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秦擇木(十八)
宋可遇想了想,從街旁的雜貨店買了一頂帽子,戴在頭上,將帽簷向下使勁壓低,低頭避開人群,快速拐入了福利院後麵的巷道裏。
這後接的巷道十分偏僻,挨著這條街臨近幾家公共場所的後院牆,整條巷子裏都沒有商鋪,所以平時幾乎沒有人經過。
宋可遇熟門熟路的找到了福利院的後門。他背貼在牆上,向四周看了看,眼見沒有人,便伸手去推了推後門。
鐵柵欄後門紋絲未動,被一把大黑鎖鎖著,柵欄上爬了許多爬牆虎,枝枝蔓蔓的,卻並不顯得欣欣向榮,隻因這些植物一向少有人專門打理,雜亂無章的綠中遍布著枯黃的葉子,猛然看起來,很有幾分蕭索荒蕪。
福利院的小後院本來也很少有人來,走進來就是孩子們宿舍的後窗。宋可遇從前小的時候,卻很喜歡跑到這邊來玩,要麽和小夥伴兒一起藏些東西,要麽是在學校裏犯了錯誤、或是回來的晚了怕被喬媽媽與何姐責罰,便會悄悄的從後院回來。
那時他身形還很瘦小,後門鐵柵欄間的縫隙已經足以讓他任意的鑽進鑽出了,可現在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壯碩的成年人,隻能緊抓著鐵柵欄,努力的向上攀爬,再縱身一躍,落在了滿是枯葉的地麵上。
在這清靜的後院,他雙腳踩在地上沙沙作響,他不敢停留,快速的移到宿舍後牆,沿著自己記憶中的路徑,找到了宿舍後麵的一扇小門。
小門原本也是鎖住的,但很多保育員阿姨為了方便天氣晴好時在後院晾曬衣物,時常走進走出,使用的頻率高了,便索性不太鎖門了。
宋可遇順著門縫的方向朝裏麵側耳聽了聽,並沒聽到有什麽動靜,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院裏雖然出了這麽大的事,但學齡的孩子們依然準時去上學了,此刻宿舍樓裏十分清靜。
在宋可遇年幼的時候,這棟四層的宿舍樓,對他來講不僅像是溫暖的宮殿,也是天然的遊樂園,這裏的每一個角落他都如數家珍,他生於斯長於斯,對這裏不僅熟悉,而且充滿了感情。
可與他印象中又有區別的是,宿舍樓裏的裝飾更顯得溫馨了:所有的牆體上都彩繪著各種天馬行空的夢幻場景,宋可遇沿著窗戶向幾間宿舍裏看進去進去,裏麵的牆壁上無一例外都塗著絢爛的彩虹、潔白的小木馬、調皮的小飛象.……棚頂上,或是畫著星星月亮,或是一團團飽滿可愛的雲朵。連每張小床上,都整齊的疊著帶有卡通圖案的小被子小枕頭。
宋可遇不得不承認,在小喬院長的打理下,整棟宿舍樓的樣子確實煥然一新,與自己小時候的條件有著天壤之別。
可他並不覺得歡欣,反而從心頭湧起了陣陣異樣的驚悚……這難道不恐怖嗎?他小的時候,福利院的陳設設施雖然樸素,但是他們無時無刻不沐浴在如親人般的溫暖與關懷下。他回想第一次回國時來福利院的景象,想想小喬院長對院裏孩子惡劣的態度,以及他在公共食堂的所見所聞.……此刻再去看牆上那溫馨爛漫的童真彩繪,越覺得心裏泛起一陣陣的惡寒。
宿舍樓分四層,越高層住的孩子年齡越大,這當然也是為了安全考慮。一層沒有住人,空間主要留給大家活動、寫作業,或是讀書玩樂,再向下的地下室則用來堆放一些打撒掃用具和雜物。
宋可遇漸漸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了,如果年紀大點的孩子們都去上學了,還情有可原,可是福利院怎麽可能沒有嬰幼兒呢?宋可遇放慢了腳步,後背緊貼在走廊的牆壁上,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一層層自上而下的沿著走廊向每間宿舍房間裏張望。
樓梯間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可遇立馬閃身躲進了身旁的一間房間,側著身掩在門後,屏息的聽著外麵的來人,徑直跑進隔壁房間拿了什麽東西,宋可遇從門縫中看到,這個人正是那天一直在旁邊盯梢他的年輕的小保育員。
他心念閃了閃,悄悄的跟在了後麵,尾隨著小保育員一路走到了地下室。
保育員的腳步十分匆忙慌亂,她不住地向兩側望,又不住的神經質的回頭看身後,宋可遇在她側身時看到她手中拿著的,是一把巨大的鐵鎖。
眼看前麵已經沒有路了,“站住!”宋可遇突然大喝一聲,從掩著自己的走廊轉角處走了出來。
小保育員被嚇得一個激靈,腳下踉蹌一下回過神兒來,看清宋可遇的臉時,眼中明顯閃過一絲驚恐,“是你!你、你進來幹什麽?你怎麽在這裏?”
