像是對領導的匯報,而不是.……
他甚至有幾絲嫉妒起弗如那看似魯直,實則奔放的直抒胸臆。
冉不秋勉強擦拭幹淨了手指,回身抱起了在他腿邊瑟瑟發抖的小寶,一下下順著毛,將小寶抵在他沾有血跡的前襟處。
宋可遇向前走了幾步,眼神充滿壓抑不住的關懷,“身體好些了嗎?”
冉不秋點點頭,勉強咽下上湧的血氣,說不出話來。
卻見宋可遇又上前半步,“冉總,所以,你都‘好’了,是嗎?”
這“好”字包含著很多含義,身體的康複,心智的恢複,記憶的複原.……
冉不秋微微點頭,勉強說道:“好了。”
兩人默默相望,良久無語,心裏都激蕩著對對方的關懷,可再多一個字都無法宣之於口,那些蘸滿了心頭火熱溫度的話語,一字一字積滿胸腔,滿溢入喉,可是卻被牙關緊鎖著,越是說不出……越是說不出。隻能沉釀成自己體內的一盞烈酒,越積越渾厚醇香,越積越怕有朝一日傾倒出來,灼傷對方,也燙損自己。
“那你早點休息吧,我明天還要去看看付瑾,無論她是死是活,總要見上一麵,很多事情才能搞得清楚。你……要陪我去嗎?”他充滿期冀的望著對方。
冉不秋眉間微動,手指在小寶身上不經意的拂動,幾番欲張口,卻隻道:“我還有事。”
宋可遇垂下頭,忽而輕聲笑了,再抬頭時,眼中無限的眷戀親昵都化為穩重禮貌,“好的,冉總,祝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