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婆卜八方(二十二)
光刃所到之處太過耀眼,山崩地陷,山呼地嚎,所波及的生靈都連忙奔走躲避,宋可遇與劉秘書被逼到一處山體凹陷處,堪堪避過碎石飛濺。
遠方枯掌之上朵朵屍蓮,迅速的枯萎凋零,原本那不可一世的璀璨光華驟然消失,宋可遇與劉秘書見情勢稍微緩解,連忙拚命的繞開斷壁,向屍蓮的方向跑去。
萬朵枯萎的屍蓮中,唯有一朵,苞蕾緊收,於萬千腐朽中分外醒目。
劉秘書和宋可遇努力攀上枯掌,快速的折下了那朵屍蓮。
整個屍山轟鳴從內裏滾滾呼之欲出,仿若頃刻間就要傾覆一般。
那空中的戾鑒,在最後一次釋放出熒亮之後,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向內一收,驟然向地麵跌了下來,在墜落的過程中越收越小,落到地麵時,已經恢複到了原有的尺寸。
一路遁逃躲避著飛沙走石,弗如拉著馮婆,重重的跌了一下,不知怎麽的,順手便撿起了正落在腳邊的戾鑒,也來不及多想,遠遠的看到劉秘書和宋可遇從枯掌上爬下來,又折回頭去迎他們。
四個人終於匯合,連忙向來路衝去。
腳下突然一陷,失重下跌,統統墜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再睜開眼時,又已經身處在剛入陰門時那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與無法觸及路麵的環境中。
正暈頭轉向不辨方向,忽見遠處傳來長方形的天光一閃,4個人跌跌撞撞的爬起來,互相攙扶著,不多時,終於從那出口爬了出去。
爬上來的地方,正是冉不秋的辦公室。
4個人仍然驚魂未定,癱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著,久久說不出話,尤其馮婆,一直撫著自己的胸口,兩眼怔忡。
能再次坐到四平八穩的地麵上,能再次看到窗外陽光璀璨、萬裏響晴,宋可遇對重回安穩地麵生出一種“終於回到家了”的踏實感來,看向一旁的鬼差,哪怕此刻看著他那一副依然沒有任何溫度的冷冰冰的臉孔,口氣中都不自覺帶出了幾分得見親人般的親昵。
“我說鬼差大叔,你怎麽不早點讓我們出來啊,這一次往大了說可真是生死劫難,驚險的都能拍電影了,真是太嚇人了!”
鬼差看看宋可遇,“我倒是在外麵也看得驚心動魄,跟著幹著急,可你們一直分散不在一起,我也沒有辦法,我必須要等你們一起同進同出,才能打開陰門,不然不合規矩。”
宋可遇也知道他們一進去便被衝散了,之後的際遇誰也說不清楚,他看了看弗如和馮婆,不知該說什麽。
馮婆感受到宋可遇的目光,自己先行垂下了頭,半晌也沒有說話。
弗如跑過來拉起劉秘書的手上下翻看,“怎麽樣,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痛?千萬別瞞著我,快讓我瞧一瞧。”
劉秘書聽得牙酸,又實在嫌棄他囉嗦,甩掉他的手,轉念又忽然想到了他被那千眼蜥蜴所傷的手腕,出於人道精神的問了一句:“你手腕上的傷口怎麽樣了?”
弗如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屬於給點陽光就燦爛、給把搖搖椅就能開療養院的類型,立時眉開眼笑起來,“你這是在關心我嗎?”他剛揚揚手腕上那殘破的包紮,見劉秘書要看,連忙又向後背過去,“別別別,別嚇著你了,我的傷口不要緊,別髒了你的眼睛,你看,我皮糙肉厚的,沒事兒!”
劉秘書瞧著他一副皮白肉嫩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怎麽好意思說出皮糙肉厚幾個字來,心裏不耐煩,忍不住直接出口恐嚇他,“你如果不及時處理那千眼蜥蜴的咬傷,等毒液中的毒素滲透肌理,沒準明天你就要變成獨臂大俠了。”
“啊?這可使不得呀,我這色相還是挺好的,我還要留著健全的四肢保護你呢!”弗如大叫著一圈圈扯掉自己手腕上的繃帶,才發現劉秘書其實是在騙他,那一片咬傷的地方原本血肉模糊,此刻竟然完整無缺了,隻是留下了與傷口處的形狀大小等同的一片暗紅色的印記,猛地一看如同胎記一般。
鬼差看了他一眼,“在屍山受傷了?那你這輩子恐怕都要帶著這印記了。”
弗如沒太往心裏去,索性笑道:“那也好,最起碼是我獨一無二的印記,要是再有個什麽意外,你們憑這個就能認出我來了,”他自己瞧了瞧,又討好的衝劉秘書說,“像不像是我的一枚勳章?”