“住口!”宋可遇陰沉著眼睛,緩慢的一步一步向她身邊走來,“這話我要問你,你鬼鬼祟祟的一個人來這裏是要做什麽?說!”他沉聲大喝一聲。
那小保育員長得嬌小,抖的全身不能自已,眼看著宋可遇一步步走上前,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裏,從身形道心理都對她形成了極強的壓迫。
她哆哆嗦嗦的搖了一下頭,試圖掩飾,“大家都在前院,我怕這邊沒人照應,我隻是想過來看看,會不會有記者偷偷從後麵翻進來,我隻是……”她顫顫巍巍的說不出話來。
宋可遇緊盯著她的雙眼,沉聲說:“喬媽媽當年死的時候,你有沒有來保育院?”
她連忙搖頭,“我、我我我沒有來。”
宋可遇接著說:“就算喬媽媽死的時候你不在,那何姐死的時候,你在哪裏?小喬院長死了,你也總該知道了吧。”
保育員一臉驚恐,隻知道不住的搖頭。
其實宋可遇隻知道對方擺明了是小喬院長的眼線,至於有沒有其他的事情,他確實說不準,此刻如此嚇唬小保育員,也不過是存了一些恫嚇的心理,想要詐一詐她而已。
保育員眼見宋可遇不再說話,手悄悄在下麵摸索,很快碰到一個尖銳的物體,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拽起來猛然向宋可遇頭上甩去——她砸過來的是一把水壺。
宋可遇下意識的伸手擋了,趁著這個機會,小保育員驚叫著,沒命的向盡頭的雜物間跑去。
宋可遇幾步跟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向回一拉,小保育員被慣性牽引,一個沒站穩,跌跪了在了地上,整個人趴在地麵上瑟瑟發抖,嘴裏胡亂的喊著,“放過我吧,宋可遇,你放過我吧,別殺我!我除了幫喬院長盯梢之外,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我知道是你殺了何姐和喬院長,別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會對任何人說,你就放過我吧。”
宋可遇更覺得疑惑,他蹲身下來,強迫性的扶正她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眼,可小保育員就像抽了骨頭的風箏,隻是一個勁的瑟瑟發抖,根本立不起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宋可遇問:“你為什麽說是我殺了她們,這是誰和你講的?”
對方隻是不住的搖頭,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她見宋可遇的手稍微鬆了鬆,忙不迭的伺機掙脫開鉗製,手腳並用的向後麵爬去,幾步爬進了昏暗的雜物間,直爬向最裏麵,緊緊的靠在牆角處,才轉過身來。
宋可遇有些遲疑,不想逼對方太甚,但是又覺得小保育員是目前極有可能知道重要線索的最好的突破口,他不疑有他的緩慢跟了進去,可剛剛走到雜物間中央,便見小保育員似乎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氣,手在牆角處摸索幾下,機不可查的一用力,按動了藏在角落裏的按鈕。
心念一動,宋可遇知道自己上了套兒,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他站的位置突然現出一個四方形的洞口,他整個人隨即自由落體的向下掉了進去。
腳腕觸地時一歪,扭傷了,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宋可遇卻顧不上,落地的同時便急忙抬起頭,目測這地洞大概有5米高,可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頂棚的光亮一暗,上麵的小保育員已經急速的拉起了擋板,緊接著他便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落鎖聲。
宋可遇苦笑一聲,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莫名其妙的深陷在地洞裏了,上一次的地窖中,好歹還有些亮光,這一次,那可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啊,他甚至連這個地洞裏有多大的空間都不知道。
人內心最深刻的恐懼,往往來自於對未知的恐懼。
宋可遇不覺也有些後悔起自己的莽撞,眼睛已經喪失了生理功能,他原地蹲下,在腳邊摸索到了自己的手機——手機在剛才他下墜的過程中,從口袋裏滑落出來。他兩手交替的摸索著手機屏幕,指腹下一片細碎的裂紋,顯然手機屏幕碎裂,卡槽被砸的飛出去,不知道蹦道哪裏去了。