那邊鬼差最關心的不過兩件事,第一就是冉不秋。
宋可遇將一直捧在懷裏屍蓮向前讓了讓,詢問情況,鬼差皺眉,否決了他的提議,隻說:“不能強行叫醒,那樣隻怕會引起大人神誌錯亂,我看還是等他自己蘇醒的好。”
鬼差眼神變了變,“戾鑒呢,它怎麽會出現的?”
弗如站在風口浪尖,迎接著眾人疑惑的眼神,“是我帶進去的,是我那徒弟,他、送過來給我的。”
“你那個徒弟是什麽人?聽你也提起過好幾次了,什麽背景來路?弗如,不瞞你說,他也許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個黑衣人。”宋可遇急迫的問。
弗如聽了眾人簡明扼要的向他介紹過前因後果,也一時有些慌亂,麵朝著劉秘書解釋著,“說是我徒弟,其實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和他認識也有一兩年了,隻是略微覺得能玩到一起去的關係,別的什麽都沒有!他看著挺老實本分的,所以我也一直沒有多想,哪兒想到還會有這麽一出兒,回頭我就找他算賬去!”
宋可遇忙上前阻攔道,“你隻要能分清楚正邪,別刻意包庇就行了。你什麽都別說,尤其別打草驚蛇。”他盤著手中的戾鑒看了看,烏漆抹黑的,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又遞給鬼差,鬼差皺眉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麽名堂,關鍵這玩意兒在大家手上並沒有顯示出他那無邊的威力和破壞力,反而倒像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老物件兒而已,鬼差又遞回來給宋可遇,“還是等大人醒了,讓他處置吧。”
“回頭我跟你悄悄去見見你那個徒弟,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宋可遇道。
弗如忙不迭的點點頭。
“對了,顧之之怎麽樣了?”馮婆在弗如身後小聲的問鬼差。
鬼差說:“你們這一去,隻知道屍山中驚險萬分,卻不知道如今外頭已經過了十幾天了吧。自從你們離開,那顧之之就無知無覺了,如今住在醫院病房裏,她爸爸一直守在旁邊,一刻也不曾離開。”
“她姑姑可是個討債鬼!”弗如在旁邊說。
鬼差點點頭,“我已經瞧出來了,不過自從顧之之住了院,她爸生意那邊也耽擱了不少,她姑姑礙於人情,最近倒是強忍著沒太去騷擾,顧家父女的肉身倒都還恢複的不錯。”
“哦,看我倒忘了,”宋可遇掏出朝暮最後遞給他的丸子,捧在手心,呈現於眾人麵前,“我說起來,還是有些傷感,那個假扮冉總的朝暮,其實還真沒有切實的想要害過我們,他隻是對屍山外麵的世界感到好奇罷了,沒想到他混沌了那麽些年,結果卻在那一瞬間開悟了。”
他說的心有戚戚焉,弗如在一旁也感同身受,眼神不住的飛向劉秘書,期期艾艾的像是有無窮無盡的話想要訴說,劉秘書被瞧的渾身不自在,默默的背轉過身去。
弗如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那鬼差大叔,我們該如何分離這顧之之的魂魄,這惡靈如果留下來,隻怕還會遺患無窮吧?”
“惡靈我會負責送回去的,”鬼差淡淡的說,“走吧,咱們去醫院看看顧之之,雖然她魂魄重回到了人世,可總要快些身魂合體,不然時間久了,你們這一趟就白忙活了。”
如此萬般離奇了一場,到了最後一步,大家便一起向醫院進發,眼前的加護病房裏,顧之之麵容蒼白孱弱的躺在病床上,一旁的顧振興正在為她削著蘋果。
他手上動作有些笨拙,蘋果皮削得很厚,過了好半晌才削出一個三圓四不扁的畸形蘋果,放在病床櫃子上,悶聲低語:“之之,我沒想到這些年,對你的照顧還真是有限,我一直以為,我身為一個父親,能為你做的都已經為你做了,可這次你突然生病了,我才發現,你好多的事兒我都不了解,你學校在哪個班?成績怎麽樣?有哪些朋友?喜歡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喜歡吃什麽?心情怎麽樣?這一切一切,唉,都是我疏忽了!你什麽時候能醒過來,給爸爸這個補償你的機會呀。”他說的聲音哀切,聞者不禁都有些動容。
鬼差不知怎樣操作了一番,將那惡靈如小小的寄居花螺一般,從顧之之的魂魄上“啪”的一下掰下來。將那尚且懵懵懂懂的魂魄,反手隔著牆壁推送到了顧之之身體裏。
那魂魄原本漂泊無依,驟然感受到肉身在附近,便忘乎所以的撲了上去。
躺在病床上的顧之之眼皮一跳,隻是身體孱弱,仍然沒能睜開眼睛。
但大家已放下心來,鬼差反手將那惡靈收進衣袖裏,“我送回去便是了,你們不用擔心了。”
正說著,走廊另一旁,顧振麗拉扯著一個穿著中學校服的小男孩,從旁邊的樓梯走上來,蛇蛇蠍蠍的挪到病房外,掩在門後頭,向裏麵探了探頭,輕聲叫了一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